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身上的菌絲幼體已經被清除了嗎?」卡艾爾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到了瓦伊身邊。在都是正式巫師的場合,他下意識更願意待在同為學徒的瓦伊附近。
瓦伊沒有吭聲,只是默默的點點頭。
卡艾爾雖然覺得瓦伊的反應有點怪,但也沒有多想,順口就問道:「之前不是說很難清除,怎麼突然就清理完了?」
話音剛落,卡艾爾就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勁,因為他無意間撇到對面站著的多克斯。
只見多克斯捻著拳頭捂著嘴,側過臉,肩膀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像是在……偷偷竊笑?
卡艾爾迷茫的看向另一邊,安格爾倒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用一種滿含深意的眼神,看著自己。
氣氛如此古怪,卡艾爾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轉過頭想問問瓦伊,結果這一轉頭才發現,之前沉默的瓦伊,頭昂著四十五度望著漆黑的虛空,透過競技台上空的光源,隱隱能看到,他的眼眶微微濕潤,仿佛有水光在其中氤氳。
瓦伊這是……哭了?
卡艾爾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的時候,黑伯爵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下場還是你上,但之後的一場換人。」
黑伯爵的語氣並沒有任何商量的意思,卡艾爾自然也不敢拒絕。至於說換誰上,這個不用多想也知道,只有瓦伊能上。
難道,瓦伊哭泣的原因是抗拒決鬥?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其實大可不必擔心。此前,超維大人就已經和他交流每一場的戰鬥方式,譬如之前他與粉茉的決鬥,就是安格爾一手規劃的。
所以,只需要向瓦伊轉述一下戰鬥的策略,應該就不會抗拒了吧?
卡艾爾試探著,將自己的猜測,用婉轉的方式問出來。
對此,黑伯爵沒有說話,只是嗤笑了一聲。瓦伊則像是完全沒聽到般,如失魂之人,眼神無光,遙望著遠方。
這時,安格爾在心靈系帶里給出了答案:「不用交流策略,和之前一樣,瓦伊自己會有布局的。」
卡艾爾:「不用交流策略嗎?可是……」
卡艾爾很想說,瓦伊不是很抗拒的樣子嗎?但話到嘴邊,還是沒有說出口,轉而道:「可是,對面剩下的兩位學徒,看上去都不好對付啊……」
無論是看不清樣貌但身材巨碩的魔象,還是那靠在黑面羊身上的牧羊人,看上去都比粉茉要強很多。尤其是魔象,那身渾厚的血氣,卡艾爾遠遠都能感覺到威脅。至於牧羊人,雖然看不出有多強,但之前黑伯爵大人已經明確的說了他是「韻律學徒」。
只要是韻律學徒,就算不是最強的水之韻律,也絕對不能小覷。
安格爾安撫道:「放心吧,此前鬼影的能力其實相當克制瓦伊的,瓦伊不也一樣靠著自己反敗為勝了麼?相信瓦伊吧,他會有自己的策略的。而且,比起和鬼影的決鬥,瓦伊下場決鬥,至少可以知道對手是誰,這也給了他更多思考布局的時間。」
因為對面也就兩個學徒了,卡艾爾無論下場對戰誰,那麼剩下一個就肯定是瓦伊的對手。
當然,這個前提是卡艾爾下一場決鬥必須勝利。否則,瓦伊就要面對兩個對手的車輪戰了。
不過,安格爾如此說,其實就篤定了卡艾爾一定會勝利。畢竟,他給卡艾爾的底牌,現在也就揭開了一張魘幻印記,剩下的底牌如果連對付一個人都做不到,安格爾又怎麼好意思稱呼其為底牌?
卡艾爾這麼一想,覺得也對。他如果對付魔象,那麼瓦伊只需要思考如何對付牧羊人;反之亦然。
這樣的話,瓦伊能提前知道對手是誰,而且還給了他很長的時間去準備。正如超維大人所說的那般,相信瓦伊,他一定會有自己的策略的。
思及此,卡艾爾點點頭:「我明白了。」
安格爾笑眯眯道:「你明白就好。」
頓了頓,安格爾這時突然又補充了一句:「再說了,到時候就算瓦伊輸了,你不還能上場嗎?」
這次的決鬥,和天空塔的比賽規則是不同的。勝利者可以隨時選擇讓隊友上,自己休息,休息夠了再上也沒問題。失敗者則直接淘汰,沒有再上的資格。
所以,只要下場卡艾爾贏了,那麼就算下下場的瓦伊輸了,卡艾爾還有機會再上場,奪回勝利之機。
安格爾對著卡艾爾眨巴眨巴眼,一副「我看好你」的表情。
卡艾爾怔楞了片刻,雖然超維大人所說的內容沒有問題,但是……前一秒還說『要相信瓦伊』,下一秒就突然說出這番話,這讓卡艾爾不知該回什麼好,而且,超維大人到底是看好還是不看好瓦伊呢?
