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荊棘鳥再次凌駕於金花灣上空，不過一個多月的時間，這片海灣已大變了模樣。

  環境清理初步完成，辛伊荻記憶中灰霾的天空和黝黑的海岸都已不復存，取而代之的是南洋海島該有的明媚陽光，和放眼整個第一領域都極為稀有的白色沙灘。原本被龍船幫當做總部的廢舊星艦已經拆除，新的商業建築拔地而起，從設計圖上看，整個商務區整合了港口服務、酒店住宿、餐飲娛樂、休閒度假等一系列配套服務，背靠著縱貫全島的低矮丘陵，建築群輻射開去，像生物書上消失已久的骨螺。

  主體建築都還在施工當中，食宿自然只能是在荊棘鳥上，但這也絲毫不影響辛伊荻度假的興致，無論是淺海暢遊還是沙灘野餐，她都樂在其中。擺脫了整日西裝領帶的束縛，封疆的狀態也放鬆下來，沒心沒肺的玩了三天之後，他終於將那些壓的他喘不過氣的事情重新放回大腦里，首當其衝的，還是眼前這個區域未來的藍圖。

  辛伊荻從海水裡鑽出來的時候，正看見封疆坐在沙灘上，眸光深邃的眺望著海平面，手裡拿著根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長樹枝，一下下有節奏的敲擊著面前的沙灘，雖然神情是嚴肅認真的，但在這根樹枝的加成下，辛伊荻只覺得他此刻的樣子就像只發呆的猴子，莫名透著傻氣。

  輕手輕腳的繞到他身後，她突然撲到他背上，海水順著她額前細碎的頭髮滴落在他寬鬆的襯衣上，落下點點散開的水漬，他淡定的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緩緩摩挲著，柔聲道：

  「過癮了？」

  她卻不回答他，只是不服氣道：

  「怎麼又沒嚇到你……」

  聽她這樣說，他朗聲笑起來，仰起頭凝視著她，調侃道：

  「嚇死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卻不說話了，眸光越過他，落在沙灘上寫畫著的關係圖上，眸光里的熱忱緩緩冷卻下去。

  封疆自是看見了，伸手將她撈到自己跟前，嘆息裡帶著幾分歉意：

  「度假歸度假，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啊……」

  在經過之前半個月無意識的疏離之後，封疆到現在跟她提工作的事情還是小心翼翼，雖然她並不計較那段時間他對她的忽視，但他總覺得彼此之間的這道裂痕始終沒有彌合，也許是自己心中有愧，現在就連親近她都少了些勇氣。

  「如果……你需要我的建議的話，可以說說你的想法。」

  如蒙大赦，封疆一時間激動的不知從何開口——這麼長時間以來，他不是沒有試著跟她提工作的事，但她要麼是岔開話題避而不談，要麼反應冷淡的一個「嗯」字應付他，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她主動邀請他繼續說下去。

  定神捋了捋思路，他習慣性的先拋了結論出來：

  「我決定公開這裡的開發計劃，向全領域邀約合作夥伴。」

  話音落下，辛伊荻無端的嘆了口氣，回過眼看他：

  「你打定主意要離家出走了是嗎？」

  這個說法很有趣，封疆不禁笑出聲來，笑夠了才搖搖頭，道：

  「想通了。你說的對，謀大事者，該要能屈能伸。屈了這麼久，也無所謂再『屈』一段時間。北北已經幫我把策劃書遞交給長老院，有饕餮的資產評估報告，長老院即便看我不順眼，也會看在未來的發展前景上入局。畢竟沒有人會跟錢和資源過不去。」

  有金鱗會龐大的資金流做後盾，金花灣的開發將是十拿九穩的，錢的事情不用擔心了，封疆自然也輕鬆許多。

  「等金鱗會的資金到位，第二步就是啟動合作方的招募流程。我打算在拜倫商店的平台發布長期合作招募，有天狼星幫忙篩選把關，我放心。而且有拜倫商店背書，這個項目的可信度也更高。」

  「你不打算優先考慮金鱗會現在的合作方嗎？」

  聽她這麼問，封疆又搖了搖頭：

  「現階段我沒辦法判斷哪些人可以為我所用，如果都跟我六叔一樣有自己的如意算盤，於我而言後患無窮。」

  這樣說著，他突然轉過眼看她，眸光炯炯又鄭重其事的對她道：

  「將來這個地方，咱們是畫地為王，還是畫地為牢，就看合作方有多忠誠了。」

  辛伊荻聞言不禁莞爾，抬手搡了他一把：

  「你的地，扯我做什麼。」

  毫無意外的，她的手掌被他一把攥住，他只是稍稍用力，她整個人便被帶進了他懷裡：

  「你可是我名正言順的夫人，既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實，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嗯…這麼說的話…如果真的畫地為牢了，我會來給你送飯的！」

