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爾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的凝視著西西亞。
西西亞被看的有些毛毛的,總感覺安格爾好像已經猜出了她的心思了。
畢竟是自己突然變卦,西西亞也不好意思說什麼,只能訕訕的轉過頭,不與安格爾對視:「你如果什麼都不想知道的話,那我就稍微休息一下……」或者說,稍微平息下突如其來的畏怯情緒。
隨著西西亞的話音落下,遍布宮殿的黑暗迷霧慢慢聚攏,似乎要將王座上的西西亞徹底包圍。
就在西西亞的身影即將沒入黑暗中時,安格爾開口道:「那就聊聊珍寶吧?」
「珍寶?」西西亞停下了控制黑霧的動作,遲疑了一下才看向安格爾:
「你是說這些珍寶?」
西西亞輕輕一揮手,面前便浮現出來四樣物品——
黑幽幽的水晶球、縫了邊角可依舊有些皺巴巴的牛皮紙、散發淡淡微光的藤杖,以及一個沒有任何裝飾的青灰石板。
這四件珍寶,正是他的同伴繳納給西西亞的過路費。
「是的,就聊這幾件吧。」安格爾頓了頓:「當然,你想聊你收藏中比較有意義且很特別珍寶,也是沒問題的。」
西西亞很警惕的道:「要想聊我收藏的珍寶,可以。你得先用其他珍寶和我交易,屬於你了,我就聊。」
「那聊這四件珍寶,你該不會也要我先與你交易吧?」
「這倒不用,不過……」西西亞狐疑的看向安格爾:「你對你的隊友,似乎也不是那麼了解?」
「你所謂的珍寶,在於其中的意涵,這些意涵皆藏在每個人心中最隱秘的角落,就算再熟悉、哪怕是親人,也不見得了解珍寶的意涵。」
說完以上這番話後,安格爾又用理所當然的語氣道:「不過,你說的沒錯,我的確不算太了解我的隊友。來這裡也是臨時組的隊伍,最熟悉的人,相處也不超過半個月。」
西西亞:「……那你還義正言辭的說了一堆廢話。」
安格爾:「我只是在正邏輯。」
西西亞眯了眯眼:「你確定要和曾經的預言巫師矯正邏輯?我因為化匣,預言能力喪失了,但某些心靈的觸動,可沒有消失。」
安格爾:「……你早說你曾經是預言巫師,我就不廢話了。」
預言巫師的話,根本沒有邏輯可言,神神叨叨,思維跳躍,現在說的話或許是幾天、幾個月後才發生的,這有毛的邏輯。
「你自己不尊敬長輩,喜歡還嘴,還怪起我來了?」西西亞有些無語。
安格爾對此表示沉默,但眼睛卻熠熠發亮。西西亞看著這熟悉的眼神,腦海里幾乎腦補出了那句話——「畢竟我還不到二十歲」。
西西亞趕緊揮了揮手:「算了,懶得和你計較。不過,你和不熟悉的人,還敢一起探索遺蹟,你的膽子很大。」
「每個人所求不一樣,但目標大致相同,都在地下水道深處。」安格爾:「只要有誓約約束,不會出什麼大問題。」
最重要的是,安格爾自己也有底牌。
「更何況,地下水道目前在巫師界也不是什麼重大遺蹟,至少外界人認為這裡危險不大。」
西西亞:「這點倒是沒錯。以你們的隊伍,只要不自己去作死,喚醒那些沉睡的老傢伙,或者主動去一些不該去的地方,那這裡的危險的確不大。」
頓了頓,西西亞問道:「話說回來,你是想讓我評價你的隊友,還是評價這些珍寶?」
安格爾:「無所謂,你覺得哪個不用費心思,就說什麼吧……畢竟,你已經很疲乏了,再費心思的話,波波塔估計要等的時間會更久了。」
安格爾的語氣是正經的,但西西亞就是感覺被嘲諷到了。
這人的脾氣就這樣……他才二十歲,年輕氣盛……忍住……我曾經好歹也是一名大人物,不能計較,不能計較……
西西亞心中不斷的徘徊著類似的聲音,胸口雖憋悶,但表情卻是要裝作淡然。