卡艾爾沒有問出口,但安格爾讀懂了他的眼神。
他看好,還是不看好瓦伊?這個問題,安格爾自己也難以回答。畢竟,他不知道黑伯爵會不會也給瓦伊準備底牌,以及瓦伊的布局是否真的能達到必勝的程度。
就勝率而言,他更看好卡艾爾,因為卡艾爾有他給的底牌。所以,與其說看好瓦伊,或者看好卡艾爾,安格爾不如說更看好自己。
沒有多作解釋,安格爾笑了笑,道:「上場決鬥發揮的不錯,繼續加油。」
說完這句話,安格爾便準備結束這次短暫的對談。
不過,卡艾爾搶在最後時刻,還是問出了心中那個最深的疑惑:「大人,瓦伊剛才好像哭……有點奇怪,他怎麼了嗎?」
安格爾停頓了一秒,才回道:「這個啊,我覺得你現在最好還是別問了。等離開這裡,回到沙蟲集市後,你可以單獨去問多克斯。嗯……如果到時候你還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話。」
安格爾語帶深意,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
卡艾爾雖然依舊摸不著頭腦,但他向來是不太關注除了遺蹟情報外的其他事情的,超維大人既然這麼說,可能這裡面有一些不好言說的貓膩?如果真是如此,卡艾爾還是覺得不求甚解比較好。
聊罷,卡艾爾本來因為勝利而激動興奮的心情,如今已經逐漸平復。而且,等會只需要再對付一個人,這讓卡艾爾的心理負擔再次減輕了一些。
不久之後,智者主宰的聲音響起,決鬥將再次開始。
卡艾爾依舊是先登台,在他登台後沒多久,一道悠揚的原野小調,傳入了他的耳中。
卡艾爾抬起頭看向對面,在逆光之中,一個戴著羊魔人面具的綠色長髮男子,一邊哼著口哨,一邊悠悠然的走上了競技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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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步伐輕鬆悠閒,宛如在逛著自家的後院。配合那松松垮垮的衣袍,以及隨意一束的綠色長髮,更添幾分閒適。
如果沒有面具的話,估計,會更顯得慵懶。
在卡艾爾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的對手站定在了十數米開外,停下了哼歌,然後摘下了臉上的羊魔人面具。
此前鬼影也摘過面具,但鬼影摘面具更像是一種造勢,只摘一半,給人以遐想,然後又戴上。氣氛拉滿,但沒有任何實在效果。
而這位摘面具,就真的實實在在的把面具給揭開,露出了真容。面具之下,是一個不算英俊,但給人感覺溫和優雅,且與周身氣質很搭的青年。
他摘下羊魔人面具後,那個面具自動變小,被他別在了腰間。
直到這時,對方才抬眼看向卡艾爾。手上的短笛輕輕一轉,優雅的行了一禮:「牧羊人,請多指教。」
卡艾爾沉思了片刻,輕輕道:「旅行者。」
牧羊人微微一怔,笑眯眯道:「你叫旅行者?和我的名字很有緣呢。」
卡艾爾眉頭皺起,旅行者和牧羊人這兩個名字,怎麼想也應該拉不著關係吧?卡艾爾心中在腹誹,但面上卻保持了沉默。
牧羊人見卡艾爾沒有接話,也不惱,依舊溫和的道:「我們的心,都不在原地呢。」
卡艾爾還沒明白牧羊人的意思,牧羊人便自發的解釋道:「旅行者的心,是在遠方。而牧羊人的心,也是在遠方,在那有風吹拂的樹林間,在那白沙浮浪的海岸邊,在那水草肥美的沃土中,以及……在那閃爍無盡光輝的星野上。」
卡艾爾被這一連串排比加詠嘆給驚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你不像是牧羊人,更像是吟遊的詩人。」
牧羊人笑道:「其實兩者都一樣。牧羊人,放牧的是手裡牽的羊;詩人,放牧的則是心中馳騁的羊。」
