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時間,是你們在生理層面上的時間,基於第一領域而存在,不會因為空間變化而改變;相對時間,是你們到達的目的空間內的時間,根據空間所在維度的變化,相對時間也會發生變化。但是我們所說的『離境時限』,永遠是基於第一領域的絕對時間。所以在抵達某個領域之後,務必第一時間確認時差,避免延誤離境,導致出現『解體效應』。
『解體效應』是已知的空間維穩效應之一,是被動發生的效應。當某個個體離開該空間超過固定時限,關於這個個體的所有信息就會進入『解體』序列,他的所有痕跡都會被逆行抹除,簡單來說,就是在第一領域裡,關於你的一切生存痕跡都會被刪除。截止目前為止,已知的最長『離境時限』是168小時,也就是7天。」
教授的講解,駱添只聽到這裡,往後的內容他聽不清了,只看到教授在投影前來回走動,越來越模糊。腦海里的聲音安靜下來,聽覺也恢復了功能,他聽見一個少年的聲音,誠惶誠恐的迅速靠近:
「伊荻小姐!都說您也需要休息了!這小子沒事,不過是被寄生龜的生物電擊昏了,遲早會醒的。」
「我於心有愧,怎麼能睡得安穩呢!抓寄生龜給他止血轉頭就忘了,怎麼就讓他去洗澡呢……」
少年聽了這話,呵呵笑出聲來:
「用寄生龜止血,這個事也只有您做得出來。我要是跟大家一起來,這會兒小甲蟲都孵出來了。」
「都說我忘記咯!好了好了,別罵了,再罵要自閉了!」話是這麼說,但她的語氣哪有一點自閉的樣子,話鋒一轉:「他要什麼時候才能醒來?」
「如果是我們這邊的人,電一下,一個晚上就醒了。不過第一領域的人身嬌肉貴的,很難講要昏迷多久。」少年的這句話里嘲諷意味十足。末了,突然一拍掌:
「要不我再去抓一隻寄生龜回來,再電他一下,可能就醒了!」
駱添只覺得太陽穴一緊,昏迷前過電的感覺記憶猶新,再電一次可能真的醒不過來了!
卻聽得耳邊一陣沉寂,而後響起了辛伊荻若有所思的回答:
「有道理,我再去抓一隻回來,你把他扛到水池裡去。」
有道理個鬼啊!他只能在這裡停留7天,再電一次,別說回去了,估計命都要交代在這裡!
卯足了勁兒,駱添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的力氣似乎不知道要往哪裡使,四肢不聽使喚似的,怎樣掙扎都是徒勞,唯有眼皮還是聽話的,一番折騰之後,白日的陽光刺痛了他的瞳孔。
少年本已將駱添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不經意的近距離對視,少年嚇了一跳,嗷的一聲把他丟回床上,驚恐萬狀的喊著:「小姐,小姐!他醒了!」
他的呼喊並沒有得到辛伊荻的回答,喊了一會兒,見沒人理他,只好轉過頭與駱添面面相覷。
駱添剛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像被人擊了一悶棍,從後背到前額都隱隱悶痛著,眼睛閉了太久,突然睜開又被光線刺痛,此刻看什麼都是模糊的,就連少年詢問他的身體情況,在他聽來都是帶著回音。聽不清少年在問什麼,他也不回答,以至於待辛伊荻的腳步聲出現在走廊里的時候,少年迎出去,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
「小姐,您帶回來的客人是個啞巴?」
辛伊荻不明所以,滿臉疑惑的走進房間,便見駱添已坐在床邊,用一隻手撐著身體,另一隻手揉著太陽穴。
見他醒了,她著實鬆了口氣:
「你醒的真是時候,少受一次皮肉之苦。」
說著,她走到窗邊,將手裡捏著的東西往外一丟,瑩綠色的小甲蟲如蒙大赦,扇著翅膀飛速消失在視線可見範圍內。
還真去抓寄生龜了!
駱添啞然半晌,沉聲問出了此刻最關心的問題:
「我們到十三領域多久了?」
「大約48小時。」
辛伊荻會用小時來回答,說明她也知道「離境時限」這個規定。
48個小時裡,10個小時在生死邊緣徘徊,12個小時在風沙和獸群里逃生,還沒搞明白這魔鬼城是個什麼來頭呢,就被小小一隻甲蟲電暈了,昏迷了26個小時,約等於啥也沒幹!
這番經歷要是說出去,堪稱是他「航海」生涯里的污點,能被金鱗會嘲笑一整年!
