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充斥著沐浴露清甜的奶香,辛伊荻披著鉤花薄毯窩在起居室的沙發里,手裡捧著平板電腦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資料,腦海里突然迴響起掛斷電話前Z7的感慨:
「金鱗會這次怕是要啃硬骨頭了,貨被柯槐扣在獵戶座海域,不扒掉金鱗會一層皮,不可能放行的。」
心頭驟然緊繃,資料肯定是看不進去了,辛伊荻於是將平板在茶几上放了,起身到露台上吹吹風,讓頭腦清醒一些。
樓下書房的燈還亮著,想必會還沒開完,行動會議她不便參加,但這樣看著窗戶里透出來的光,心中的忐忑似乎也能安定些。
十月底的北國,晚風已染上了深秋的蕭瑟,月上中天,正是最圓的時候,幽靜的庭院裡,道路和樹木像鋪了層銀霜。
被這種靜謐環抱著,辛伊荻的心也靜下來,終於能好好想想今晚聊的事情。
Z7所說的獵戶座海域在北陸國境以南,雖然被稱為「海域」,但實際上並不是真正的「海」。這片區域由無數破碎的空間蟲洞,蟲洞之間的通道就像海峽,將第一領域南北兩區連接起來。空間蟲洞多,結構自然不不穩定,歷史上的幾次重大「幽靈裂隙」事件都發生在這片海域,以至於本該是兵家必爭之地的交通要道為人談之色變,長期無人監管,海盜劃地為王,獵戶座海域成了第一領域非法交易的集散地,被稱為「無法之境」。
在獵戶座海域橫行的賊王里,柯槐絕對算得上是新生代賊王中知名的一位,好勇鬥狠,手段兇殘,在刺殺老幫主成功篡位之後,不過十年時間,橫掃周邊勢力,龍船幫的版圖極速擴張,但金鱗會長期運營的航線並不在其中,所以貨船會被扣的事也越發蹊蹺。
封疆來到起居室門口的時候,一眼就看見辛伊荻穿著吊帶睡裙在露台上站著,裸露的背部皮膚在月光下白花花的一片,隱約還泛著薄薄的光。
不假思索的,他快步向她去,手才剛碰到她肩膀,她卻猛的握住了他的手掌,反身跟了一記擒拿。他條件反射的順勢繞開,像條泥鰍一樣從她掌心裡溜走。
見是封疆,辛伊荻趕緊收住攻勢: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條件反射…」
封疆笑著搖了搖頭,見她向自己來,卻反而退了一步,向她伸出手來:
「再來。」
凝著他眸光里的滿滿的笑意和寵溺,辛伊荻玩心大起,幾記連環踢向他襲來,卻盡數被他格擋下來,再要襲他,他卻閃身換了個位置,靠著欄杆看她:
「再來。」
連招落空,辛伊荻自是不甘,作勢再次向他攻來,節奏比剛才緊了一倍,招招直攻要害。辛伊荻身形靈活,體態輕盈,絲毫不給封疆喘息的機會,連著幾個回合下來,他竟覺得有些吃力,瞅准機會伸手握住她攻來的拳頭,順勢將她拉進懷裡牢牢鉗制住:
「好了好了,不鬧了。」
待她緊繃的肌肉放鬆下來,他垂首到她耳邊輕笑道:
「我就想跟你過過招,你卻招招向我要害,幹嘛,是想讓我絕後,還是想謀殺親夫?」
「胡說!我可是收斂了力度的!」
「是,你要沒收著,就不是『想』了。」
說著,他將她鬆開,與她面對面站著,一番活動下來,她額上滲出了密密的汗珠,他於是抬手抹去,脫下西裝披在她肩上,凝視著她問道:
「剛才想什麼呢?那麼投入,連我來都不知道。」
在他們過的那麼多招里,只有第一下辛伊荻是用了全力的,說明唯有這一招是她情急之下的自衛之舉。
辛伊荻也不瞞他,坦白道:
「我在想…明天送你出發之後,我是回青麟學院,還是回拜倫商店…」
「如果你是在問我的意見呢…我希望你就在這裡等我回來。」
凝視著他痴痴的眼神,辛伊荻實在不忍心拒絕,她沒緣由的想起下午與封啟年對坐的情景,有個聲音在告訴她,如果她真走了,於他而言這裡形同於一片荒蕪。
點了點頭,她又問道:
「或許…你可以帶我一起去?」
這一次,封疆猶豫了,眼底里雜糅著欣慰和不舍,片刻後,他好看的眼眸閉上了,長嘆口氣將她拉進懷裡:
「這次不行。你在這裡等我回來就好,我都安排好了。」
但辛伊荻只聽了前半句話,倚在他懷裡,嘟嘴道:
「為什麼不行…」
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安撫她道:
「放心,我不過是去接批貨回來,沒什麼難度。」
「可是Z7說,貨是被柯槐扣下的,我看了他的資料,他是那麼好說話的人嗎?」