「雖然你和你的隊友相處時間不多,但我相信你比我更了解你的隊友。所以,我們還是聊聊這些珍寶吧。」西西亞:「你想先聊哪一個?」
安格爾:「都可以,隨便吧。」
安格爾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在西西亞看來,還是在暗指她耽誤時間,不敢面對族人……實在是有點討嫌。
不過西西亞卻是誤會了,安格爾其實對這些珍寶都有所了解,他真正想知道的是黑伯爵的情況。但他又不想被西西亞看出端倪,索性就說「隨便」,一個一個來,總能輪到黑伯爵。
不明就裡的西西亞,暗中咬了咬牙,強行擠出一個微笑:「那就按照先後的順序,我先從水晶球說起。」
西西亞將幽暗的水晶球懸浮在掌心之上,眼神中難得露出了欣賞。
「這個水晶球在我看來,比你的那兩枚金幣有意思多了。」
「它看似沾染了很多死亡的氣息,但這種死亡氣息卻不是真正的死亡氣息。將死未死,向死而生。」西西亞:「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改天換命。」安格爾試探著道。
西西亞輕笑一聲:「這個詞太大了,改不了這天,也換不了命。只是,輕輕撥動了一下命運之弦,讓最壞的結果坍縮。」
西西亞用一句話點出了瓦伊的能力:「死亡嗅覺」。
瓦伊開的諾亞占卜店,外號是「死亡占卜店」,但來他占卜店的人,都是不想死的人。他們知道或許前方的選擇或許會有死亡風險,所以他們才來瓦伊這裡,以求避開風險。
所以,西西亞說的很對,這其實就是瓦伊通過自己的能力,撥動了「命運之弦」,讓死亡的結果轉了個彎。
「這有什麼意義呢?」安格爾問道。
西西亞:「意味著壞的結果只是表面,藏在內部的,實際都是勃勃生機。」
西西亞話畢,輕輕掂了掂這個水晶球,在幽暗的光澤之下,安格爾隱約好像看到了一抹紫光。
「死生逆轉,命弦翻覆。縱然不看這水晶球的意涵,它也算是一件很不錯的超凡之物。如果將死之人將它戴在身邊,通過偽裝在表面的死氣,或許能藉此躲過死劫。」
西西亞最後這番感慨,卻是安格爾的心跳倏地加快。
安格爾想到了喬恩。
如果喬恩身邊有這麼一個看似死亡氣息濃厚,實際內部充滿生機的水晶球,是否能躲過必死之劫?
思及此,安格爾忍不住開口問道:「西西亞小姐,你確定這水晶球能讓將死之人躲過死劫?」
西西亞看了安格爾一眼:「可以是可以,但它的上限並不高,普通人或者中低級學徒可以用用,實力再高點,也就沒什麼價值了……怎麼?你有想護之人?」
安格爾:「有,一個從異界流落而來的普通人。」
安格爾並不在意暴露喬恩的「異界」來歷,因為巫師聽到這句話,絕對不會想,喬恩可能來自另一個宇宙;說是普通人,也只是一種泛稱,就像深淵人一樣,也不會將喬恩真正當成「人類」,所以安格爾並沒有做什麼遮掩。
西西亞的知識底蘊顯然很豐富,聽到安格爾的說辭,立刻就明白過來:「世界意志的侵蝕?」
安格爾點點頭。
西西亞:「侵蝕到哪一步了?如果只是剛剛開始,想辦法讓他擁有超凡性質,走上超凡之路,就能一定程度的避開侵蝕。」
安格爾:「……將死,目前只能冰柩封凍。」
西西亞皺了皺眉:「都到這一步了?你既然想護他,此前都不做點什麼?」
安格爾:「他是我的啟蒙導師,從小一起長大。當他已經骨瘦如柴時,我才遇到了一位過路的引導者。那時,我的年紀……」
一聽到安格爾要說年歲問題,西西亞趕緊打住:「我了解了,你不用繼續說了。就是你遇到他的時間很早,那時你還是普通人,所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如何解救,對吧?」
