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陸艦頂著旋轉的紅光徐徐上升,接近艙門的時候,監控雷達畫面自動轉成了頂視角度,便於隨時調整入艙角度。
監控畫面里的艙門已經開了大半,毫無徵兆的,一團黑影忽然從艙門裡衝出來,徑直撞在登陸艦頂上,發出巨大的噼啪聲,而後又被氣流掀開,沿著艦艙外延滑下,落向一片漆黑的夜色里。
攝像頭記錄下的全過程也被同步到了母艦上,封疆和嚴韜將畫面放慢了看,剛看出了些端倪來,便聽辛伊荻心有餘悸的聲音從監控里傳來:
「剛才那些…是什麼?」
嚴韜正不知要怎麼回答她,便聽封疆邊將回放片段放大,邊道:
「是鳥。應該是某種群居小型鳥類。視頻圖像里可以看到翅膀的輪廓,殘留在攝像頭上的血跡里也可以分辨出羽毛摩擦的紋理。」
嚴韜也湊過來看,見他分析的有理有據,點頭予以肯定。
「青麟二號上有活物?這個情況你們事先知道嗎?」
聽葉簡鑫這樣問,嚴韜無奈的嘆了口氣:
「這個不在我的權限範圍內的,我們只負責這次行動的應急保衛工作,並不負責安保審查。不過…青麟二號簽署了高規格的科研保密條款,它的任務我們不好過問。」
看來這份保密條款必然與自殺的鳥群有關。
封疆眉頭緊鎖的將青麟二號的倉位圖出來,凝視著被標記為綠色的艙門位,又將開合數據全部打開,瀏覽了一遍,沉聲道:
「我原本以為這四個密封艙是在緊急情況下被打開避險的,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這幾扇門有被頻繁開啟的記錄,時間也相對固定,而且換氣和恆溫系統也始終在運作著。我懷疑這幾個艙應該都被改造過,不排除都是為了這次行動運輸活體生物準備的。」
星艦上需要最高級別授權的區域並不多,為了節省能源,非活動區域不會進行全天候的氧氣供給和溫濕度恆定,封疆的懷疑很是合理。
「能找到他們的報備文件嗎?」
「我試試。」
兩人的對話辛伊荻都聽在耳朵里,插話道:
「我也試試。如果能從這邊進他們的主控終端的話,要找到文件應該不難。」
封疆並沒有否定她的這個推測,只是道:
「別勉強。如果出發大廳情況不對,立刻返航。」
聽他這樣說,嚴韜面色嚴肅的捂住了對講機,小聲問道:
「以你的預判,最糟糕的情況是什麼?」
封疆卻不答話,只是將登陸艦在上升過程中記錄到的畫面又調了出來,調亮了力度,直到隱約能看清艙門裡的圖像,看向嚴韜:
「這群鳥不對勁,但我說不上來哪裡不對。我對生物行為學沒什麼研究。艦上有了解相關知識的隨行人員嗎?」
這一問,梁敬賢犯了難:
「有是有,但之前考慮到科考工作的便利,出發前都分配到了科考艦上。我們這兒真要找,就只剩學員了。」
嚴韜立刻抓住了他這句話里的重點:
「學員也行!馬上叫過來幫忙!」
「這…合適嗎?現在還不知道行動的危險係數有多高…按照規定,如果行動由紅色升級到紫色,學員應當退出行動…」
梁敬賢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推門而入的女生搶了白:
「除非學員自願參與。我們自願參與,申請加入行動。」
伴著她的話音,一眾青年魚貫而入,都已經全副武裝,隨時準備出發的陣仗。
一進指揮室,她身後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孩便越過她徑直來到了封疆身邊,雙眸盯著屏幕,怯怯的聲音道:
「麻煩您,把畫面倒回去,放慢點。」
在將視頻看了一遍之後,她點亮雷射筆指向畫面:
「這種絮狀雲是織雲雀標誌性的活動方式,它們也因此得名。您看這幾幀圖像,鳥群是在艦艙里飛竄了幾個來回,才衝出艙門的。織雲雀對氣流和光線的感知非常敏銳。以我們現在的懸停的這個高度,任何生物暴露在艙外都不可能生存,但是這群織雲雀寧可違背生物本能,也要衝出去…」
「這說明它們覺得留在艦艙里更危險,與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搏?」
「對。」
「你能判斷是什麼生物對它們造成了這樣的威脅嗎?」
女孩蹙眉搖了搖頭,卻又堅定道:
「織雲雀屬於鳥類中的弱勢群體,猛禽都把它們當做食物。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它們會以絮狀雲群飛,威脅到它們的一定是大型猛禽,它們想以這種方式嚇退對方。」
氣氛一時沉默,嚴韜開始懷疑只讓辛伊荻和葉簡鑫二人前往的決定太草率了。這種沉默讓女孩不由得緊張起來,眼巴巴的看著封疆,小心翼翼到:
「我…有幫上忙嗎?」
「幫大忙了!」封疆拍了拍她肩膀,然後對著耳機道:
「伊荻,聽到了嗎?青麟二號上可能有大型猛禽。你們行動儘量隱蔽,避免大幅度動作。」
「好。我知道了。」
有資料記載,自然界裡最大的猛禽翼展可達五米,能捕捉牛羊為食。但是當猛禽出現在跨空間科考艦上,這種情況就說不定了,特別還是在崔博士這種「科研狂人」的團隊裡。
聽封疆說幫大忙了,嚴韜大掌一揮,指著女孩便道:
「你,績點加二十分,記六等功!」
說幾句話就拿了二十分,這無疑是給本就蠢蠢欲動的學員們打了一針腎上腺素,這下大家更不肯回房間待命了,任憑嚴韜和梁敬賢如何安撫都無濟於事,兩人只好將決定權交給一門心思撲在研究青麟二號平面圖的封疆身上。
「顧問,你說句話吧。」
既然被點名了,封疆也不好再裝聾作啞,轉身將眾人打量了一遍,開口道:
「如果留下來,我會兼顧你們每個人的績點,但是沒有辦法保證你們的安全,甚至需要你們到最危險的地方去,如果你們覺得命比較重要,可以自行離開。」
話音落下,卻沒有一個人離開,封疆於是看向嚴韜誠懇道:
「績點都是自己爭取來的。如果情況真的嚴重到要提前返程,對於他們而言不公平。讓他們加入吧。」
這一次,嚴韜沒有反對,之前讓梁敬賢去安排記錄每個人的性命和優勢,剛安排好便聽葉簡鑫匯報導:
「我們進來了。」
嚴韜暫時將預備隊的事放下,關切道:
「情況怎麼樣?」
回答他的是辛伊荻,言簡意賅的只有三個字:
「很安靜。」
沒有想像中的血流成河、遍地屍骸,剛才偶遇的鳥群就像是一個意外,目光所及之處設備完整,整潔有序,說不上燈火通明,但至少保持著正常照明,蒼白的燈光里,耳邊鴉雀無聲的寂靜越發令人不安。
「我們現在依然接收不到青麟二號的內部監控畫面信號,沒有辦法預判風險區域。我現在告訴你們的路徑通往總控台,先確認一下監控設備的情況。在監控畫面恢復前,不要貿然行動。」
這樣說完,封疆又特別點名道:
「伊荻,聽見沒?」
然後便傳來了辛伊荻極度拖長音的回答:
「聽,見,了!」
一字一頓的,被點名的不爽幾乎從耳機里溢出來。
「葉教授,在您的六點鐘方向有一道安全門,通往外圍檢修通道,從那裡可以步行至頂層的領航室,你們到了之後,我再告訴你們下一步行動。」
領航室是全艦視線最好的位置,同時也是運行數據終端,可以同步到所有設備的實時狀態,監控究竟是信號中斷還是線路破壞一目了然。
封疆調度的井井有條,嚴韜便也不多嘴,走到一旁將剛剛登記好的表格拿起來看,點了兩個名字:
「陳冀桁,楊佳陽。」
人群里站起了兩個身影,出乎意料的,竟然是一男一女,看名字嚴韜滿以為是兩個男生!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男生身上,遲疑道:
「陳冀桁?」
「是。」
「你幾歲?」
「16。」說完,他又忙給自己解釋道:
「我是破格錄取的。」
嚴韜也不想深究這個問題,跟兩人確認道:
「你們倆擅長解密數據是嗎?去幫忙。把青麟二號的加密文件都給我破了,有多少要多少!」
一聽有工作,倆人二話不說跟著嚴韜到了封疆身邊,說明來由之後,封疆將權限分配給二人,嚴韜見工作安排好了,這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過來,休息一下。」
「我沒事,伊荻她…」
「過來!她有事會喊你的!」
嚴韜態度這樣堅決,只怕不僅僅是休息一下這麼簡單,封疆也不再拒絕,跟著他一同進了休息室。
關上門,嚴韜先給他拿了支罐裝汽水,然後便正色道:
「如果摧毀這個空間勢在必行,你覺得我在報告上怎麼寫比較好?」
聽見這個問題,封疆一口水差點嗆到自己,嚴韜也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大,趕緊給他順氣,緩過勁來表聽他道:
「該怎麼寫怎麼寫。不管您動不動手,這個空間在168小時內會自己崩塌…」說著,他還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嚴格意義上來說,現在是148小時內。」
這句話把嚴韜聽傻了:
「不是…你小子把話說清楚,幾個意思?」
「老嚴,您這情報收集不到位啊。難道您不知道我也有Bug加成嗎?我參與的每次行動,都是末世前夕,不管我願不願意。這也是此刻的相對時間是6年後的原因。」
嚴韜聽得瞠目結舌,半晌才道:
「你們兩個小傢伙到底還能給我多少驚嚇?」