想到這裡,駱添無奈的抹了一把臉,正色問道:
「我們什麼時候去都城?」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問了行程問題,辛伊荻愣了愣,反問道:
「你的身體沒問題了嗎?」
胸口的傷確實不痛了,此刻包著繃帶,大約是做過了處理。駱添試著在傷口周圍按了按,立刻痛的呲牙咧嘴的。
「啪」的一聲,辛伊荻一巴掌將他的手從傷口上拍開:
「手欠是不是?這兒的醫療條件不比第一領域,你要是嫌命長,抓緊告訴我,省得我讓人大費周章去『佛洛斯』取泉水回來救你!」
「泉城佛洛斯?」
辛伊荻沒好氣的「嗯」了一聲:「十三領域的祝禱詞裡有這樣一段話:佛洛斯的泉水充盈我的血脈,帕巴拉契亞的泥土鑄成我的骨肉,巴緹斯的風與火給我不屈的意志和不朽的魂魄。所以……姑且一試吧。」
這句話在駱添聽來,言下之意就是:我用了最好的東西給你續命,即便救不活你我也問心無愧。
「我扛得住,你帶我去都城,一切後果我自己承擔!」
聽他這樣說,辛伊荻嘆了口氣,剛要開口,先前離開的少年端著托盤迴來了:
「伊荻小姐,客人該換藥了。」
辛伊荻應了聲好,又看向駱添道:「是要在坐在這裡等你要的答案來找你,還是要去都城但求一個死而無憾,你自己考慮清楚吧。」說完便起身離去。
待她離開,少年走到駱添身邊,熟悉的解開他身上的繃帶,用金鑷子將傷口上覆著的舊草藥除去,他的動作很輕,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駱添便也放鬆下來,問道:
「這裡距離你們的都城很遠嗎?」
少年手上的動作一頓,繼而輕笑道:「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您。佛洛斯、巴緹斯和帕巴拉契亞本就是平都。神的使者為我們帶來了富饒的生活,伊荻小姐在的地方,就是都城。」
不同維度的時空,文化和認知發展水平也不盡相同。《航海家筆記》記載,十三領域信奉神祗,將萬物生存繁衍歸功於神的恩賜,同時,科技發展水平也是極其落後的,被認定為「未開化種族」。
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駱添心裡鄙夷著少年「落後」的思想,便聽他又道:
「雖然世人都說帕巴拉契亞是都城,但巴緹斯才是琉金石沙漠的核心,因為這裡是『決策之地』,我跟隨伊荻小姐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進魔鬼城。」
「決策之地?」
少年認真點了點頭,整理好換下來的繃帶和藥物,恭敬退到一邊:
「如果您想了解,我可以帶您上樓看看。」
見駱添沒拒絕,少年便引著他往樓上去。樓梯沿牆而建,很寬敞,材質也是黃金,事到如今,駱添對黃金已經見怪不怪,甚至出現了審美疲勞——在這裡,黃金大概是最廉價的建材。
駱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幾級台階,但肯定上了不止一層樓。停下腳步的時候,便見眼前的空間格外高挑開闊——這一層足有三層樓高,深灰色石板鋪就的地面和四壁,讓被黃金刺痛的視覺感到一陣清涼。等邊三角形貼片組成的矩陣貼著石壁向上蔓延,看似隨意的排布,卻又給人嚴謹規整的舒適感,紫色與橙黃色華光在矩陣中變換流轉,此起彼伏,暗藏規律。
是電子脈衝!
意識到這一點,駱添不由得質疑起「十三領域愚昧落後」這個觀點——如此龐大的脈衝矩陣,背後連接的該是多龐大的數據運算和傳輸系統!
待走進迴廊盡頭的大廳,駱添找到了答案。
脈衝矩陣一路排列到大廳兩側,大廳正中安置著一張巨大的全息台,憑空投射出十三領域的平面全貌,仿佛一套立體電子沙盤。深灰色石材地面打磨的透亮光滑,映出頭頂上閃爍的「星帶」,這星帶一路蜿蜒向大廳盡頭,與「z」字行樓梯連在一起,仿佛從樓梯上流淌而下。樓梯上是另一層議事廳,駱添一眼便看見了議事廳盡頭頂天立地的星盤裝置,就是辛伊荻在荒漠裡拿出的懷表的放大版,頂天立地的九個圓盤以各自的節奏緩緩旋轉,星盤下的寶座以黑色岩石雕成巨龍造型,巨龍的前爪中間捧著一席華麗的貴妃椅,辛伊荻便在那椅子上倚坐著,面前跪了一眾琉金石荒漠的原住民,嘰嘰喳喳的說這他聽不懂的話。
凝視這個場景半晌,駱添忽然意識到了從他醒來便覺得怪異的原因:他和身邊的少年可以交流,但這是極不合理的!每個領域都有自己的文化和語言,像眼前這樣,他聽不懂這些人的話才應該是正常的!
意識到這一點,他不自覺的將目光落到了少年身上,而後對上了少年含笑的目光:
「需要我給您做翻譯嗎?」
少年的聲音不大,但在空曠的大廳里卻格外清晰。跪著的眾人齊刷刷的回過頭來,這樣的陣仗少年顯然是見多了,自如的領著駱添上前去,見他來,辛伊荻於是揮揮手,示意眾人先退下去,她一句話也沒說,但這群人似乎腦袋頂上長了眼睛,紛紛站起身來,最靠近辛伊荻的一位帶著誇張的金屬面具,看不清男女,佝僂的身子站起來還不到駱添的胸口,但老人的身份該是極高的,站起身的同時還自然的抬頭看向駱添。
四目相對,老人卻像樁子似的定住了,即便帶著面具,駱添都能感受到面具後面震驚的面龐。藏在斗篷里的手臂顫抖著抬起來,枯瘦的手指指著駱添,顫巍巍的說了一串他聽不懂的話。
這段話卻引起了辛伊荻的注意,便見她的眸光轉向他,極具深意又帶著幾分玩味。
老人還在嘰嘰喳喳,駱添聽著頭大,看著辛伊荻,問道:「她在說什麼?」
不及辛伊荻開口,他身邊的少年已回答道:
「大祭司問您為什麼還活著。他說您的出現,將給琉金石沙漠帶來滅世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