安格爾點點頭:「現在,這個水晶球還對他有用嗎?」
西西亞思索了片刻:「應該沒什麼用了,一開始他身上還沒有暮氣的時候,帶著這個說不定能有用。但現在他的死氣已經深入骨髓,且他對抗的是世界意志,以這水晶球的上限,對他已經沒用了。」
雖然已經有所預料,但安格爾聽到西西亞給出的回答,眼神還是有些失落。
「還想聽這水晶球的事嗎?或者你想聽聽水晶球使用者的事?」
安格爾壓住心中的黯然,重新回歸平靜:「西西亞小姐,請隨意說無妨。」
西西亞:「水晶球的意涵,也沒什麼說的。不過這個水晶球的使用者,倒是有點意思,我能感覺出,他既捨不得水晶球,卻又為捨棄水晶球而高興;既在害怕自己的能力,又在為自己擁有的能力而驕傲。」
安格爾:「這個我倒是清楚,他的能力傳承自黑伯爵的血脈,黑伯爵就是那個嵌合在石板上的鼻子真身。」
「他也是諾亞一族?」
安格爾點點頭:「是的,黑伯爵血脈中的能力,幾乎都遺傳給了不同的後裔,而黑伯爵又弄了無數的分身在這些後裔身邊,說是保護,但難免會讓後裔們亂想。」
西西亞:「以我的經驗,在巫師界,這種表面上一聽就覺得異常的,一般來說,其實沒什麼異常。沒異常,反倒可能存在異常。」
「與之相反的是,凡俗的家族,這種級別的異常,倒是可以合理的往陰謀論方面去想了。」
安格爾:「西西亞小姐是覺得,黑伯爵對後裔並無什麼惡意?」
西西亞:「將自身的血脈能力傳承給後裔,黑伯爵定然是有謀劃的。但是不是惡意,這就很難說了。」
當說到這裡時,西西亞突然想到了什麼,重新拿出水晶球:「他的能力是得自黑伯爵?」
安格爾點點頭:「這種能力叫做死亡嗅覺,是傳承自黑伯爵。也因為與嗅覺有關,所以跟在瓦伊身邊的,是黑伯爵的鼻子。」
西西亞:「這樣啊……」
西西亞托著腮,思索了片刻,對安格爾道:「這個水晶球對你想救的那個異界生命,沒什麼用處。但如果黑伯爵也擁有死亡嗅覺的能力,且他也有施放這種能力的媒介,譬如類似的水晶球。那說不定他的『水晶球』,能對你口中的那位異界生命有用。」
「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測。你的那位啟蒙導師已經處於臨死前冰封的狀態,就算有了黑伯爵的『水晶球』,也不一定能真的起死回生。」
西西亞的這番話,就像是給安格爾打了一針雞血。本來已經不抱期望的安格爾,此時又燃起了熱情:「就算無法徹底的治癒,應該也沒有什麼壞處吧?」
西西亞點點頭:「如果對身體無恙的人,哪怕是假的死氣,也會有影響。可對於本身就暮氣沉沉的人,就算沒有益處,也不用擔心有壞處。」
確定沒有壞處後,安格爾向西西亞鄭重的行了一禮:「謝謝告知。」
西西亞:「原本我以為你不懂什麼叫做禮儀,看來,你還是明白的嘛。」
西西亞的語氣帶著調侃,但安格爾此時卻是沒有再回嘴。雖然他自己覺得說的都是真摯的話,但好像西西亞總會覺得他在抬槓,那沉默就好。
「這水晶球也沒什麼好說的了,說說下一件東西吧。」西西亞輕輕一拋,水晶球丟到了黑暗迷霧中,與此同時,一張皺巴巴的皮紙從空中飄了下來,落在西西亞的手上。
西西亞:「這皮紙……我該怎麼說呢?」
「一場小小的意外,成就了一個普通人的超凡之路。但也因為這場小小的意外,讓他蹉跎了幾十年。」
「就我來評價的話,就一個字:傻。」
安格爾在心中默默道:貌似,你已經對卡艾爾評價過這句話了。
「這皮紙承載了卡艾爾的執念,除開執念外,這張皮紙應該沒有什麼價值了吧?」
