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阻不阻攔的問題上,艾達尼絲和奧拉奧並沒有達成一致。
最後,奧拉奧依舊像過去那般,用包容的語氣道:「你還是多考慮考慮,光依靠奈落,並不是個辦法。」
話畢,奧拉奧便隱沒進了黑暗。
艾達尼絲則是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看著之前童心幽奴浮現的地方,看似在等待著幽奴本體的到來,但實際上內心中卻滿是狐疑。
她和奧拉奧在阻攔諾亞後裔的這個問題上,一直都有分歧。艾達尼絲並不希望諾亞後裔的到來,改變現在的生活;而奧拉奧則是樂見其成。
縱然有分歧,但這種分歧基本只在心中,屬於一種默契:我知道你的立場,你也知道我的立場,默契的不提及,就是一種尊重。
這種默契保持了很久,上一回諾亞後裔來的時候,奧拉奧也是如此,雖然艾達尼絲有做阻攔動作,但奧拉奧從來都不會插手,只是偶爾用眼神向她傳達意願:不要做的太過分。
可這回,有點奇怪。
奧拉奧居然主動的勸阻她?
而且,在艾達尼絲裝傻的時候,奧拉奧也沒有像以往那般略過,而是拐著彎用委婉的語氣點破了她的行徑。
縱然奧拉奧的語氣並不苛刻,也沒有強行讓艾達尼絲一定要遵從自己的意見,依舊是那般緩和與包容。但是,艾達尼絲太了解奧拉奧了,正如奧拉奧也很了解她一樣。
奧拉奧這回看似有商量餘地,實際上是有了自己的打算。
甚至,有可能插手。
奧拉奧不久前還對艾達尼絲說,她做什麼事,他都會支持。但現在,奧拉奧明顯不對勁。這種突然的改變,讓艾達尼絲有些措手不及,也充滿了疑惑。
為什麼,半天都不到,奧拉奧就突然改變了主意。
艾達尼絲一直有監視遺留地的情況,她很清楚,奧拉奧並沒有離開過,也沒有進入過鏡內的世界。
短短半日,他就出現了如此大相逕庭的思想變化,這裡面不可能沒有貓膩。
到底發生了什麼?
艾達尼絲雙手環抱胸前,蔥白的手指有節奏的輕點著手臂,眼眉半斂,被眼皮遮掩住的宛如鏡面般的瞳孔,此時正不斷的變幻著各種畫面。
這些畫面全與遺留地有關。
遺留地內部有大量的鏡面,每一個鏡面都可以成為艾達尼絲的眼睛,鏡面裡層映照的畫面,在短時間內,都能被艾達尼絲回溯出來。
畫面不斷的呈現,然後又如冰面破碎般,碎成無數的紋理。
生滅不斷的畫面,將今日遺留地的情況,全都呈遞了一遍。看完這些畫面,艾達尼絲表情更疑惑了。
奧拉奧和往常一模一樣,完全沒有變化。除了在遺留地里閒逛,就是跑到她這邊來偷看,表情完全看不出一點的端倪,維持著往日的常態。
這明顯不對勁,奧拉奧的反常絕對不可能沒有緣由。
在艾達尼絲沉思的時候,前方的黑暗裡突然有微光透出。
微光越來越亮,不一會兒,艾達尼絲的正前方,便浮現出了一個熟悉的圓鏡。
鏡子裡也是熟悉的幽暗漩渦,只是,和之前那如深淵般漆黑的漩渦相比,此時的漩渦微微有些朦朧,且,在漩渦的正中心隱約能看到一個裊娜人影。
毫無疑問,幽奴本體來了。
從那人影輪廓的細節來看,應該是慈母心幽奴。
慈母心幽奴出現後,不像是童心幽奴那般吵嚷,而是靜靜的矗立在虛空,並且還收斂了鏡面的微光,不至於太過耀眼。
因為慈母心幽奴發現了艾達尼絲在沉思,所以,它把所有可能會打擾到艾達尼絲的動作與行為,都儘可能的收斂起來。
這種細節的洞察力,就是童心幽奴無法相比的。
艾達尼絲自然也發現了慈母心幽奴,她正要和慈母心幽奴打招呼,倏地愣住了。
看著前方懸空的鏡子,艾達尼絲腦海里飛快的閃過一幅幅的畫面。
她之前忽略了一件事,一切的反常行為其實都是從奧拉奧出現後開始的。他以往的時候,可能偶爾碰到她與幽奴等人對話,他就會在暗地裡偷看偷聽,可從來都沒有從暗中走出來過。
這一次,奧拉奧卻主動從暗處走了出來。反常,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按照這個時間點來反推,一些被迷霧籠罩的信息似乎也開始變得明朗起來。
奧拉奧很少主動接觸外界,加上他的天賦,連智者主宰都已經逐漸模糊了關於他的記憶。
奧拉奧不接觸外界,他的思維定式自然是處於穩定的長久存在,很難朝令夕改。唯一能讓他改變的,一定是他接觸到了以往沒有接觸過的東西。
從鏡面的記憶里看,奧拉奧今日和往常沒有區別,並沒有接觸過什麼異常之物。
唯一可能接觸到的新事物,就是童心幽奴用鏡面復現播放的外界畫面。
而鏡面復現的畫面中,只出現過兩個人物。一個是個空間系學徒,另一個則是用了變形術、藏頭露尾的正式巫師。
難道,奧拉奧是從這兩人身上,發現了什麼,這才改變了主意。主動勸阻她來了?