聽她這樣說,封疆又嘆了口氣,摩挲著她的手臂,問道:
「你都知道了?」
辛伊荻點了點頭:
「天狼星幫我搜集了金鱗會最近發生的重大事件,需要你出面解決的,大概只有這件事了。」
她原以為他會責備她,說這些不用她考慮,但沒想到他卻只是沉默,半晌才道: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想聽聽你對這件事的看法。」
辛伊荻著實一愣,從他懷裡站起來,注視著他疑惑道:
「我的看法?你不是應該跟軍師們都分析過了嗎?」
「沒有。我跟他們只聊對策。跟我說說吧,我想聽,也只信你。」
最後四個字尤為怪異,但既然他想聽,她也不介意將自己的考量與他分享,將了解到的情況在腦子裡過了一遍之後,她先問了個自己不明白的問題:
「獵戶座海域地勢複雜,柯槐個性狡詐,行事詭秘,這兩者都不像是你會選擇的合作對象,貨為什麼會過他的地盤,被他扣下?」
封疆也不瞞她,坦誠解釋道:
「金鱗會並不只從事正經的商業活動,事實上,很大一部分收入來自北陸明令禁止的交易,比如軍火和礦產。這些貨物沒有辦法通過正常渠道入境,能在境外分銷安置的,都會就近儘快完成交易,獵戶座海域是距離北陸最近的貨港。
至於柯老鬼…他確實不是我們合作的對象,這幾年他開疆擴土過於順利,人有點飄,不安分了,遠距離挑釁我們的船隊多次,這次扣船他應該謀劃了很久。」
辛伊荻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直接將自己的結論說了出來:
「我和你想的一樣,這次貨船改道誤入龍船幫的地盤不是意外。」
讚許和認同一併染上封疆嘴角的笑意:
「說來聽聽。」
「獵戶座海域地形複雜,蟲洞通道交叉連接,並且會根據磁場的變化而變化,貨船在經過的時候必須有熟悉情況的領航船帶路。在發生突然變道時,有經驗的領航員都會停船待命,但這一次,根據天狼星收集到的航行日誌,金鱗會的貨船並沒有停船。金鱗會行事素來謹慎,不可能委託經驗不足的領航機構。既然經驗豐富,遭遇變道卻不停航,我很難不懷疑領航員是有意為之,甚至…他知道變道後的精準航線。」
領航員有意為之,這個觀點封疆是認同的,道空間蟲洞一旦出現,開合都是隨機的,星艦自帶的導航陀螺儀無法立刻重新定位航線,要說知道變道後的精準航線,這個假設不太現實。
「知道蟲洞連結的精準航線?這可能嗎?」
辛伊荻堅定的點點頭,拉著他的手回到臥室里,從梳妝檯抽屜中取出了她許久沒有佩戴的懷表狀小盒子,承在掌心裡給封疆看:
「記得這個嗎?」
這個小盒子封疆自然不陌生,第一次跟辛伊荻在鎏金石荒漠遇到,他見她用過,層疊的星盤能準確的定位出時間和空間,不愧為名列「諸神寶藏」的神器。
只是邏輯一旦上升到神器層面,封疆的腦細胞就被凍結了,除了《航海家筆記》上隻言片語的記載,其他一概不知。
「星象儀?」
「對。星象儀是鎏金石荒漠原住民最高智慧的結晶,依託於天狼星的超強運算能力,可以實現跨維度空間定位,平行空間定位更是易如反掌。在天狼星的記錄里,真正投入使用的星象儀只有三枚,我手裡的是其一,還有一枚這幾年才頻繁有運行記錄,去年開始甚至超過了我的使用頻率,時間線跟柯槐的發展史一致。」
「你的意思是…柯老鬼手上也有一枚星象儀?」
「是的。柯槐好賭,願賭服輸大概算是他不多的優良品質之一。我追查過另外兩枚星象儀的下落,其中一枚六年前在拍賣行高價成交,買家是賭場大亨格溫·契洛。」
這是個在第一領域家喻戶曉的名字,假設他和柯槐在賭桌相遇,星象儀作為籌碼輸給了柯槐,並非不可能。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料,於我們而言是福是禍?」
聽封疆這麼問,辛伊荻眸光一轉,也跟他打起啞謎來:
「是福,也是禍。」
見封疆眉頭一挑,露出了「願聞其詳」的表情,辛伊荻於是繼續道:
「星象儀的運行依託於天狼星,他可以利用天狼星聲名鵲起,天狼星也可以讓他原地趴下,再無翻身之地。但這次的事情暴露出一個更現實的問題,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蟻穴只怕就埋在金鱗會裡。」
