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封疆當時答不上來,即便現在面對著辛伊荻,他也答不上來,索性直接問當事人道:
「伊荻…我…是不是很不浪漫?」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辛伊荻無從回答,思量片刻,她噗嗤一聲笑起來,覆上他環在她腰間的手,悠悠道:
「看是哪方面吧…」
看來真是「偏科」了!
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卻又將他滿心的不安通通驅散了:
「不過沒關係呀,我喜歡的又不是你的浪漫,也不會因為你沒有浪漫的天賦,就離開你。」
話到這裡,辛伊荻突然頓了頓,轉身看向他,眸光炯炯的拉著他道:
「說到浪漫呢……我給你講個浪漫的故事。」
這樣說著,她拉著他便往後面一排的幾塊石碑去。
每天被兩次漲潮沖刷浸泡,石碑就像吸飽了水,連縱橫交錯的刻紋都瑩潤了許多,此刻在月光下,石碑表面蒙著一層薄薄的銀輝,深淺不一的刻痕反射著月光,文字顯現出來,仿佛漂浮在刻痕之上。
塞蒂拉亞其他的工藝水平尚未可知,但全息影像這件事算是被他們玩出花了。
這些石碑自從送過來到現在,辛伊荻已經記錄並翻譯了大部分,她有習慣按照從後往前,從左往右的順序整理,幾天下來,靠後的幾排都已經梳理完畢。
根據這些石板的特性,要在白天進行閱讀是不可能的,由此想來,艾爾溫特說的話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都不用去跟天狼星確認。
抱歉道話還不及說出口,封疆轉頭便見辛伊荻拿著噴壺作勢便要往其中一塊石板上噴水,他趕緊將噴壺接過來,待將整個石板噴濕,字跡浮現出來。
「這上面寫的是什麼?」
封疆看不懂這些文字,但辛伊荻顯然對此很有天賦,逐字逐句的為他解讀道:
「這塊石碑上記載的故事,應該發生在塞蒂拉亞最後的幾年時間裡,這裡一開始就說:沒有一個孩子能活下來,這片海洋被死神詛咒了,沒有人知道該向誰祈禱,從領主戰死的那一刻開始,神就拋棄了塞蒂拉亞…王始終沒有放棄過等待,她以心愛之人的血肉為種,期望聖地里會再孕育出那張她日思夜想的面容…」
譯到這裡,辛伊荻停頓了片刻,一直探著身子讓她有些疲憊,緩口氣的功夫,便聽封疆插話道:
「塞蒂拉亞末代的統治者和領主…是一對情侶嗎?」
「從記載上看是這樣。而且你看這裡…」
辛伊荻將指尖點在一個符號上,補充解釋道:
「這個字符用這樣的寫法,通常代表女性。從上下文裡判斷,塞蒂拉亞的最後一位王,應該是女王。」
「她一直在試圖複製領主的序列嗎?」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問題問出之後,封疆突然有些後悔,可是說出的話是不可能撤回的,於是便聽辛伊荻嘆了口氣,繼續道:
「嗯…可是情況並不如人意…這後面說,女王迎接了7位新領主的出生,卻沒有一位活過十二歲…大海枯萎,星辰隕落,在一個狂風暴雨的黎明,女王離開了國都,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在墓園裡用那柄曾經刺穿了領主胸膛的斷刃,結束了自己遙遙無期的生命。」
沒想到居然是這樣的結局,封疆聽著只覺得有些悲涼,牽著她的手掌不禁握緊了,她還是感覺到了,便聽她沉聲又道:
「女王的鮮血染紅了石板,直到這時人們才發現,領主的石棺上新刻下的碑文:是冬日陽光,是海岸燈火,是歸航星軌,是無可取代……」
話到這裡,辛伊荻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封疆,嘴角勾起的笑容透著幾分傷感,他自是看到了,抬起手掌摸了摸她的發頂,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染著似有若無的苦澀,卻還安慰她道:
「也許還有下文,會有轉機呢?」
辛伊荻抿唇點點頭,蹲下身輕撫石板的斷口,斜切的斷裂面並不平整,不是利器切割的效果,像是突然遭受了巨大的衝擊,導致石板斷裂,只是斜出的長邊表面極其平滑,沒有任何雕刻的痕跡——若是按照上文的間距,如果下面的石板還有內容,這個位置該是要有刻痕才對。
