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迷霧戰場數里外。
之前高昂著頭顱屹立雲端的黑色巨蟒,此時卻變得蔫了,身上多處破洞在泄露著幽暗之風,一旦體內所有的幽風漏空,哪怕它的元素核心未被托比打碎,也需要很久才能恢復過來。
更何況,它腹部裂開的大洞裡那顆漆黑的元素核心,已經暴露在了托比的面前。
蟒蛇那滿是迷茫的豎瞳里,倒映著那火焰的光影。
它未曾想過,只是按照哈瑞肯大人的安排,來奪回費瓦特,沒想到會成為它的終局。
眼看著獅鷲吐出洶湧火焰,沖向它那幽色的核心,蟒蛇的眼裡一片絕望,它知道,當火焰碰觸元素核心的那一刻,它的意識即將走到末路。
它也想過自爆,可體內的幽風已經漏了六七成,自爆威力開始下降,而對面的火焰獅鷲似乎也早有預料,永遠與它保持著最安全的距離。
這樣的自爆,毫無意義。
算了,就這樣吧,迎接風的歸宿。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蟒蛇的眼裡終於露出了一絲坦然。
遠處的貢多拉上,關在黃沙牢籠里的阿諾托,突然流起了淚,將頭轉向了另一邊,不忍看蟒蛇的消亡。
哪怕這條黑色蟒蛇與它們並不是一個陣營,可畢竟同屬風之族裔,它的內心支持托比的做法,但它卻難以抑制從靈性深處逸出的悲傷。
眼看著這一戰即將塵埃落定,就連蟒蛇自己也放棄了求生的希望,然而就在這時,一道悠揚的琴聲,毫無預料的飄入它們的耳中。
隨著琴聲的飄來,沖向黑色蟒蛇的那道熊熊火焰,被一道無形的風壁擋在了外面。
我,我……沒死?蟒蛇倏地愣住了,沒想到最後時刻居然活了下來。或許是連它自己也沒料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轉機,一時間卻是沒想到趕緊離開,而是呆呆的留在原地。
托比看著那無形的風壁,殷紅的眼瞳里冒出一縷火光,帶著怒火的吐息轉向了琴音的來處。
在幽暗浮蕩的遙遙雲端,一道黑點正以驚人的速度,飛向這邊。
「風的子裔誕生不易,望手下留情。」
未見其形,聲音便已先至。
那溫和的語氣,卻並沒有撫慰托比的心,它甩了甩脖頸燃燒的鬃毛,一道道火焰在重力脈絡的疏導下,變為了一間擁有規則之力的火焰牢籠。
將奄奄一息的黑色蟒蛇關入牢籠後,托比則化為了一支火焰利箭,沖向了遠處的黑點。
而說話的黑點,正是從風島趕來的柔風烏拉諾斯,它看到氣勢洶洶朝它衝來的托比時,也愣住了。這隻外形酷似曾經潮汐界共主的獅鷲,怎麼突然向它發起了攻擊?
如果是因為救了那條蟒蛇的事,它不是正要過去解釋麼?
甚至連一言不合都沒有開始,就如此果斷的要開戰嗎?
柔風烏拉諾斯雖然心中有很多話想說,但面對托比那暴怒的力量,還是不得不提起心力應對起來。
不過,柔風烏拉諾斯並沒有將托比當成敵人,哪怕它已經看到了有白白雲鄉的幼崽阿諾托被牢籠所桎梏,它也依舊不願、也不能與托比為敵。
它和沒有見識的哈瑞肯不一樣,作為從古代災變時期活下來的老古董,它可是親眼見過那位災變後的第一位共主卡洛夢奇斯的。
托比無論是外形,亦或者真實的肉身,都和那位共主一模一樣。它作為曾經卡洛夢奇斯的手下,在沒有弄清楚托比與卡洛夢奇斯的關係前,不可能與之敵對。
正因此,面對托比洶湧澎湃的攻擊,柔風烏拉諾斯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擊,而是一邊躲閃,一邊撥彈豎琴,期望用音樂中柔和的力量,讓處於怒火中的托比冷靜下來。
然而,托比卻越打越怒。一來,它已經認定,來者是哈瑞肯的同伴,要不然為何要救那條蟒蛇?二來,它外在表現出來的憤怒,更多的是這具肉身所自帶的特殊氣場,它的內心其實並不火熱。反倒是看著柔風烏拉諾斯一邊彈琴一邊與它周旋,這一點讓它有些憤怒,這麼輕佻的行為,是藐視它的意思嗎?