  眸光一凜，他突然撲向她，狠狠將她精緻的鎖骨咬在齒間，笑鬧道：

  「送飯就不必了，我可以不吃飯，但是要吃你到飽。」

  牙齒輕輕啃咬著她頸間的皮膚，他的手卻在她身上肆意遊走，愛撫與搔撓交替著，感受她的體溫迅速上升，皮膚上滲出細膩的汗珠來。

  聽見她認輸求饒，他不再撓她的痒痒肉折磨她，愛撫和親吻卻越發炙熱纏綿，她任由他放肆，趁著神志還清醒著，心有餘悸的問他道：

  「你確定要把招商的事辦的這麼高調嗎？」

  「嗯。這才是我的風格。」

  這倒是大實話！

  縱觀他們相識到現在，不管是豪擲星艦追女朋友，還是一夜之間剿滅龍船幫，哪件事不是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

  短暫的走神間，她忽然覺得身子微涼，下意識貼近他胸口，通紅的臉龐埋在他懷裡，嬌嗔道：

  「封疆…」

  聽她喚他，他輕笑著將她的臉托起來，淺淺的親吻她微涼的嘴唇，指尖撩她的尺度越發深入，讓香艷的氛圍再次升溫，直到感受到懷裡的嬌軀輕微顫抖，他才停止誘惑她的行為，深深吻她，再用沙啞的嗓音問她要不要。

  她沒辦法回答他，突破極限的感官刺激里，她只顧得上緊緊摟著他，他只好放慢節奏，邊感受她身體細微的變化，邊親吻她的臉頰，在她耳邊絮語著：

  「之前的事情…對不起，我不該遷怒你，讓你擔心，又沒照顧好你…」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這件事，但在她聽見這番話的時候，心裡似乎有團陰霾忽然散盡了，不自覺的埋首在他頸窩裡，悶聲搖了搖頭，聽他又道：

  「其實我的壓力既不是因為錢，更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過完下個月，我的四年考核期就結束了。」

  她聞言一怔，坐起身子看著他，而後便在他的眸子裡看到了滿溢的驕傲與憧憬。

  「為什麼…現在告訴我這個？」

  她話語中的喘息於他而言無疑是致命的誘惑，忍耐迫近極限，他咬牙保持著節奏，貼近她胸口，在她心臟的位置留下重重一吻，仰起頭來與她甜膩的眸光相對，痴痴道：

  「我想給你更好的未來，但或許真的只能從這裡開始，給我點時間，我們…慢慢來，好嗎？」

  最後幾個字怎麼聽都像是一語雙關，絲毫沒有給她就拒絕的餘地。

  「心急的…分明是你…」

  都到這個地步了，她還有心思跟他鬥嘴！

  「那…我慢點？」

  「封疆！」

  「別鬧…天快黑了，晚上海邊風大…」

  後面的話他再沒給她機會說出來，盡數化作婉轉動聽的嬌嗔，與他沉重的喘息交織起伏，又融進翻湧的浪濤聲里。

  回到艦艙已是繁星初上，洗乾淨身上的沙子和海水用了不少時間，簡單吃了晚餐，封疆繼續部署工作，辛伊荻便自己在艙門邊坐著，看遠處建築工地通明的燈火，放任思緒遠遠的飄著。

  臨行前，葉簡鑫約他們見了一面，單刀直入的問封疆疫苗的研究進度，封疆坦言研發失敗，也直言不諱的表示並不打算繼續在這件事情上多做投入——誠如辛伊荻所言，如果病毒爆發已經是天狼星關於「人類」這個物種發展的一頁記錄，那就意味著這件事情一定會發生，既定事實是不容變更的。

  「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兩件事：尋找到倖存下來的方法，或者戒斷病毒爆發的源頭。我的研究團隊會把接下去的研究著重放在感染序列的鑑別上，儘早截斷感染環節。」

  聽封疆這樣說，葉簡鑫的神色越發複雜，交雜著失望和不甘，卻又沒辦法再多說什麼——不僅是封疆，晟昇科技的疫苗研發也以失敗告終，青麟學院甚至沒能走到疫苗這一步，僅在病毒培育環節就停滯不前。

  這些自然不是葉簡鑫說的，而是陳冀桁從紛紜繁雜的後台往來數據里扒出來的，除此之外，他還扒出了更深的一層關係：晟昇科技與青麟學院一直保持著聯繫，加密的數據需要時間破解，但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兩者之間絕不僅僅是「消息互通，成果共享」這麼簡單。

