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不停的流失。可它完全沒有辦法去補救,只能瞪大雙眼,讓自己儘量不要睡著。
一旦睡著,它便有可能再也醒不來。
它不想死,哪怕只有一線希望,它也想要抓住。
可真的有希望嗎?
在這偏僻的荒郊野外,在人類與惡魔爭鬥不休的時刻,有人會記得它嗎?
迦南腦海里閃過很多的影子,這一生影響過它的,全都如畫卷一般,慢慢浮現出來。因為自己而飽受歧視,但從未抱怨過的母親;它既想報復,又渴望接近的父親……欺辱過它的蛇尾惡魔,暗中觀察的普拉帕……還有將它從底層泥淖裡帶出來的店主。
這些影子糾糾纏纏,有的化為虛無,有的隱入黑暗,還有的埋進了記憶深處。
唯一閃亮的,只有普拉帕與店主。
因為只有他們還在拉蘇德蘭,也只有他們,可能會記得自己,說不定會來救它。
哪怕迦南心中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個計劃即將實施,如今惡魔都已經躲了起來,誰還會主動離開舒適區找不自在?至於店主,迦南很清楚,他的實力並不高,不可能在這危險的時候離開迷幻小屋的。
所以,最終依舊不會有人記得它。
迦南還是沒有放棄,哪怕劇痛讓它全身都在抽動,它也不想放棄自我。
它想活著,就算它註定會墮入黑暗,但只要能多看一眼這個世界,那就足夠了。
迦南睜開眼,看著天上的火焰浮動,看著遠處天空漂來的浮冰,靜靜等待著最後一刻的到來……可就在這時,迦南聽到了一陣嗡嗡聲。
就在近處。
迦南心中一動,有嗡嗡聲是不是代表周圍有生命?它儘量的轉過頭,表情中帶著祈求,不管是人類還是惡魔,只要能救它,只要能救它……
迦南偏過頭看到了嗡嗡聲的來源,卻是露出了失望之色。
那只是一個飛在空中金屬圓球。
它不知道這個金屬圓球有什麼用,但這金屬圓球顯然無法拯救自己。但迦南想了想,這個金屬圓球也許是出現在此地的最後一個變數,不管如何,它都想試試。
想到這,迦南張開滿是血腥味的嘴巴,用近乎蚊子的聲音道:
「救我。」
……
要不要救迦南?
安格爾其實有一瞬間的遲疑,畢竟迦南是惡魔,與人類終歸殊途。
而且,迦南的求生意志十分驚人。這種堅韌的毅力,加上它本身還擁有強大的海洋惡魔血脈,天賦和潛力都很好,若是不隕落,未來必然會成長為強大的惡魔。
之前妎變的強大,已經讓安格爾有些負罪感,如果再救了迦南,等於為人類未來又製造出一個強大的對手。
安格爾遲疑了半天,最終依舊還是決定救它。
不僅僅是迦南主動開口向他求救了,同時他也覺得之前的想法,是太高估自己了。
惡魔的強大是整體性的,人類也是如此;惡魔會進步,人類也會進步。個體的強大,除非到達魔神層面,否則影響不了大局。
更何況,迦南之前在迷幻小屋工作的時候也很敬業。若非有迦南幫忙,安格爾不會這麼快就湊齊購買材料的錢。就憑這點,安格爾也會去救迦南。
「救我……」迦南先是用惡魔語說了這句話,到了後來,它嘴裡的惡魔語變成人類通用語,不管是誰,哪怕向敵人求救,它也願意。
過了很久,金屬圓球都沒有任何反應。
就在迦南快要絕望的時候,金屬圓球突然動了起來。
它在空中上下晃動,一開始迦南還沒明白它的意思,後來才發現,金屬圓球似乎是在通過「移動」的方式,在憑空書寫文字。
——堅持下去。
雖然金屬圓球書寫的「惡魔文」有些生澀,但迦南還是看懂了。
「它……讓我堅持下去?」所以它的意思,是要救我嗎?迦南眼神里突然迸發出希望,可很快,迦南明亮的眼神又慢慢黯淡了下來,這個金屬圓球一直停在半空中,真的能救自己?
——迦南。
這時,金屬圓球再次動了起來,讓它有些驚疑的是,金屬圓球憑空書寫了自己的名字。
迦南有些疑惑,金屬圓球知道它是誰?
