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年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雙眸微閉,一動不動,屋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藥草味。
這位琅州衛指揮使渾身上下足有六道傷疤,雖然都不在要害處,但每一刀都深入皮肉,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支撐到現在的。
當上千號殘兵拖著疲憊的腳步、傷痕累累的身軀出現在函荊關外時,整座函荊關都陷入了震動。當然,更多的是數不清的驚喜。
但顧思年在昏迷前說了一句:
「晨風是皇子。」
函荊關乃至整座大涼朝註定會掀起一場風波。
第五南山他們幾個圍坐在病床邊,目光中充滿了憂慮,就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說,但又無人敢開口,生怕吵醒昏迷中的顧思年。
他已經足足昏睡了兩天,這一戰對他而言實在是太累了,時時刻刻在與死神作鬥爭。
其實在他回來之前,駐守在函荊關內的陷陣營、白羽營等上萬將士已經暗中集結,準備強行趕往風蝕谷救援鳳字營。
若不是顧思年在最後時刻回城,只怕琅州衛已經背上了造反作亂的罪名。但是這些將軍們從未害怕過,為了救顧思年,做什麼都值。
「嗯,嗯~」
一直沒動靜的顧思年突然輕哼了幾聲,身體開始不停的扭動:
「不,不要,晨風!」
「將軍,怎麼了?」
幾人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目光茫然。
「別!」
「不要!」
顧思年陡然驚醒,猛地出病榻上坐了起來,將邊上的人嚇了一大跳。
第五南山趕忙站了起來:
「將軍,別慌,這兒是函荊關!你還活著!」
「嘶~」
顧思年死死地抱著頭,直覺一陣天旋地轉,渾身疼痛,這樣子讓所有人都心頭揪緊。
同袍兄弟戰死的模樣不停在顧思年的腦海中閃過,風蝕谷內的慘狀更是深深刻在心頭,揮之不去。
努力平復下內心躁動的顧思年問道:
「一起回來的兄弟們怎麼樣了?」
「放心,都安頓好了。」
第五南山儘可能輕聲細語的說道:
「兄弟們一回來就被送到軍營中救治,該治傷的治傷,該休養的休養,戰死將士的遺骸游弩手也去收回來了。
秦將軍他們也都受了傷,不過性命無憂。」
顧思年默然,重重地嘆了口氣:
「唉~」
他甚至不敢去問具體的傷亡人數,但至少戰死過半。
「將軍,想開點吧。」
一向五大三粗、嗓門極大的蒙厲竟然也安慰起了人:
「人死不能復生,活著回來就好。
這個仇,咱們早晚要報的,定要讓燕軍血債血償!」
幾名將軍同時握緊了拳頭:
「對,血債血償!」
「雍州防線呢,情況還好嗎?」
「鳳字營撤回城之前燕軍都退兵了,函荊關和左右兩座軍鎮安然無恙,所有在關外的兵馬都撤了回來,眼下燕軍並無異動。」
風蝕谷這一戰打得涼燕雙方都累了,這幾天前線一片安詳。
「晨,晨風有消息嗎?」
顧思年終於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沒有。」
第五南山搖了搖頭,隨即小心翼翼的問道:
「將軍,他真是我大涼朝的皇子嗎?為何此前一點傳聞都沒有聽到過,甚至就連安涼閣都沒有掌握這方面的情報。」
這兩天第五南山特地派人去查了這件事,可情報顯示晨風就是邊關一位驍勇善戰的武將,充其量是名頭不小的邊軍新星,但與皇子半點邊都沾不上。
「不知道。」
顧思年苦笑一聲:
「但申屠景炎既然願意把我們放回來,就說明他已經確定了晨風的身份。
一個大涼的皇子,可比我顧思年的命珍貴多了。」
到現在顧思年的腦子還是一片漿糊,好好的兄弟突然變成了大涼皇子,去哪說理去。
「應該不會有假。」
第五南山攤了攤手:
「這兩天胡瀚蒼與屠震也急瘋了,一道道奏摺不停的送往京城求證,若晨風真是皇子,那胡瀚蒼可就慘了。」
「胡瀚蒼,屠震。」
顧思年的眼眸中閃過一抹寒意:
「扶我起來,我要去見他們!」
……
議事廳內,胡瀚蒼愁容滿面,在屋中來來回回的踱步,眉頭緊凝,屠震更是呆呆的坐在一旁,一聲不吭。
他們想要置於死地的晨風竟然是皇子,那自己的罪過豈不是大了?
「顧將軍到!」
一聲厲喝讓兩人齊齊抬起了頭,顧思年穿著一身便袍,一瘸一拐的走進了屋內,每一次邁步前行都顯得極為艱難。
顧思年沒有行禮,沒有打招呼,只是用一道極為冷漠的目光盯了二人一眼,然後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
僅僅一眼,就讓屠震的心中泛起一股不安,甚至是懼怕,他下意識的扭過頭,不敢與顧思年的目光對視。
屠震這次做得太狠、太絕,但他萬萬沒想到顧思年會活著回來。
「屠將軍。」
顧思年冷聲說了一句:
「沙泉嶺一戰,將軍打得很辛苦啊~」
屠震的臉皮抖了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咳咳。」
胡瀚蒼訕訕一笑,趕忙擠出一抹關切:
「顧將軍怎麼來了,身上的傷勢好些了?大戰一場身負重傷,應該在床上歇著才是,怎麼能隨意走動?
底下那些人也是,辦事一點也不讓人放心!」
「大人。」
顧思年冷著臉打斷了胡瀚蒼的話語:
「末將的身體是次要的,軍人死國,理所應當。
但是我想問問,六皇子那邊有沒有消息?」
「額。」
胡瀚蒼語氣一滯:
「暫無消息,本官已經派人八百里加急去京城求證了。」
「報,報!」
一名斥候疾步衝進了屋中,單膝跪地:
「大人,燕軍來信!」
「快,給本官看看!」
胡瀚蒼豁然起身,直接從士卒手裡搶過了信封。
信封中有一張紙,還掉落出一枚精美的玉佩,圓潤又有光澤。
玉佩的中間刻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塵」字,這是大涼皇族的信物。
顧思年的心臟狠狠一縮,這就是那日晨風掏出來的玉佩,申屠景炎也正是因為見到此物才把鳳字營的殘兵給放走了。
看完書信的胡瀚蒼面色陰沉,一聲不吭。
屠震小心翼翼的問道:
「大人,燕人怎麼說?」
胡瀚蒼緩緩抬頭:
「燕人讓我們割讓雍州、琅州兩地,否則就送晨風的屍體回來。」
兩人目光齊齊一變,足足兩州之地啊,燕人還真敢獅子大開口。
「此事太大了,我們做不了主。」
胡瀚蒼面色泛白:
「上奏京城,請陛下裁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