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們說到過李雨昇連夜離開北陸去參加研討會的事情?在我掃蕩金花灣之前,嚴韜來找過我,說柯槐無差別攻擊過往船隻,到了我才知道,李雨昇乘坐的返程星艦也在被劫持的行列。」
像是意料之中,卻又似乎在意料之外,辛伊荻只覺得這件事巧合的有些詭異,下意識問道:
「她是個怎樣的人?」
「她…」
封疆蹙眉想了很久,他一向對人沒什麼記憶,尤其是對女人,想了許久才若有所思道:
「眉清目秀,個子比你高些,手指節很長,身材比例很好。」
手掌突然被攥緊了,封疆只覺得手骨生疼,唇齒間不禁發出倒抽涼氣的嘶嘶聲,趁著倒車進車位的空檔,他瞥了一眼辛伊荻,便見她嘴角還勾著笑容,只是眸光沒有焦距的盯著中控,也不知道她究竟在看什麼,而與他五指相扣的手指像竹夾一般夾著他的手指,指尖都已青白,可見是用了十足的力氣。
「伊荻…伊荻,疼…」
聽見他呼痛,握著的五指也沒鬆開,反而又加了幾分力道:
「你剛才說李雨昇是個怎樣的人?」
即便沒什麼經驗,但封疆此刻要還聽不懂她的話外之意就太刻意了。
「伊荻你誤會了,我不是在誇她。」
「你說她比我高…」
「我的意思是…你的個子在女生中已經算高的了,她的個子比你還高…」
這該死的比較級,怎麼越解釋越亂!
眼瞧著她的目光里更多了幾分威脅的味道,封疆只覺得心慌,深吸口氣重新組織了一遍語言,才道:
「我想說的是她的身高和骨骼比例,不像是女生。」
話到這裡,她握他手指的力度才稍微緩和了些,但也只是放鬆了,並沒有放開。
「只是這樣?你又怎麼知道她手指節很長?」
「地牢濕滑,她從我旁邊走過的時候滑了一下,扶牆的時候我看見了,而且…她還帶著手套,穿著高領長袖和長裙。」
或許因為那艘客輪上乘坐的都是生物學領域學者,柯槐給他們的待遇還算不錯,加上被囚禁的時間也不長,每個人從地牢里出來都還算衣著完整,光鮮亮麗。
金花灣辛伊荻是去過的,南洋海島,四季潮濕悶熱,她只停留了一會兒都汗流浹背的。
「高領長袖和長裙?她是想遮掩什麼嗎?」
「我想不到別的理由。老嚴的人核對身份的時候,她的容貌和指紋與登記在案的李雨昇都相符,對於她的裝扮,她也只是說在參加研討會的時候突發過敏,全身紅腫不宜暴露,趕著回國也是為了做進一步治療。」
這番說辭倒是說得通,只是沒有見到本人,辛伊荻也很難判斷真相究竟如何,思索中,便聽封疆又道:
「例行序列檢驗老嚴的人已經做過了,比對結果與人員備案一致,先開了通行證,我讓他保存好序列樣本,回來之後繼續做二階三階比對。」
「嗯,即便是復刻,這麼短時間內也不可能做到完全匹配,一定會有破綻。」
「放心,我心裡有數。好了,下車吧,先吃飯,今天咱們是客人,別讓東道主等太久。」
這樣說著,他側身從后座上拿過一件呢子大衣,走到辛伊荻一側替她開了車門,然後將大衣披到她身上:
「這裡不比學院四季恆溫,現在戶外十度都沒有,多穿點。」
她笑著應了聲好,神色卻突然轉冷,眸光突然怔怔的看著他,道:
「你確定沒有跟她接觸吧?」
怎麼還沒有從這個話題里逃出來!
封疆聞言無奈的笑出聲來,牽過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口,深情款款道:
「沒有,真的沒有。我起點既巔峰,有你之後,心無旁騖,其他人都不夠看。」
可是這番情真意切的告白換來的卻是她短暫的愣神,而後搡了他一把:
「誰擔心這個了!我怕的是如果假設成立,她會找機會復刻你的序列!」
醍醐灌頂!他怎麼又把這個潛在威脅給忘了!
只是還沒從後怕里醒過神來,便聽辛伊荻嬌笑著又道:
「吶,我是提醒過你的。萬一她真的復刻了你的序列,我不知情把你綠了,你可別厲鬼抱冤,半夜哭唧唧的吵我睡覺啊!」
她要是聊這個話題,這頓午飯要麼就別吃了吧!