對於這句恭維,封疆卻也沒反駁,只是苦笑著搖了搖頭——無論是他「毀滅者」這頭銜,還是辛伊荻的「唯一序列」,都不是他們心甘情願接收的宿命,就像他無論做多少努力,都擺脫不了「金鱗會」這三個字。
想到這裡,他倏爾鬱悶,仰頭將罐子裡的汽水喝完,又一把將那罐子捏的乾癟,將滿心的抑鬱之氣發泄在那罐子上,丟進了垃圾桶,而後總結道:
「所以您該怎麼寫怎麼寫,即便您什麼也不做,這個空間也在劫難逃。」
嚴韜終於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組織不惜花高價顧封疆做領袖,他這個BUG加成堪稱犯規——不管什麼資源,放手去拿就是了,反正空間都是要毀滅的,根本不用考慮空間人道主義限制。
想明白了這一點,嚴韜又發現了另一個關鍵:
「那麼…按你的經驗,這個空間的壽命還有多長?」
這個問題封疆還真答不上來,剛搖了搖頭,耳機里便傳來了辛伊荻氣喘吁吁的聲音:
「明天早上…如果雨沒停,就…出問題了。如果這個空間…真的是荷魯斯計劃的一部分,根據我之前的經驗,崩潰最早一定會從天氣系統開始。我曾經…看到過連續一周的圓月…」
只要聽見她的聲音,封疆就不自覺的嘴角上揚,笑著道了聲「知道了」,話鋒一轉又調侃她道:
「爬個五樓而已,怎麼累成這樣?」
下午也不知道駱添說誰爬個十四樓都不帶喘氣的。
「封疆你…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這通道彎彎繞繞的,而且…氧氣根本不足!你爬…你也喘!」
封疆聞言一怔,丟下嚴韜快步回指揮室去,再次將青麟二號的平面圖調了出來,卻見在他們說話間,儼然有數個通風管道已經由綠色轉為了橙色——青麟二號的智能調節系統自動調整了供氧量,這說明空間裡能被感知到的生命體不多了。
收了調笑的語氣,封疆嚴肅道:
「你們到哪兒了?」
「到了。」
這樣說著,辛伊荻抬起記錄儀鏡頭,對著門牌來了個特寫,又向更深的走廊掃了一眼:
「前面還有路。老葉現在放探測器進去。」
畫面里,門被拉開了一條縫,葫蘆型探測器展開翅膀撲啦啦的飛了進去,畫面信號很快便穿回了指揮室的屏幕上——總控室里光線昏暗,跟玻璃幕牆外的艦艙內空間一樣,都只保留了基礎照明,各種設備儀器閃爍的彩燈此刻看起來格外明亮,交疊在一起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探測器徑直往前飛,不久便在機櫃間的縫隙停住了,穩穩轉了個90°,攝像頭裡出現了兩張驚恐萬狀的臉,掃描之後,二人的信息出現在了指揮室的屏幕上。
「身份確認,是值班技術員。」
葉簡鑫應了聲好,壓低聲音對著探測器道:
「俯下身,去A3檢修口,保持安靜。」
兩名技術員比葉簡鑫還緊張,豎起手指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爬向了檢修口,不多會兒便到了門邊,將門拉開一道小縫,爬進檢修通道後趕緊又掩上了
辛伊荻將兩個人扶起來,剛要說話,兩人又慌張的始終她別出聲,她只好貼進其中一人耳邊道:
「把你們知道的情況告訴我。」
「終端突然被陌生代碼襲擊,系統防火牆崩潰,門襟系統失效,高危試驗生物逃逸,下面的人…估計…都完了…」
不愧是技術員,幾句話就把情況交代清楚了。
「艦內監控系統還能用嗎?」
「應該可以。監控是我同事負責的,當時艙里一片混亂,我們忙著修復主控,他離窗口最近,還沒完成,就被…就被…」
似乎是當時的場景過於恐怖,研究員回想起來,眸子都瞪大了。好在也不需要他回憶的很準確,探測器已經從玻璃幕牆破碎的地方飛了出去,鏡頭下方數米的地面上躺著一具扭曲的屍體。
「我找到他了。」這樣說著,葉簡鑫將探測器收回幕牆裡,畫面也切回了操作台:
「青麟二號總控台清理完畢,逃生2人,死亡1人。現在嘗試修復監控畫面。」
聽他說要修復監控畫面,兩位技術員也湊到了小小的監控器畫面兩邊,端詳了操作台一會兒,其中一人指了指亮著黃燈的撥杆:
「這裡,撥上去恢復供電就行了。」
伴隨著輕微電流聲,畫面里出現了兩隻小小的機械爪,如技術員所說的,將黃燈上的撥杆推了上去。
辛伊荻的耳機里立刻傳來了封疆的聲音:
「有信號了,正在建立連結。」
幾乎是同時,艦艙里忽然響起了嘹亮的鳴叫聲,伴隨著振翅聲,一個巨大的投影覆蓋了探測器,葉簡鑫將攝像頭往上調,監視畫面里出現了一隻四翼巨鳥,血紅的雙眸盯著那隻小小的監控器,猶如盯著一隻撲火的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