在拉蘇德蘭知道它名字的,其實不少。但是在這個時候,金屬圓球書寫出自己的名字,似乎在告訴它:我知道你的名字,我會來救你。
迦南本來有些沉到谷底的心,在這時又慢慢的升了起來。
金屬圓球在空中寫下自己名字後,又不再動彈。過了好一會兒,在迦南以為自己之前的理解是不是錯了,這一切其實都是它自己腦補出來的時候,遠方突然又傳來了一陣嗡嗡聲響。
迦南一愣,偏過頭一看。
卻見不遠處的天空,又有新的金屬圓球飛了過來。
不過這個金屬圓球並非單獨而來,它圓潤的身體上,還繫著一個小口袋。
帶著口袋的金屬圓球慢慢的降到了迦南身前,口袋一解,一個淡藍色的小瓶子便滾了出來,落到了它的身上。
迦南費力的伸出手,將瓶子拿起來,它之前隱約看到瓶子上有字。
果然,在瓶身上貼了一個小標籤,最上方是人類通用語,迦南仔細辨別了一下,似乎寫的是「生命之水」。標籤下面則明顯是新寫的,墨跡都還未乾,寫了一排看上去極為拙劣的惡魔語:倒在傷口上。
它之前猜測過很多,這個金屬圓球會屬於誰,對方是真的要救自己嗎?當它看到標籤上的字體時,迦南恍然大悟了。
這拙劣的惡魔文,和迷幻小屋招牌上的文字,簡直一模一樣。
這是出自店主之手。
迦南的手有些顫抖,眼睛裡也蒙上一層薄薄水光。
至少在拉蘇德蘭還有人記著它。
迦南斂下眉,將激動的心情按捺住,輕聲道了句謝謝。
……
半小時後,安格爾還在透過探察傀儡在四處搜尋人跡時,風之領域的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虛浮且帶著趔趄。
安格爾回過頭看了眼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法夫納,法夫納的目光也放到了風之領域外,當看清外面的人影時,她什麼話也沒說,隨手一揮。
風之領域出現了一個缺口。
從缺口處,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那幾乎遮天蔽日的濃煙。
在翻滾的濃煙里,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走了進來。隨著人影進入院子裡,風之領域的缺口再次被封上。
來人一進院子,便靠在一旁的大樹下不停的喘著氣,好一會兒平息了呼吸後,才抬起頭道:「法夫納大人,店主……我回來了。」
「這種時候跑出去,自找罪受。」法夫納看了眼來人胸腹處的傷口,冷笑一聲道。
安格爾則笑著迎了過去:「傷勢好點了嗎?」
來人正是迦南,經過生命之水的治療,它的傷口已經慢慢開始癒合,不過想要徹底的恢復,還需要長時間的靜養。
「好很多了。」迦南點點頭:「謝謝店主的藥,要不然我估計就死在外面了。」
「如果你沒有求生的意志,也不可能堅持到探察傀儡的出現。」
安格爾的這番回答,也間接承認了送藥的是自己。這讓迦南心中的感動更甚,對於它而言,若非有安格爾的幫助,它或許真的就沒有救了。
迦南心中的感激之情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只能反覆的道著謝。
「道謝就不用了,就當是離別前的員工福利。」安格爾渾不在意的道:「你忍著,我幫你檢查下傷口。」
安格爾蹲下身給迦南檢查了下傷勢,之前透過探察傀儡的視角,隱隱約約覺得它的傷勢是貫穿傷,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傷勢已經處於恢復狀態,不過這頂多保證迦南不會死,想要完全癒合,這還需要迦南自己想辦法。
當然,安格爾也有能瞬間恢復迦南傷勢的藥。譬如鐵甲婆婆給他的救生之水,就有這種功效。不過這種珍貴的藥劑,安格爾自己都很缺。
更何況,以惡魔的體魄,只要迦南自己不作死,恢復是遲早的事。
檢查完傷勢,安格爾的臉上有些疑惑,迦南身上還真的沒有其他傷勢,僅只一個貫穿傷……之前他還猜測,迦南是不是與別人戰鬥過,可如今看起來,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你這傷勢,是如何來的?」安格爾有些好奇的問。
迦南陷入了沉默,神色有些黯淡,似乎並不想說。
安格爾也不想強人所難,準備略過這個問題。可就在這時,沉默了許久的迦南,輕聲道:
「是被妮托緹普的觸手,貫穿造成的。」
妮托緹普?安格爾一臉的迷惑,這是誰?
「妮托緹普是虛空巨塔七席眾之一。」說話的是法夫納,只見她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其真身是只章魚,說起來,我一直很想試試它觸手的味道會是怎樣?」
法夫納在說到這時,用銀色的刀具切了一小截魔滋肉,拿出叉子放進嘴裡。粉嫩的舌頭在唇邊舔了一下,看上去頗有種威懾感。
安格爾怔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妮托緹普能夠位列虛空巨塔七席,必然是站在拉蘇德蘭金字塔最頂端的大惡魔。
既然法夫納說它本體是章魚,安格爾想起之前從虛空巨塔飛出來的那幾個惡魔中,似乎有一個很符合法夫納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