眸光驟然一凜,他猛地將她摁在閉合的車門上,迫近她低聲道:
「又欠收拾了是不是?」
她不答話,咯咯笑著摟上他的脖頸,望著他的目光里似藏著萬點星輝,含情脈脈的似在邀請他融進那抹瀲灩的波光里,就此沉醉,再不願離開。
失神間,他的吻已落在她柔軟的唇上,柔情蜜意的,卻又在她剛才那番話的刺激下飽含霸道蠻橫。
不滿足於表面的慰藉,他將戰線游移到她柔軟的耳垂和頸側,聲音嘶啞著同她商量道:
「要不變更下行程?午飯不吃了,我先幫你鞏固一下身體記憶,以免你不知情的被人占便宜……」
辛伊荻不說話,旁邊那台車的車窗卻搖下來了,羅思承的腦袋從車窗里探出來,哂笑道:
「老大您說笑呢!誰敢占我嫂子便宜,我直接給他做套物理絕育!」
雖然這衷心表的很貼心,但這氣氛破壞的也是徹徹底底。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台車似乎在他們來之前就停在位置上了。
「剛才我們說的話,你聽了多少?」
聽見封疆問他,羅思承神情一滯,趕緊解釋道:
「沒多少!我車的隔音效果很好的!我以為你們走了才開的車門…」
誰曾想一開車門就聽見這樣一番虎狼之詞,羅思承不禁感慨還好自己是個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但凡換個閱歷少點兒的懵懂少年都招架不住。
見二人不為所動,他只好又道:
「都到這兒了,吃個午飯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您不餓,我嫂子上了一上午課還餓呢!」
看來這頓午餐是推不掉了,封疆無奈妥協,迫近到她唇邊咫尺,咬牙道了聲:
「回去收拾你。」
這才牽起她的手,跟著羅思承往電梯間去。
這局午飯是丁海松組的局,在玄武濱海新區的商貿中心,63層的高度,環層走廊將整個行政區盡收於眼底。
出乎意料的,丁家父子還沒到,定好的包間裡空蕩蕩的,封疆倒也不介懷,環抱著辛伊荻在窗前站著。
在這個高度,陽光是金色的,不像在學院裡,不管什麼天氣,天空總是灰濛濛的。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能遠遠眺望到玄武海岸,藍到發黑的海水拍打著懸崖,飛濺起白色的浪花。
「看中的房子就在那裡,等吃完飯走過去看看。」
封疆指了指左前方一棟副樓,以棧橋與他們此刻所在的雙子塔主樓相連。
這個話題羅思承是感興趣的,湊過來看了一眼,豎起拇指便夸:
「老大好眼光!獨層超大使用面積,商住一體,軍警級別安保,國際標準物管。進軍上一區新貴,這套房可是敲門磚啊!也得是這套房,才配的上您二位這郎才女貌!」
聽著這套說辭,封疆眉頭一蹙,嘴角含笑的問他道:
「你這一套一套的,怎麼比我還了解這套房的情況?」
羅思承憨厚的嘿嘿一笑:
「不瞞老大,生活不易,多才多藝。這個樓盤我有股份的,成交就有提成。還請老大不吝支持!」
這正是他想聽到的話題。
「我支不支持,取決於你嫂子喜不喜歡。」
話題傳到她這裡,辛伊荻自然知道封疆的話外之意,轉過身來看著他,別有深意道:
「房子我不挑的,再好的高層也比不過拜倫商店的薔薇園和雲鼎公館的楓樹林。我比較在意它有多少升值的空間。」
面對這個問題,羅思承忽然不太自信了,抬手撓了撓頭,謹慎回答道:
「如果是就不動產的價值來說……坦白的講,玄武海岸新區的開發由北陸官方主導,您知道的,這種不動產受市場影響波動不大。」
辛伊荻聞言,清亮的眸光里添了抹思慮的神色,看向封疆,歪著頭等他做決定,而他嘴角的笑意也難免的多了些為難,低頭看她,商量道:
「來都來了,先去看看好不好?真的很不錯。」
如此卑微的語氣,羅思承聽著都覺得心疼,他只覺得封疆這是在替他爭取呢,一拍大腿:
「但是!但是它附加價值高啊!『上一區新貴直通車』可不是叫著玩的!我聽得出來,咱不缺住的地方,在這兒買房,除了住,那不就是交朋友嗎!如果老大對這裡的圈子有興趣,我們相南羅氏定竭盡所能給您開路!」
沉吟片刻,封疆哂笑一聲,看向他道:
「你確定?你該知道我在金鱗會是靠什麼立足的。玩槍的……能跟你們拿筆的聊到一塊兒?」
雖然是笑著說的,但他這話里煞氣十足。羅思承聽著卻沒有分毫畏懼,反而覺得自己滿腔熱血都沸騰起來了,這種情緒反應一出現,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英雄不問出處。您跳出金鱗會的舒適區,背後定然有高人指點,看得上我們的小圈子,是我們的榮幸。」
這番話字裡行間滿是阿諛奉承,封疆聽得不舒服,但想到這大概是上一區說話做事的風格,也只好硬著頭皮適應,笑著嘆了句:
「我已經開始懷念舒適區了……」
羅思承沒聽懂他的感嘆,但辛伊荻聽懂了,莞爾笑出聲來,從她這反應判斷,羅思承覺得這個感嘆該不是壞話,滿眼期待的看著封疆,待他「懷念」夠了,才聽他問道:
「夫人怎麼想?去看看嗎?」
「既然羅少力薦,那就去看看吧~」
她的這聲「去看看」在羅思承聽來可謂是「天籟之音」,本來還想再多毛遂自薦兩句,便聽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不久丁家父子就出現在了包廂門口。
第一次見面,丁家父子很是客氣,邊為自己的姍姍來遲抱歉,邊招呼大家落座。
飯菜齊備,午宴開席,墊了三分飽之後,丁海松的父親終於將話頭扯到了正題上:
「聽犬子說,封少您有辦法把我們家失聯的三船貨找回來,如果是真的,還請您不吝出手相助!」
封疆卻不馬上應他,只是慢條斯理的將碗裡的蝦剝乾淨放進辛伊荻碗裡,擦了擦手,沉聲道:
「金花灣現在由金麟會接管,找到您的船和貨,不是太難的事情。」
這件事並沒有放在檯面上說,丁家父子和羅思承臉上皆有驚懼之色掠過,一時間不知道今天這頓飯吃的究竟是商務局還是鴻門宴。
沉默良久之後,才聽丁海松語音顫抖著道:
「大哥,我明白規矩的,您…要什麼?只要能換回那三船貨,要我的命都可以!」
此話一出,丁海松的父親眸光瞬間沉下來,不動聲色的按住了兒子:
「小兔崽子,你哥只有一個!」
封疆聽得出他的言下之意,也不介懷,笑道:
「你爸說得對。以後這聲『大哥』就別叫了,你們家的處境不允許。再者…你的命也沒你想的那麼值錢。」
丁海松垂下眸子想了想,又道:
「要不…您只幫我們把北陸的貨運回來就行,費用我們可以出!其他的…」
「其他的也沒剩什麼了。」
這句話說出來,丁海松立刻切換成了靜音模式,聽封疆繼續道:
「動力系統全損,船員全體殉職。」
「您…已經找到了?」
「嗯。這件事我還沒有上報,想先問問你們的意思。」
聽說找到了,丁海松眸光頓時鋥亮,但後半句話他又聽不懂了:
「我們的意思…是什麼意思?」
「現在金花灣暫時由軍方控制,如果從我的渠道把船拖出來,必須上報官方。但是如果我把精確坐標發給你們,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上報官方,那就是「清剿行動」的戰績,丁家依然逃不掉「運維不利」的帽子。但如果丁家主動上報,請求協助處理,還有機會將功補過。
相比丁海松的滿臉不解,丁家父親已經瞭然了封疆的話外之音,默不作聲的將杯子裡的茶換成了酒,見封疆也要換,忙用顫抖的手掌按住了他的手腕,逕自端酒杯向他,昂首將杯中酒一口飲盡,才語重心長道:
「海松今後…還望您多培養。」
封疆也不拒絕,微笑著給丁老爺子換了茶盞,又給自己也添了茶,向他道:
「丁總客氣了。既然您有所託,我自當盡力而為。今天給夫人當司機,喝不了酒,以茶代酒,還請您海涵。」
清茶下肚,封疆加了丁海松的聯絡方式,將精準定位發給他,交代道:
「切記,別說是我給你的。」
丁海松想了想,抬眼看著自己的父親問道:
「那…我要怎麼說啊?」
回答他的卻是羅思承:
「少爺您真是一點兒生活經驗都沒有啊!你就不會說是收到了失聯船艦發回的定位反饋?」
丁老爺子的臉上有點掛不住了,封疆自然是看見了,笑道:
「沒關係,慢慢學。現階段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聽話。」
思量著這兩個字,丁海松認真的點了點頭,便聽封疆又向自己的父親道:
「當前我手上還有一個棘手的合作,不知道您有沒有意向呢?」
「但凡有用的上我們家的地方,您儘管吩咐犬子去辦。」
聽見父親點他,丁海松立刻正襟危坐,躍躍欲試的看著封疆等他發話,封疆卻笑著擺了擺手:
「但也不急一時,等你們先把北陸的貨交了,在考慮跟我合作的事。是你們家最熟悉的港口運營業務,地點在金花灣。」
丁老爺子一聽,神色頓時嚴肅起來,思慮半晌,嘆道:
「這可是個大活啊…」
「對。目前我的初步計劃是區域多方共治,產業獨家運營。」
聽到「獨家」兩個字,丁老爺子的手顫抖的更厲害了,嘴唇也哆哆嗦嗦的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道:
「封少看得上我們家這點產業,我倍感榮幸,但涉及境外拓業,我恐怕還得回去跟公司董事們從長計議。」
「剛才我說了,不急。但是有的話我還是得說在前面,我可以保證你們不會以金鱗會的名義入局,但跟金鱗會和當地勢力難免有交集。還請綜合考量這些因素。」
丁家畏畏縮縮的態度看的羅思承拳頭髮癢,按耐不住「噌」的站起來:
「老大!您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啊!我相南羅家可是老會員啊!您怎麼帶丁家玩,不帶我玩呢!」
「你…」
封疆故意拖長了尾音,半晌才道:
「我還沒看到你的優勢。等我看到了,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