好在這種悲傷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辛伊荻很快便整理好了心情,站起身舒出口氣來,感嘆道:
「沒想到塞蒂拉亞亡國前,還發生了這樣一段悽美的故事。」
「嗯。的確令人動容。」這樣說著,他向她伸出手,待她握住了,便緊緊裹進掌心裡,抬到唇前輕輕一吻,而後用拇指摩挲著她的手背,鄭重道:
「生死不渝的感情確實浪漫,不過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不希望你這樣做……」
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辛伊荻不自覺的歪頭看他,等他繼續往下說。
「如果有一天我先你離開這個世界,我希望你好好活著,若你願意記得我當然最好,但如果記得我會讓你很痛苦,忘記我也沒有關係……」
辛伊荻忽然覺得鼻尖泛酸,眼淚湧出之前,她猛然撲進她懷裡,用力搖了搖頭,嘟囔道:
「不要……我不要忘記你……」
她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封疆也著實沒想到,但既然這個話題已經開了頭,他便索性借著這個機會說完。
寬厚的手掌覆上她的後腦,輕輕撫摸著試圖安撫她的情緒,感受著她因為抽泣而產生的輕微顫抖,他雖然心如刀絞,卻還是將心裡所有的囑託盡數對她傾訴:
「伊荻,無論我在不在你身邊,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替我去看你覺得美好的一切;去完成我答應過你的,但是來不及兌現承諾;去找一個跟我一樣愛你的人,再告訴他我在你身邊的時候,對你的好和不好;去做所有你喜歡做的事,別害怕,即便真的玩脫了,記得我也在另一個世界隨時等著接住你。」
他想儘可能用輕鬆的語氣說完這番話,可話音落下,他卻也紅了眼眶,手臂緊緊擁抱著她,感受她滾燙的眼淚落在他胸口,似乎能將他的皮膚燙穿——如果真的可以也不錯,留一個像艾爾溫特胸前那樣的印記,當做他最珍貴的「鑰匙」,只用於保管關於他們過往的記憶,再不會遺忘。
雖然想過聽到這些話,辛伊荻一定會難過,但封疆也確實沒料到她會哭的這麼厲害——仔細回想起來,她最近的情緒波動似乎尤為強烈,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艾爾溫特說的「信風帶」有關。
斷斷續續的抽泣好一會兒才止住,可她卻也不起身,倚在他懷裡賴著,聽他笑著打趣她道:
「幾句話就把你惹哭了?我無所畏懼的女神什麼時候感情這麼豐富?」
聽了這話,辛伊荻靜默了片刻,突然氣鼓鼓的立起身子,蹙眉看著他:
「你再用這種矯情的話刺激我試試?」
帶淚的眸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話音落下,辛伊荻轉身便走,絲毫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情緒轉折的太快,封疆甚至來不及反應,待醒過神來才發現她已經走出好遠,趕緊追上前去,一把將她攬回懷裡:
「剛才說的話都是有感而發,真不是逗你的……」
可她卻別過臉去,不搭理他,也不回應他試圖落在她臉頰上的吻,他倏爾無奈,語重心長的交代道:
「這些話我放在心裡很久了,好不容易有機會說出來,答應我,然後都記住,好嗎?」
她終於回過眼看他,眼眶裡的淚光絲毫未退,嗔他道:
「你還說!」
見她剛平復些的情緒又要發作,他趕緊摟進她,摩挲著她的手臂安撫她,妥協道:
「好吧好吧,那不說了,再哭明天眼睛腫了又要找藉口不陪我見貴賓了……」
聞言,辛伊荻的腳步忽然頓住了,詫異的看向封疆反問道:
「明天要幹啥?!」
「剛剛收到逸澤的消息,『朗圖』的公司高層在來的路上了,預計明天抵達。對方來勢洶洶,夫人要是不陪我,難道不覺得我勢單力薄的太可憐了嗎?」
即便不是來談合作的,也該是來送錦旗的,怎麼被他說的跟要來干架似的!
