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想知道真相,我就告訴你吧。」或許是經過之前的一遭,伯倫朗的心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緩緩走到一邊,指著之前他被亞歷克斯制伏時,跌落在地的匕首:「不過,在此之前,先把這把匕首毀掉吧。」
亞歷克斯疑惑的走上前,將匕首拿在手中。不知為何,當他握著這把看上去非常不起眼的匕首時,耳邊仿佛傳來了陣陣惡魔低語,一股陰寒感,從脊背處緩緩升起。
「這把匕首,好奇怪。」亞歷克斯輕聲道:「似乎融入了大量負面能量……它不該存於當世。」
安格爾有些意外的看向亞歷克斯,他作為一個鍊金術士,哪怕沒有肉身,但以他的眼光也很輕易的看出,這把匕首應該是長期浸染著死氣,才形成如今的那股森寒之意。可亞歷克斯一介凡人,能一眼就洞穿這個匕首的真面目,倒是出乎安格爾的意料。
「這把匕首來自亡者空間,沾染了亡者空間的氣息,也因此,她才能感知匕首並定位到我們的位置,藉此殺死我。」伯倫朗道:「如今,她雖然以為我死了,可匕首還留在這裡,如果她想起匕首的事,隨時還會回來。所以,儘快把匕首毀掉才行。」
伯倫朗的話里話外透露了很多信息,包括亡者空間,以及他口中的「她」。這讓亞歷克斯心中疑惑更甚。
「我知道你現在想問什麼,等將這把匕首處理了,我會一併告訴你。」伯倫朗道。
亞歷克斯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準備將匕首直接毀去。
不過這時,安格爾走了過來,從亞歷克斯手中接過匕首:「這把匕首沾染了大量的死氣,對生靈傷害很大,但對亡靈的傷害,也不俗。毀去可惜了。」
安格爾一邊說著,一邊揮手一抹,匕首仿佛被覆蓋上了一層鍍膜。原本充沛的死氣,突然消失不見,匕首變得樸實無華。
安格爾將變化的匕首遞給亞歷克斯:「這把匕首,可以對亡靈造成傷害,我覺得它或許會對你有點用。至於上面的氣息,被我用幻術掩蓋了,而維繫幻術的能源,則是其中的死氣,所以只要死氣不滅,幻術就不會消散。」
亞歷克斯接過這把煥然一新的匕首,的確沒有再感覺到森寒感。而且,這把匕首不動用的時候,會因為幻術而隱匿,只有揮舞它時,它才會現出薄薄虛影。
既然知曉這片樊籠中存在著亡靈,自己以後說不定就會面對亡靈,有這麼一把匕首,對他的意義,是非常重大的。
思及此,亞歷克斯非常鄭重的對安格爾道:「謝謝。」
匕首的氣息被遮掩之後,伯倫朗也鬆了一口氣。
他先是看了眼現出身形的安格爾:「昨夜在瞭望塔上,和亞歷克斯說話的就是你?」
安格爾點點頭。
「我從未在古斯特鎮見過你,你是誰?」伯倫朗眼神中帶著疑惑,這是一個封閉的世界,為何會出現一個異數?
「我只是一個坐火車沒到站,就因為某種原因,被迫中途下車的……匆匆過客。」
安格爾的回答,顯然沒有讓伯倫朗信服,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將真相說出來,尤其是在這樣一個異數面前。
不過,亞歷克斯並沒有阻攔,顯然他對安格爾並沒有戒備。而且伯倫朗自己也被安格爾救過,想到這,伯倫朗索性忽略了安格爾的存在,開始將真相,緩緩道來——
「你的猜想沒錯,古斯特鎮的確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它是一個被構建出來的小時空。你所說的樊籠,或許能更加深刻的表達意思,因為我們其實都是籠中鳥……」
伯倫朗其實對於樊籠之外的事,了解的也不多,他所知道的一切,其實都是一段記憶。
「這段記憶,我以前並不知道不屬於我,我甚至將它奉為我的至理。直到某一天,我在向著父神祈禱時,突然開始對我所堅守的事情產生了懷疑,而這份懷疑就像是一顆種子,慢慢的發芽成長。」
「於是,我開始對自我進行審視,每一段記憶進行抽絲剝繭,我最終確定了一件事,那段記憶,不屬於我,而是未知的存在……或許,就是樊籠外的某個強大存在,強行將記憶放進了我的腦海。」
「從那天起,我開始隱藏自己,並且更加虔誠的侍奉著父神。」
「我以為我未來的生活,會一直如此。直到,亞歷克斯,你順著河流飄到了古斯特鎮。」
亞歷克斯有些不明白伯倫朗的意思:「那段記憶是什麼?我的到來,又改變了什麼?」
伯倫朗沉默了許久,似乎也在斟酌要不要說出來,可看著亞歷克斯那雙堅定的眼眸,又想起之前亞歷克斯在以為自己死亡後,那番行為。