可這兩人,明明都不是諾亞後裔,他們身上完全沒有諾亞的血氣。
艾達尼絲之前對那兩人沒有太重視,可現在,既然奧拉奧疑似從這兩人身上發現了什麼,那她也需要注意一下了……尤其是那個藏頭露尾的巫師。
鏡面復現里,那個空間系學徒,簡直一眼就能看穿,身上幾乎沒有特異之處。可那用了變形術的巫師,很難看出他的系別,哪怕鏡面復現將對方身上的能量、信息素以及波動全部都復現了出來,艾達尼絲都沒有發現對方到底是空間系巫師,還是幻術系巫師。
鏡面空間的能力,一般來說,只有自然側水系一脈的寒冰巫師,與神秘側空間系巫師,才有可能掌握。
那個巫師身周並沒有寒冰巫師的典型力場,所以最有可能是空間系。但是,對方的幻術系能力,也很古怪,一直繚繞在身周。
幻術系巫師可以掌握鏡面空間的能力嗎?難說。
巫師,拼的是底蘊與歷練,還有智慧與時間,只要你時間夠多,跨系修行也不是不能達到巔峰。
所以,單純從對方能輕易的封鎖鏡面的能力來說,很難推敲他到底是什麼系別的。
但艾達尼絲天生對那種藏頭露尾的人很懷疑,因為她自己就是個藏鏡人。
她很清楚,對自己遮遮掩掩的,絕對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尤其是,這裡處於地下水道,一個幾乎沒人的廢墟里,還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說他沒問題,誰信?
艾達尼絲深度的懷疑,奧拉奧或許就是從這個人身上發現了什麼?
難不成,他其實遮掩了血脈,他也是諾亞一族的人?可是,明明外面還有諾亞血脈的味道,如果他也是諾亞一族,為何要遮掩身份?
艾達尼絲的腦海中,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腦補出了一場大戲。家族爭奪,兄弟鬩牆,嫡庶之爭,藏匿復仇……
艾達尼絲也不管自己腦補的到底是對是錯,反正,這個藏頭露尾的人,此時在她心中,重要程度已經慢慢的升了上來。
能讓奧拉奧改變想法,此人肯定不一般……一定要加以遏制!
艾達尼絲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改變。那個人的出現,已經讓奧拉奧開始生出異樣想法,這在她看來,是絕對不允許的。
思及此,艾達尼絲終於抬起了頭,看向慈母心幽奴。
「童心去探查的情況,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慈母心幽奴點點頭:「只要它回到我身邊,我們的記憶就是互通的。」
艾達尼絲:「你知道就好,其他的以後再說。我現在需要你去辦一件事。」
鏡面里那道虛幻的人影低下頭:「冕下所願,即是使命。」
「我要你幫我去攔阻他們。」頓了頓,艾達尼絲輕輕一揮手,周圍出現了一個鏡面,鏡面上浮現出了那個藏頭露尾的巫師:「尤其是這個人,以及諾亞後裔,歸為重點,不能讓他們來到遺留地。聽明白了嗎?」
慈母心幽奴半跪:「謹遵冕下吩咐。」
頓了頓,慈母心幽奴輕聲問道:「冕下,阻攔他們後,需要做什麼嗎?」
艾達尼絲:「所有被攔截到的人,都丟入空鏡之海。直至所有記憶被空境之海磨滅,才能放他們離開。」
慈母心幽奴點點頭:「我明白了。」
空鏡之海,是鏡內世界裡一片沉浮在虛無中的「大海」,說是海,其實裡面沒有水。裡面只存在著一種東西:倒影。
這些倒影全部來自於現實,只要現實中有能成為鏡像的地方,哪怕是一片水窪里的倒影,都會被傾倒在這片空鏡之海。
處於空鏡之海,你會看到無數的倒影畫面,有的甚至是萬年前,甚至更早時間的畫面。
這樣看上去,似乎去空鏡之海不是什麼壞事。