兩方信息的不對等,以及理解上的偏差,便形成了如今越打越烈的趨勢。
不過,柔風烏拉諾斯再怎麼說,也是活了數千年的元素君主。如果用巫師的實力去量化,已經達到一級真知的巔峰,哪怕還沒有突破二級真知的壁障,但光說風元素的掌控力,卻是比許多真正達到二級真知的風系巫師還要更強。更遑論,此時還處於狂風雲海,這個對風系生物有大幅度加成的地方。
所以,哪怕掌握了重力脈絡,托比依舊從頭至尾沒有碰到過化為柔風的烏拉諾斯。倒不是速度比柔風烏拉諾斯慢,而是在限定範圍的騰挪轉移上,托比是比不上真正與風融為一體的烏拉諾斯。
雖然托比身體沒有受傷,但內心卻很受創,這種戰鬥讓它感覺到憋屈。
「停下來吧,我們可以冷靜的交流。」
托比也聽到了柔風烏拉諾斯的呼籲,只是看著對方邊彈琴邊躲閃的身影,實在讓它不爽,悶著頭繼續擺尾。
數分鐘後,豆藤捷克忍著狂風呼嘯,飄蕩了它們附近,大聲叫道:「托比大人,你誤會了,那是柔風殿下!」
直到這時,托比才緩緩停下手。
其實在戰鬥的時候,托比從那平和的柔風中,大致已經猜出了對方的身份,只是礙於一些心理原因,沒有停手。豆藤捷克的話,成了它的台階,這才順勢走了下來。
托比停手之後,還是有些不爽快,對著柔風烏拉諾斯冷哼一聲,然後轉過身,化為一道灰霧飛回了貢多拉。
一分鐘後,柔風烏拉諾斯也與豆藤捷克來到了貢多拉附近。
柔風烏拉諾斯先是看了眼被囚禁在火焰牢籠里的蟒蛇,這才來到貢多拉旁。
看著貢多拉那精美的造物,它的動作也變得小心翼翼,不過沒等柔風烏拉諾斯登上貢多拉,就被托比橫叉一足,拒絕了它的登臨。
雖然眾人都沒聽明白托比的意思,但托比的狗腿子丹格羅斯似乎了悟了什麼,解釋道:「柔風殿下,這艘飛舟屬於帕特先生。」
未盡之言很明白:沒有得到安格爾的允許,就算你是白白雲鄉的王,也別想上船。
柔風烏拉諾斯恍然明悟,它已經猜到安格爾可能是和馮先生一樣的人類,馮先生也曾說過人類世界很複雜,有很多的條條框框,所以遵守對方的規矩它也能接受。
只是柔風烏拉諾斯不知道的是,這並不是安格爾立下的規矩,單純是托比不爽它,小小的報復罷了。
「柔風……殿下。」
在柔風烏拉諾斯安靜的待在貢多拉外時,一道弱弱的,有些猶豫的呼喚,從黃沙牢籠里傳了出來。
柔風烏拉諾斯看過去,見牢籠里的小旋風一副卑微又委屈的哭包模樣,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溫柔的道:「我知道你,你叫阿諾托吧。」
五分鐘後,柔風烏拉諾斯從阿諾托口中,大致了解了當下的情況,心中的大石頭也終於放下了。
它此前還以為托比與那位叫安格爾的人類,帶著惡意前來,還抓了阿諾托以及其他風精靈當人質。
它在前一秒還想著,有沒有辦法化解恩怨。但現在看來,倒是不用擔心了,安格爾的來意是好的,如今與哈瑞肯一行的戰鬥,也屬於被迫反擊。
柔風烏拉諾斯滿懷歉意的看著托比:「之前未曾了解情況,便無端阻攔,這是我的錯。」
托比是在保護貢多拉上的一眾風精靈,它突然使用風壁阻攔托比,也難怪會讓托比憤怒。
托比冷哼一聲,偏過頭,不想理睬柔風烏拉諾斯。若非安格爾要找的目標就是這個彈琴戰鬥的裝逼犯,它早就將它趕出去了。
柔風烏拉諾斯表情有些尷尬,許久後,才道:「要不,托比先生繼續將這隻蟒蛇斬殺了?我這一次,不會阻攔。」
托比哼哼兩聲,沒有動。這件事本身就是你們風系的內部戰爭,它才懶得費神費力,現在還想騙它去動手,休想。
托比陡然的傲嬌,讓柔風烏拉諾斯也有些捉摸不透它的意思了。
「那,要不交給我來處理?」
托比沒有說話,只是擺了擺燃燒的雙翼,將火焰牢籠給撤了,算是表了態。