西西亞:「算是吧。不過,我感知到了一些原主人的事,挺有趣的,要聽聽嗎?」
「皮紙的原主人?是誰?」安格爾下意識的問道,可剛問出口就後悔了。
還沒等他收回話,西西亞就先一步的白了安格爾一眼:「我怎麼知道是誰?我只能感知到皮紙上的意涵,與一點點回憶與情感,又不能直接看到過去的情況。」
「更何況,這張皮紙也就幾百年的歷史,你覺得我會認識萬年後的人物嗎?」
安格爾:是我智商下線了……不對,是我的嘴比思維快了。
「咳咳,還是說說這個原主人的事吧?」安格爾有些生硬的轉起話題。
「我覺得那個『傻』,同樣也要送給你。」西西亞哼哧一聲後,才開始說起正題:「在說這個原主人前,我想先問問,皮紙上面的公式是空間系的能量公式?」
安格爾點點頭:「是巴澤爾雙相定式的變形式。」
「巴澤爾雙相定式?」萬年前的老古董一臉懵逼。
安格爾索性用幻象模擬出了一排巴澤爾雙相定式的原形式:「這就是原形式了,是千年前的扭曲大巫師巴澤爾創造的定式……」
安格爾說的唾沫橫飛,但西西亞卻是聽得滿是迷茫。她曾經是預言系的巫師,對空間系知識了解的很少,更何況空間知識發展了這麼多年,所有的定式都在被推翻,或者推陳出新,西西亞能聽懂才怪。
好半晌後,安格爾停下來,西西亞才弱弱問道:「你對空間系也有研究?」
安格爾:「略有研究。」
「……好吧。」西西亞強忍著心中的憋悶,誇讚道:「沒想到你年紀輕輕,懂得倒是不少……」
安格爾:「都是先行者的功勞,我只是拾人牙慧。」
西西亞生怕安格爾又來個「我年紀還不到二十,需要更加努力巴拉巴拉……」,趕緊將話題轉向正軌。
「我之所以問你皮紙上的公式是不是空間系的能量公式,是因為這張皮紙的原主人,並不是空間系的。」西西亞:「原主人是一個美食系巫師。」
「美食系巫師?」安格爾只聽卡艾爾說,他尋到的是一個白巫師的遺蹟,沒想到這個白巫師居然是一個美食系的巫師?
話說回來,美食系巫師有黑巫師嗎?如果在有「貢祭惡魔」傳統的北領巫師界,那倒是有可能出現美食系的黑巫師,但在南域,美食系的幾乎都是白巫師。
「一個美食系巫師,研究巴澤爾的雙相定式做什麼?好奇心作祟?」安格爾疑惑道。
「如果說是好奇心作祟,那這個故事就不有趣了。」西西亞:「那位美食系巫師,是吃了某種致幻類的食物,然後突然起了靈感,膨脹了,覺得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了,於是隨便拿起手邊的一本書,就開始推導裡面的公式。」
安格爾:「然後呢?」
西西亞:「第二天幻覺消失,他看到了自己推導的變形式,想起昨夜種種,只覺得尷尬,於是隨便塞到一本書里,眼不見心不煩。」
「後來,美食系巫師離開了,也忘記了那本書,更忘記了那張皮紙。再後來,就是你那位隊友卡艾爾的故事了。」
聽完整個故事的安格爾,表面不顯,內心中卻是滿滿的錯愕。
沒想到,卡艾爾的皮紙背後,還有這麼一個意想不到的狗血故事。
如果卡艾爾知道,他研究了幾十年的變形術,只是一個美食系「癮君子」嗨大後的胡亂塗鴉,估計會憋悶到當場吐血……
不過,雖然卡艾爾做了幾十年的無用功,但至少他因此踏上了巫師之路,也在這個變形式的幫助下,了解了空間系的種種知識。
從這來看,那位美食系巫師也有功勞。
數百年前的癮君子幻作,卻是造就了數百年後一位空間系的後繼者。
怎麼說呢?這也算是一個奇妙的際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