辛伊荻卻也不應他,眸光流轉,期待道:
「這麼說……明天早上也不訓練了?」
艾爾溫特是個很人性化的老師,在封疆有後續安排公務的時候,他會酌情減免前置訓練,一來是給他保留比較好的精神狀態,二來也是怕訓練中真的有意外發生,大家都不好交代。
「嗯。不訓練了。你哥說沒什麼能教我的了,接下去的時間讓我自由安排。」
聽見這個回答,辛伊荻眸光里漾起了不加遮掩的欣喜,他自是看見了,方知艾爾溫特說的都是事實。
她既是高興了,封疆自然不會放過這個「乘勝追擊」的機會,凝視著她的眸子懇切道:
「明天跟我一起去好不好?我去探秘塞蒂拉亞的時候,恐怕有些事情還得仰仗夫人幫我跟進,若是都堆到我回來,只怕怠慢了客人。」
片刻遲疑,她立刻領悟了他的話外之音:
「你想拿下『澤德安』的過境停靠協議?」
「澤德安」是「朗圖」號的母公司,旗下在役豪華遊輪穿行於第一領域及周邊空間,只為中高端人士提供會員制商務旅行和休閒度假服務。
「『澤德安』的會員掌握著全世界百分之八十的資源。」——這句話大概是對「澤德安」的實力最貼切的描述。
辛伊荻的提問換來了封疆別有深意的笑:
「嗯。夫人仗義出手,力挽狂瀾救下『朗圖』號,謀的不就是這個局嗎?」
就這件事而言,辛伊荻還真沒想那麼多,不過事情能有這樣的發展,也確實是不錯的意外收穫。
「這可是你說的,我才沒那麼老謀深算的布這麼深的局。」
「我不管。反正我是託了我老婆的福,才撿了這麼大一個商機。最大功臣不出席,只怕我難以服眾啊…」
見她總是不答應,封疆索性耍起無賴來,跨出一步攔在她前面,雙臂在她背後交握,強制把她攏在懷裡,再凝視她雙眸的時候,卻見那雙清透的瞳仁映著月光,瞳孔外圈的灰藍色泛著銀輝,漂亮的不像這世間真實存在的瞳色。
恍然失神,他竟忘了自己原本想說什麼,索性什麼也不說了,只是垂首深深凝望她的雙眸。她被他望得有些緊張,連呼吸都凝滯了片刻,卻也不懼他,抬起手臂環上他的脖頸,問道:
「那你打算怎麼介紹我呢?」
「首先,肯定是『我夫人』,其次是『Avadia』基地的主理人,還有『拜倫商店』的主理人。你還希望我加點什麼頭銜?」
辛伊荻莞爾著搖了搖頭,打趣道:
「我還以為…你會迫不及待的用三大神域做籌碼,公開我們的身份呢。」
誠然,對於一個還在建設中的新基地而言,這是最能彰顯實力的說辭,但這樣做,無疑是把辛伊荻推到了風口浪尖。
眸色微沉,封疆背光的臉龐莫名多了幾分陰鷙,並不足以令她害怕,只是增了些許壓迫感。
出於戰術反應,辛伊荻在意識到威脅的時候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但這個動作似乎也在封疆的預判之內,毫無疑問的,他將雙臂鎖的更緊,又把她往懷裡帶了帶,俯首迫近她,沉聲道:
「伊荻…萬萬沒想到,你是這樣看我的…看來我有必要重新評估一下你對我的了解程度了…」
辛伊荻想辯解,卻忽然覺得腳下一空,下一刻他便將她抱在懷裡,沒出口的話成了一聲驚呼,而後聽他笑著道:
「求饒的話,現在可以開始想想說辭了。」
她下意識摟緊了他的脖頸,申辯道:
「我開玩笑的!你該不會聽不出來吧!」
可他卻顯然打算裝傻到底,道了句:
「是嗎?我沒聽出來。」
說完便抱著她大步回荊棘鳥去,進了艦艙也沒將她放下來,直到路過駕駛艙,天狼星的聲音突然想起:
「喲,還以為你們打算睡在沙灘上,順便看日出。」
誰知這話一出,封疆卻突然蹙眉思索起來,片刻後回答道:
「這個提議好像也不錯~我現在去拿毯子和鋪蓋,好不好?」
這個「好不好」問的自然是懷裡的辛伊荻,只是不及她回答,天狼星卻忍無可忍似的喝道:
「好個鬼啊!伊荻你多大個人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嗎?萬一摔了怎麼辦?!」
回答他的卻還是封疆:
「不會的!我小心著呢!別說摔,碰都不捨得碰一下!」
話雖如此,但辛伊荻還是聽話的雙腳落地,天狼星這才滿意了,又道:
「算你懂事。你老公借我幾分鐘,跟他說點事。」
非要大半夜說的事必然很重要,辛伊荻便也不耍賴,仰起頭在他唇上深深一吻,道了聲「快點上來」,這便先行往臥室去。
這個吻意猶未盡,封疆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駕駛艙里,不知為何,他覺得天狼星欲言又止的斟酌了許久,才扯了個不輕不重的話題:
「明天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