柔風烏拉諾斯鬆了一口氣,輕輕揮了揮手,數秒後,一群群不知隱匿在何處的風系生物,從雲霧裡顯現了出來,將那黑色巨蟒給帶走了。
柔風烏拉諾斯還想和托比進一步的交流,譬如聊聊卡洛夢奇斯的事,但見托比表現出抗拒的態度,它也只能暫時擱下。或許,只有等到與那位名叫安格爾的人類見面後,才有辦法得知更多的信息。
想到安格爾,柔風烏拉諾斯不禁看向遠處的那滾滾的迷霧。
和面對托比時的輕鬆愜意不一樣,它看著那片迷霧戰場,表情很凝重。
它已經從丹格羅斯與阿諾托的言語中了解道,那片迷霧極大可能是安格爾所布置的,而且安格爾以一人之力,將哈瑞肯以及它數十位手下全都困在了迷霧中。這種能力,實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哈瑞肯是上一代暴風君主的有力爭奪者,其實力是毋庸置疑的,更遑論還有三大強力的風將,以及幾十名操縱颶風的手下。可這麼強大的力量,也沒有逃脫迷霧的籠罩。
而且,柔風烏拉諾斯之前已然暗中讓手下進入其中探察,可一旦踏入迷霧戰場中,所有的聯繫全都中斷。
明明迷霧戰場刮著恐怖的大風,可就像是有一種特殊的罩子,將這種風全部內部消化,無法吹入外界。
裡面到底是什麼情況?那個叫安格爾的人類,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哈瑞肯以及它的手下,現在又怎麼樣了?
「現在該怎麼做,卡妙老師?」柔風烏拉諾斯輕聲道。
話音落下,在貢多拉一眾的注目下,一個淡淡的青影出現在了柔風烏拉諾斯的身邊。這道青影看上去很模糊,並不能看清它的真面目,但從柔風烏拉諾斯的呼喚中,它們知道,這位突然出現的應該就是白白雲鄉的智者,卡妙。
卡妙看著一臉猶豫的柔風烏拉諾斯,輕輕嘆了一口氣:「殿下,我覺得……」
話音還沒落,柔風烏拉諾斯卻又開口道:「卡妙老師,我是不是該進去看看?」
卡妙眉頭一皺:「殿下,現階段……」
柔風烏拉諾斯:「你也是這樣覺得的嗎?」
卡妙:「???」
你說誰覺得?你在和誰說話,你不是在喊我的名字嗎?
柔風烏拉諾斯輕輕撥彈了一下琴弦,那狹長卻柔和的眼眉輕輕垂落:「好吧,我也是這麼想的。畢竟,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這一回,不僅僅是卡妙,包括丹格羅斯、阿諾托、捷克……等,它們的表情都帶著莫名其妙,這位傳說中最溫柔的風之君主,到底是在和誰對話,它在想什麼?
就連托比,看向柔風烏拉諾斯的眼神都變了:……原來,它是個傻子。
「既然卡妙老師也這麼說,那我就進去看看。不管如何,哈瑞肯的目標是我們白白雲鄉,如果帕特先生因此而受到波及,最難過也最愧疚的,還是我。」
柔風烏拉諾斯話畢,沒有去管其他人一臉「咦」的表情,自己化為了一道風,沖向了迷霧戰場。
以柔風烏拉諾斯那強大的爆發力,當它決定要離開的時候,誰也無法阻攔。
托比開啟重力脈絡,全力追逐,倒是能追上,但它也沒想到,柔風烏拉諾斯會自問自答,然後毫無先兆的突然離開。
眨眼間,柔風烏拉諾斯就已經沖入了迷霧戰場之中,消失不見。
看著遠處已經不見身影的柔風殿下,丹格羅斯轉頭愣愣道:「剛才,柔風殿下和卡妙智者到底說了什麼?」
阿諾托也一臉狐疑:「是啊,說了什麼?」
卡妙默默的站在一旁,聽著貢多拉上的幾個小傢伙的疑問,它其實自己也想詢問這個問題:殿下腦補里的我,到底說了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