的確,只要你有辦法抵禦空鏡之海里無處不在的「浪潮」,空鏡之海就是一個觀察大千萬界的好地方。
可是,空鏡之海的「浪潮」,每年每月,每時每分,都會出現。
空鏡之海的「海面」,就沒有哪一刻是平靜的。一旦被這種神秘的浪潮給沖刷到,不僅空鏡之海里的倒影會徹底消失,活人的記憶,也會隨之沖刷掉。
這種沖刷掉的記憶,會沉入空鏡之海。如果你運氣極好極好,也許可以找得到,但幾乎所有記憶,最終都會被浪潮化為泡沫,最終徹底消失。
這是一種鏡中世界的自我清理機制,太多的倒影只會讓鏡中世界變得擁堵。
鏡中世界很特殊,它是在不斷的破碎,與不斷的重生中構建的時間,所以它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堅固,能長久生存的地方也很少很少,擁堵的倒影,只會壓縮鏡中生物的生存環境。
就算空鏡之海的浪潮不清理,鏡中生物也會主動清理。
所以,一旦有活物落入鏡中之海,除了特殊的鏡中生物外,其他生物都會逐漸成為沒有記憶的空心軀殼。
好在,空鏡之海只是沖刷記憶,不會剝奪你的學習能力。只要願意,作為空心人回到現實中,還是有辦法重新開始……只是那時候你還是不是自己,這個算是哲學問題了。
諾亞後裔若是沒有通過考驗,將他們放逐到空鏡之海,這也算是以往艾達尼絲與奧拉奧保持的默契。
這樣,既能解決諾亞的問題,也不至於殺死諾亞。
但這一次,或許是奧拉奧的反常行為,讓艾達尼絲總感覺有些心神不寧。
她沉吟了片刻,對慈母心幽奴下達了第二個指令:「如果他們反抗激烈,我允許你直接殺了他們。」
慈母心幽奴微微怔楞了一下,它不是沒接過殺伐令,但艾達尼絲從不對諾亞後裔下達殺伐令。這一次,居然破例了?
慈母心幽奴雖然心中很奇怪,但作為艾達尼絲最忠誠的屬下,它沒有質疑也沒有反駁,點點頭:「遵命。」
「好了,去吧。」艾達尼絲沒有多說,對慈母心幽奴揮揮手。
慈母心幽奴剛準備告退,艾達尼絲似乎想到什麼,又把它叫了回來:「先等等!」
消隱的鏡面重新恢復光澤,慈母心幽奴的裊娜身影,也再次出現在鏡面中。
「冕下還有什麼吩咐?」
艾達尼絲:「這一次,別讓童心幽奴去。你親自去,或者……你和少女心幽奴一起去。」
聽到艾達尼絲的吩咐,慈母心幽奴微微有些遲疑:「主宰大人的工作,我已經交給了童心幽奴。但是,少女心幽奴現在在陪小寶,可能……」
慈母心幽奴頓了頓:「我讓大寶和二寶和我一起去,可以嗎?」
艾達尼絲輕哼一聲:「大寶,二寶。它們被智者那老傢伙灌了迷湯,可不見得會出全力。甚至你和它們一起去,它們還可能成為你的絆腳石。」
慈母心幽奴:「不會的,大寶和二寶很聽話。」
艾達尼絲深吸一口氣,懶得和幽奴爭這個話題。的確,大寶和二寶很聽慈母心幽奴的話,但是,它們可不聽自己的話。
而慈母心幽奴雖然很聽自己的話,但它被稱為「慈母心」,不是亂叫的。
它對其他人,可以完全不在意生死,但對於自己的三個孩子,就是完全的溺愛。
這種溺愛,甚至可能都超過了艾達尼絲的命令。
這就形成了一個死循環,或者說,是和智者主宰達成了一種詭異平衡。艾達尼絲可以命令慈母心,但慈母心不願意命令大寶、二寶、小寶,而這三小孩雖然聽慈母心的話,可更親近的卻是智者主宰。
這種平衡已經持續多年,以往智者主宰和她站在同一條陣線上,所以大寶、二寶、小寶也算是聽她的話。但這一次,智者主宰明顯已經在邊緣試探了,不一定能操控得到大寶和二寶。
為了不讓大寶和二寶反過來影響慈母心,艾達尼絲道:「你可以讓大寶和二寶去進攻,但你不能和它們一起,你一定要守在他們必經之路,不可鬆懈。」
「要麼,你就別讓他們一起。你單獨去。」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