伯倫朗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道:「那段不屬於我的記憶,非常的冗長。拋去關於這片樊籠的繁瑣信息,其內核所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
「殺死所有的外來者。」
亞歷克斯的瞳孔一縮:「神父的意思是……」
伯倫朗點點頭:「是的,那段記憶就是讓我殺了外來者,譬如,你。」
亞歷克斯喉嚨動了動,眼底閃過驚訝,他一直以為,這件事他只是一個冷眼旁觀的觀察者,卻從未想過,自己原來是參與者,而且還是真正的核心參與者。
安格爾聽到這,倒是沒有太驚訝,因為他一開始就發現,亞歷克斯和這裡其他人完全不一樣,不僅僅是語言聲調、思維模式,還有那耀眼至極的氣場,都與周圍格格不入。當時安格爾就有猜測,或許這個樊籠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亞歷克斯。
事實表明,還真的如此。但是安格爾沒有料到的是,樊籠的存在,是想殺了亞歷克斯。
不過,如今亞歷克斯還活的好好的,顯然伯倫朗並沒有這麼做。
「當我看到你順水飄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的使命、我存在的意義,就是要殺死你。」伯倫朗低下頭:「或許是因為一時的心理逆反,又或者說,看到你的白髮,讓我想起了父神……而我知道死亡是多麼可怕的事,可我卻要因為一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而殺死你。我做不到。」
於是伯倫朗不僅沒有殺死亞歷克斯,還收養了他。
可是那段不屬於伯倫朗的記憶,無時無刻的在提醒他,要殺死亞歷克斯。
為了讓自己不衝動,伯倫朗每時每刻都在培養著亞歷克斯誦念神典,只有亞歷克斯誦念神典的時候,伯倫朗會覺得,這就是父神的使者,是父神的名義。他不能殺亞歷克斯,去違逆父神。
簡而言之,伯倫朗在用自己的宗教信仰,對抗著那一段記憶。
伯倫朗最信仰的就是父神,他為了不殺亞歷克斯,他乾脆把亞歷克斯培養成一個「父神」。
「我知道,你對神典不屑,但我希望你閱讀神典,不僅僅是為了教化你,其實也是想要救贖我自己。」
伯倫朗:「隨著你對神典的理解越發的精準,我內心的殺念真的平復了。我以為我戰勝了那段不屬於我的記憶,我以為這種生活會持續下去,直到我百年之後,將克魯亞教堂交給你,然後一代代的傳承,可沒想到的是……」
「康妮夫人在這時,逃脫了她的追殺。」
亞歷克斯:「我只是想借著康妮夫人,來尋找古斯特鎮隱藏的真相。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她又是誰?」
伯倫朗沒有立刻回答亞歷克斯的話,而是繼續平穩的講述著:「古斯特鎮的安穩,我知道,是屬於一個危險的平衡中。因為,構建樊籠的強大存在,本來就不是為了構建一個美好的世外桃源。」
「樊籠的意義,就是混亂、血腥、殺戮……並且將所有的外來者,留在這片修羅場。」
「正因為我知道樊籠的意義,我不想讓樊籠變成那般境地,所以我一直竭力的想要維持這脆弱的平衡,包括收養你,並且用神典教化你,其實也是希望你能夠不要去破壞這平衡。」
「可是,你畢竟是個外來者,你的眼界從未被桎梏在這座小小的樊籠。你也有好奇心,你對真相也很渴求,所以,你追求真相的行為,還是撬動了這脆弱的平衡。」
「康妮夫人的消失,讓她找到了讓樊籠化為修羅場的機會。」
伯倫朗回頭看向遠方,子爵宅邸還迴蕩著哭聲。
「殺心已起,哪怕康妮夫人回來,或許也改變不了什麼了。這片樊籠,終究還是會化為鬼蜮,這大概也是……走回正軌吧。」
伯倫朗的眼睛中,帶著失神與絕望。眼睜睜的看著平衡破碎,世界零落,他的內心非常的不好受。
在安格爾的眼中,伯倫朗就像是舞台劇上的一個牽線木偶,這個木偶有一天因為某些特殊原因開悟了,他發現了自己是個木偶,他也發現了自己的每一個動作不是隨心意而為,而是被人牽著線去動。
於是,木偶開始逆反,他想要竭力的擺脫牽線的控制。
也許他在某一刻,真的擺脫了牽線。
可他卻忘記了,牽線只是一個引,木偶始終還留在舞台上。他可以逆反,只要舞台上的其他演員還在繼續,他就永遠擺脫不了這齣舞台劇。
這就是,身不由己。
伯倫朗在傷懷了一段時間後,終於回過神,說起了最關鍵的事情。
樊籠中的亡者空間,以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