牧羊人的每一句話,放在其他人口中,都會讓人覺得尷尬。但不知為何,牧羊人說出口,卻帶著一股優雅的韻律,仿佛這些話本來就該出自他的口中,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不適,只會覺得高潔與悅耳。
若是在月光怡人的夜裡,手懷豎琴,閒庭度著步,有懷春的少女聽到牧羊人的詠嘆,大概率會當場淪陷。
面對這樣一個說話優雅的對手,卡艾爾突然有些侷促,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比較好。
不說話,仿佛比對方低了一等。但說了話,又不得體的話,對比之下他好像就落了下乘。
這種突然而來的,心靈上的進退維谷,讓卡艾爾變得侷促難安。
卡艾爾的心思似乎被牧羊人看出來了,牧羊人反倒是溫和一笑,解圍道:「旅行者的腳步,從來不曾停下,想必一定看過很多風景吧?」
卡艾爾下意識回道:「我喜歡探索遺蹟。」
牧羊人:「果然,旅行者都有自己的愛好與目標,並為了這樣的目標不斷的前行。真是羨慕啊,我的心雖在遠方,但身體還是留在原地。」
卡艾爾:「為什麼?」
牧羊人停頓了一秒,笑道:「因為,要牧羊啊。」
牧羊人的話音落下,智者主宰的聲音適時響起:「閒話可以停了,決鬥開始。」
雖然智者主宰已經說了決鬥開始,但牧羊人和卡艾爾都沒有立刻動手。
牧羊人用笛子轉了個花,然後一把握住:「我其實不太喜歡戰鬥,更喜歡吹笛。你有什麼想聽的曲子嗎?」
卡艾爾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輕輕在身邊劃了一道空間裂紋。
裂紋慢慢變大,直到能容納一人出入。這時,從裂紋……現在應該叫做裂縫,從裂縫之中走出來一個高大的人影。
來人沐浴著金屬的光澤,渾身上下充滿著機械的美感。
「鍊金傀儡。」牧羊人挑了挑眉。
卡艾爾沒有吭聲,也沒有讓鍊金傀儡上前,而是警惕的看著牧羊人。
牧羊人聳了聳肩:「既然你沒有回答,那我就隨便吹一曲吧……你喜歡聽風的聲音嗎?」
話音落下的剎那,牧羊人抬手笛子湊到嘴邊,悠揚的曲調響起。
隨著曲調而來的,是一陣溫柔包裹著牧羊人的風。
牧羊人乘風而上,懸滯在了半空之中。
這時,牧羊人放下手中短笛,看著卡艾爾:「風之韻律,是為旅行者演奏的頌歌。」
在卡艾爾疑惑的時候,牧羊人的曲調再次響起,這一回周圍的風不再是溫柔的,開始逐漸變得厚重。
周圍仿佛出現了絲絲縷縷的薄霧與濃淡交錯的雨雲,在厚重之風的吹拂下,濃雲化為陰暗的顏色,絲絲縷縷不斷的盤旋。
而卡艾爾的眼前,則像是出現了一條布滿雷電、暴風以及陰雲的長路。
這時候,卡艾爾好像有點明白牧羊人所說的『為旅行者演奏的頌歌』是什麼意思了。
這是屬於旅行者的行路史詩,是為旅行者所奏的長歌。
踏上旅行的每一個人,前路都不會一帆風順,有起也有伏。這是一條充滿未知的坎坷之路,是荊棘之路,是被暴雨狂風所籠罩的路。
牧羊人此時扮演的角色,就是那阻攔在旅行者面前的暴雨與狂風。穿過去,就是頌歌;如此在這裡倒下,則是喪鐘!
不得不說,牧羊人的「造勢」比起之前鬼影要強太多太多。
如果說「造勢」也分內蘊與外顯的話,鬼影就只有浮於淺表的外顯,而牧羊人則是內蘊外顯都具備。
在這種造勢之下,就連卡艾爾都差點「淪陷」。
被牧羊人如此重視以待,卡艾爾突然有种放棄使用論外手段,放棄鍊金傀儡的衝動。他想要像瓦伊那樣,用自己的能力去戰鬥,去取得勝利。
不過,這也就是一念間的思緒。
卡艾爾認得清形勢,他如果真的放棄論外手段,贏的機率不會太大。在這個關鍵時刻,如果因為他的任性而輸掉決鬥,他自己都會覺得愧疚。
更何況,比起什麼「真正的戰鬥」,卡艾爾更期待戰勝之後,能去遺留地。
遺蹟探索,可比其他一切都有趣。
思及此,卡艾爾沒有再亂想,專心應對起了這場絕對不能輸的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