回到書房,楚世遠在北牆木櫃前站立許久。
他抬手,緩緩握住櫃格里的青玉瓷瓶,往左三下往右三下後,用力按壓。
咔嚓!
暗格彈開,裡面空空如也。
他記得當日公堂,為將罪名招攬到自己身上,他說出此處暗格,言明布防圖就在裡面,但他並沒有說出暗格開關,刑部若來查,全劈了自然也能找到。
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刑部打開暗格後,並沒有找到他說的布防圖,更沒有找到楚錦珏口中的兩頁罪證。
說明在刑部搜查之前,有人早將裡面的東西拿走了。
是顧朝顏。
她怎麼會知道暗格開關?
加上狄梟甲冑,楚世遠實在想不通,顧朝顏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咳!
胸口傳來微痛,楚世遠低咳一聲。
他抬手,正欲扭轉青玉瓷瓶時,悶痛急劇來襲!
難以形容的窒息感瀕臨絕頂,胸口好似被一團綿絮堵的死死的,「咳咳咳—」
楚世遠單手扶住書櫃,另一隻手用力按壓胸口,身體微彎,咳嗽不止。
噗!
一口血箭毫無預兆噴出來!
血盡,悶痛消失。
楚世遠沉默看向濺落在木柜上的血跡,陷入沉思……
遠在千里之外,邑州。
交牙谷。
昨夜秋雨,清晨谷底瀰漫著涼爽又濕潤的空氣。
谷中幽靜,兩側山巒相擁而立,山谷的輪廓在湛藍色天空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突出。
漫山遍野的細碎小花開滿山谷,絢麗多彩,隨風搖曳。
小路上,一輛馬車緩緩而行。
「王爺,到了。」
馬車停歇,謝今安插好車鞭,轉身掀起車簾。
車廂里,一襲褐色儒袍的御九淵從裡面走出來。
他站在車前,仰頭而視,縱使身體已經虛弱不堪,依舊挺直身板。
半空中,一道拱石赫然呈現。
所謂交牙谷,是指兩側山巒皆有險峰向對面探出,兩座歪曲的險峰如同巨人手臂環抱,只差半米就能相碰。
那形狀又像是獵物的獠牙,上下交鋒。
當年交牙谷一役,就在此處。
狄梟兵敗,被楚世遠懸於險峰,整整一個月。
「王爺!」
御九淵身形微晃,謝今安見狀急忙攙扶。
「無礙。」
他擋開那雙攙扶的手,一步步走回到車前,聲音虛弱中帶著濃重的顫音,「周時序,我們到了。」
車廂里的棺材板自離開皇城後,便沒有叩上。
這一路,他對著棺材裡的屍體跟那套銀白甲冑碎碎念著過往。
見御九淵要將裡面的屍體搬出來,謝今安上前。
「我自己來。」御九淵吃力抱起那具屍體,「周時序啊,你說你就不能自己動一動?那手不能搭上來?全靠我……」
因為口中含著藥丸,周時序的屍體沒有太多變化。
御九淵彎腰抱起那具屍體,朝兩座歪峰下面那片野菊走過去,步履蹣跚,仿佛隨時都會跌倒。
謝今安默默站在馬車旁邊,顫抖著唇。
「你等等我。」御九淵小心翼翼將屍體擱下來,轉身回到馬車裡,又將那套銀白甲冑抱在懷裡。
他才走下馬車,胸口突然傳來撕扯般的烈痛。
噗!
「王爺!」
謝今安大步過去,將幾欲跌倒的御九淵扶穩。
「我真沒用。」御九淵看著自己噴出的血濺在甲冑上,慌忙扯住袖口擦拭,「今安,你說狄兄不會怪我吧?」
「不會!」謝今安瘋狂搖頭,「狄將軍不會怪王爺!」
「那就好……」御九淵重新抱穩甲冑,由著謝今安攙扶走到屍體前。
他將甲冑擱到屍體旁邊,自己倒在另一側。
「王爺?」謝今安震驚看向御九淵,眼淚忽的掉下來。
御九淵笑了笑,「我真沒用啊,車廂里還有兩樣東西,你幫我拿過來。」
謝今安知道!
「王爺等老奴!」謝今安猛然起身跑向馬車。
看著那抹獨臂的背影,御九淵在心裡說了句抱歉。
他回過頭,看向倒在自己旁邊的周時序,又看了眼兩人中間的銀白甲冑,眼前忽然閃出一道白光,周時序好似復活一般 ,竟然把身子側過來。
人也年輕了,黑衣黑髮,肆意風流。
『御九淵,你那葫蘆里的酒可好喝?』
『時序,你這玩笑開大了。』
熟悉的聲音,渾厚又儒雅,御九淵震驚看向甲冑方向,是狄梟!
「狄兄?!」
『葫蘆里的酒被他換了茶,別喝。』
眼前的狄梟,白衣墨發,俊朗如星。
「狄兄,好久不見,我想你了……」
『什麼好久不見,我們不是天天都在一起麼!』
是呵!
御九淵漸漸平靜下來,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永不分離。」
「王爺!」
看到御九淵唇角溢出來的黑血,謝今安扔了懷抱的酒葫蘆跟銅菸斗,迅速拿出瓷瓶,倒出裡面藥丸,踉踉蹌蹌跪撲過去將藥丸置於唇邊。
手太抖,藥丸從掌心滑下去。
他來不及去撿,急忙再倒。
可是瓶子裡沒有藥了。
他拼命倒叩瓷瓶,連藥渣都沒了!
「王爺你等等!等等!」謝今安跪爬到藥丸掉落的地方,雙手瘋狂扑打野菊,可他找不到!
那藥丸太小,他找不到了!
「王爺!」謝今安倉皇失措爬到御九淵面前,想要把他扶起來,「王爺是不是很疼……沒事,沒事!我帶你去找大夫,我……」
手指碰觸的瞬間,他忽然安靜。
他慢慢的,將手指置於鼻息,瞳孔驟然一縮。
時間仿佛靜止,謝今安忘記了呼吸。
他緊緊盯著倒在野菊里的御九淵,眼淚被逼在眼眶裡,他想發出聲音,喉嚨卻像是被什麼堵住,任他嘶啞叫喊卻是無聲。
漸漸的,嗚咽聲打破谷中寂靜。
那些被逼在眼眶裡的眼淚如同泄閘洪水,狂涌而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在山谷徘徊。
謝今安撲通跪地,大聲呼喝,「今安,送王爺!」
很久很久,山谷時終於安靜下來。
謝今安終於站起身,無魂似的將車廂里一套骨瓷茶具拿出來。
那套茶具一直被鎖在柜子里,自家王爺離開靖王府時只帶了它。
他將茶具擺在周時序身邊,又將銅菸斗放在甲冑上。
最後,他捧著那個葫蘆做的酒葫蘆,把它輕輕擱到御九淵手裡。
山谷里多出一個小丘。
馬車碾壓著路旁的野草,漸漸駛離。
車角的鈴鐺聲,丁零作響。
一個獨臂的身影,消失在了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