壓在他心裡許久的疑慮被她一針見血的說出來,封疆只覺得胸中沉積的鬱結之氣頃刻瓦解,升騰成充斥著硝石氣息的霧障,他努力囚於心底的火苗蠢蠢欲動,仿佛隨時都要衝破壁壘,將他面前的阻礙盡數焚毀,燒出毀天滅地之勢。
她一直凝視著他的目光,他眼底情緒的變化她看的一清二楚,見他深邃的瞳仁里騰起戾氣,她趕緊抬起手覆上他的面頰,然後毫無懸念的被他握住,摩挲著移到唇邊,在她手心裡落下一吻。
「想什麼呢?眼神像要吃人似的…」
聽她柔聲問他,他閉上眼緩緩搖了搖頭,悵然道:
「我在想…幕後之人的狼子野心你都看的明白,為什麼我那些爺叔們卻還要裝聾作啞…」
答案已經很清晰了,這個局就是沖封疆來的,所有人都要靜觀其變,想看看這顆已經叛逆的棋子能不能化險為夷——若能,再讓他耀武揚威一段時間也無妨。當然最好是不能,如此一來便可以另立新君,誰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入主雲鼎公館的「天子」。
辛伊荻頓覺心疼,踮起腳在他額前深深一吻:
「先別考慮這些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務之急是你要平安回來,讓他們看到我的大少爺可不是軟柿子!」
思量片刻,封疆輕笑出聲來,眼睛睜開了,暴戾盡褪,只剩下無盡的溫柔:
「好。不過…當務之急不是證明自己,而是…獎勵你。」
愣神的片刻,封疆一把便將她撈了起來,她沒有防備,下意識摟緊了他的脖頸,再看他正抱著自己往浴室去,她登時慌了:
「封疆你放我下來!我洗過澡了!」
「我知道。可是剛才出汗了,不再洗一次?」
「沒出汗!洗臉就行了!」
「也行。那就等你出汗了再洗。」
辛伊荻大腦瞬間短路,這叫什麼預判!
可是當自己被放在浴室的梳妝鏡前,看著他毅然決然走進淋浴間玻璃門,聽見水聲嘩嘩響起,辛伊荻忽然覺得自己心思太歪了——他真的只想洗個澡,沒有別的意思。想來也是,按照昨晚的強度,換了誰都得休息幾天!
鏡子對女人似乎有天生的吸引力,辛伊荻也不例外。洗過臉之後,她抬眼看向洗漱台鏡子裡的自己,眸光移到胸前淺淺的紅色痕跡——這幾個印子似乎特別明顯,白天被衣服遮擋著看不見,此刻在暖光的燈光下,紅痕又顯了出來。接著,她的目光又移到了手臂內側那條細細的褐色疤痕上,雖然細長的一條,但襯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卻很是扎眼,她不是第一次嫌棄這條疤痕,但絞盡腦汁都拿它沒有辦法。
「伊荻?」
聽見封疆喚她,她下意識「嗯」了一聲當做回應,但他卻又不說話了,片刻後,玻璃門「唰」的拉開,他腰間裹了條浴巾便走了出來,闊步到她身後,與她一起看著鏡子:
「是我太少誇你了?怎麼自己欣賞起來了?」
「我才沒那麼自戀!只是在想這個痕跡什麼時候能褪…」
「什麼痕跡?我看看…」
她說的是手臂上的疤,他說的卻是前一晚留下的「犯罪證據」,還一臉無辜的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電光石火間,他的胸膛已貼上了她的脊背,呼吸觸在她頸間,她不禁一個激靈,想逃走卻被他牢牢禁錮在懷裡。
剛洗過澡,他全身都是燙的,炙熱的唇瓣貼在她微涼的脊背上,如春日飄落的雨,細切又纏綿。眸光瞥過鏡子,她看見他雙目微睱,沉醉的仿佛在細品一樽美酒,覆在她小腹上的手掌掌心滾燙,似燃著一團火,將她身體裡亂竄的暖流頃刻升溫。
「封疆…」
她喚他,抬手想拒絕他的肆意的誘惑,卻被他反制在臂彎里,越發沒有了反抗的餘地。
「明天…你還有任務…今晚不宜勞累…」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話音未落便轉成了一聲輕嚀。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慢慢來。」
他的話語裡帶著笑意,嗓音像裹著蜜糖,甜膩又倦怠,刻意拉長的尾音預示著又一個漫漫長夜的降臨。
長到辛伊荻差點以為自己會錯過第二天送他出征;長到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不敢在鏡子前多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