  在了解這個情況之後，封疆選擇了與青麟學院保持距離，帶辛伊荻離開，也是他不得已的選擇。

  封疆處理完公務不見她人影，只好發信息問她在哪裡，她拍了張照片給他，不多會兒，他便端著熱水來到了她身邊，還不忘帶條薄毯披在她肩上，然後將她攏進懷裡：

  「這麼坐著不怕著涼？」

  她抬眼看她，眸光里滿是頑皮：

  「剛才在沙灘上你怎麼不擔心呢？」

  這丫頭記仇！他算是看出來了！

  封疆果斷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話鋒一轉，問道：

  「剛才過來的時候聽到你在嘆氣，在想什麼？」

  「想奧姆病毒的事」

  無論是疫苗研發失敗，還是晟昇科技與青麟學院的關係，封疆都沒有瞞她，盡數如實相告。當時她並沒有什麼反應，想來也是在擔心他，所以沒有心思。

  「失望嗎？」

  思量著這三個字，辛伊荻沉默著搖了搖頭，嘆了句「盡力而為，人之常情」，便不再繼續探討這個問題，轉念問道：

  「封疆…我剛才一直想問你，四年考核期結束，意味著什麼？為什麼之前因為這個你壓力那麼大？」

  「因為…業績不達標啊。如果業績考核不達標，這四年我就才挨了。長老院會從符合條件的候選人里重新進行遴選，再經過一年競職，對新的候選人重新開啟四年考核。」

  滿打滿算，又是五年。

  「現在達標了？」

  「嗯。金花灣的評估報告交上去之後，超倍了。」

  聽他這麼說，辛伊荻更不解了：

  「你該是早知道金花灣的升值潛力的，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選這個方案，非要把自己逼到坐臥難安的地步呢？」

  「就……想看看自己的極限在哪裡。」

  話音落下，他毫無意外的遭到了辛伊荻一記白眼：

  「現在撞過南牆，死心了？」

  「這不是在夫人的警醒下，懸崖勒馬，沒撞上嘛！」

  眼看辛伊荻蹙眉想教訓他，他趕緊正色道：

  「我承認，拿下金花灣之後，我確實是飄了，仗著有老嚴給我當靠山，想跟金鱗會攤牌。你不跟我說話的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做夢，夢到我爸和我大伯，看到他們倆並肩在我前面走，我在後面追，可是無論我跑多快都追不上，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消失在霧色中。再後來這個夢就變了，我爸跟我說：別跟著我，你有你該走的路。我一直在想這個夢是什麼意思，直到那天晚上，我看見你睡在飄窗上……」

  「我？」

  「我說過的，永遠是你的Plan B，即便不能保證未來的路一片光明，但至少不能斷了你的後路。這就是我該走的路。」

  話音落下，他抬手撥開她額前的碎發，轉頭在她額前一啄，聽她又問道：

  「你說要在拜倫商店的平台發布長期合作招募啟示，認真嗎？」

  封疆還沒開口，手機在身邊震動起來，他拿起瞄了一眼，遞給辛伊荻道：

  「第一筆資金到位，招募啟事可以發布了。」

  錢到位，這就是說長老院服軟了。

  他的發布申請就在拜倫商店的後台掛著，只要辛伊荻點一下通過，這則啟示將立刻置頂在拜倫商店的頭榜，並同步抄送給所有客戶。

  「可是這樣你要怎麼跟金鱗會的合作商解釋呢？」

  「不用解釋，他們有意向也可以投標，我不禁止啊。即便沒有人響應都沒關係，我只不過是想讓這件事多一些見證人，省的長老院賴帳，不承認我的績點。」

  這步棋辛伊荻倒是真沒算到！

  只要招募啟事發布出去，整個第一領域就都將知道封疆拿下金花灣運營權的事，無論是金鱗會或者長老院，都沒有資格將這個戰績據為己有。

  看她還是猶豫不決，他索性繞過她的身體，握著她的右手，凝視著她的眸子認真道：

  「別擔心，是懸崖還是坦途，總要跨出去才知道。」

  望著他深邃的眸子，她一時恍惚，失神的片刻，他卻已按著她的拇指點在了「確認」按鈕上。

  啟示已發，撤回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她便也不再糾結，只是又擔心道：

  「你心裡有數的吧？拜倫商店的服務費和佣金可是很高的哦~」

  封疆聞言，誇張的倒吸一口冷氣，用商量的語氣同她道：

  「最近資金緊張，夫人高抬貴手，如果不夠扣的話……我可以肉償嗎？」

  這樣說著，他托著她下頜便深深吻上，呼吸一度急促，她抬手想推開他：

  「封疆……夠了……」

  他卻輕車熟路的將她的手攥著，又順勢將她攏進懷裡，在她唇邊喃喃細語：

  「不夠，伊荻，一輩子都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