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靖邊城城門大開,一隊隊騎軍奔涌而入,城外再也看不見半個燕軍的身影,任由涼軍馳騁。
兩軍對壘,琅州衛大勝!
接連分兵的燕軍終究沒能擋住陷陣營的兇悍鑿陣,前排三座騎陣被蒙厲一衝擊潰。
而後褚北瞻全線出擊,鳳字營、望北營大殺四方,鄉勇步戰爭先,全軍奮勇。
燕軍不敵,各道防線全面戰敗,在遺屍數千後,拓跋烈不得不下令後撤。
這位北燕悍將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苦果,相信等回營之後,他還會接到更悽慘的噩耗。
全殲燕軍弓騎的白羽營呼嘯而入,馬蹄陣陣,迎接他們的是城內將士崇拜、敬重的目光。
白羽營的馬背上掛滿了燕軍的人頭,還繳獲了大量的戰馬,收穫頗豐。
在邊關就是這樣,性情耿直的軍漢們只認軍功!
顧思年沒有回將軍府,而是轉向直接去了軍營,看望大戰一場的將士們。
軍營中有數以千計的士卒席地而坐,一個個看起來滿臉疲憊又神情振奮,嘰嘰喳喳地互相攀談。
這裡全都是鄉勇,都是曾經沒人看得起的烏合之眾,但這次他們與數營精銳並肩作戰,打得很漂亮!
有些人是第一次親手斬殺燕兵,希望對燕騎的那種恐懼感無形中消散了大半。
有的人在幫同袍包紮傷口、有的人在大口大口的吃著乾糧、還有人累得往地上一躺,氣喘吁吁。
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赤裸著上半身,手裡抓著一張大餅狼吞虎咽的啃著。
結實的肌肉被汗水和灰塵覆蓋,看起來邋裡邋遢,但這就是沙場士卒的真實寫照。
突然有那麼幾道身影在他面前站定,笑眯眯地看著他,魁梧漢子愕然抬頭,嘴裡還塞著半塊餅。
漢子一臉茫然,這幾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但光從身上的鎧甲看他就知道這幾人絕不是尋常軍卒。
當官的來了?他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顧思年面帶微笑:
「這麼大塊頭,一張餅夠吃嗎?」
這傢伙肩膀寬厚,渾身腱子肉,光看身材也就比蒙厲差點。
漢子趕緊嚼巴幾下咽下口中的餅,回了一句:
「一張餅也就能塞牙縫的,起碼要四五張才能吃飽。」
「哈哈哈!」
漢子如此直接的回答逗得眾人哈哈大笑,顧思年樂呵呵的說道:
「沒事,放開肚皮吃,今天管飽!
但你別吃撐著,明天還有肉!」
「當真?」
「當真!」
漢子滿腹狐疑的看著幾人,吃肉的日子那是想也不敢想啊,猶猶豫豫的問了一句:
「敢問大人是?」
「我叫顧思年,這下該信了吧?」
「顧總兵?」
壯漢嚇得一哆嗦,趕忙收起大餅大吼一聲:
「見過將軍!」
顧思年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吼聲嚇了他一跳。
四周數百號鄉勇嘩啦啦的全站了起來,不管有傷沒傷,都把胸膛挺直,頭顱高昂。
媽呀,打了個勝仗,恨不得把最好的狀態展現給顧總兵看?
「小的,小的剛剛……」
壯漢臉頰羞紅,總覺得自己吃餅的樣子十分失態,鬼知道琅州衛副總兵突然會出現在這。
「呵呵,沒事。」
顧思年輕聲道:
「你叫賀當國是吧?琅州城過來的鄉勇。
此次大戰你站在鄉勇的最前面,手持長槍奮勇殺敵,親手砍下了四名燕騎的頭顱,裡面還有一個燕軍的百夫長。」
陣斬四名燕騎,別說是鄉勇了,就算放在營兵身上也是一等一的戰功。
「將軍怎麼知道?」
壯漢目瞪口呆,自己一個小小的鄉勇何值得入副總兵的眼?
「我還知道你家在琅州城外二十里的小山村,家中有一個十幾歲的妹妹,失蹤了整整一年。」
顧思年壓低著聲音道:
「你來前線當鄉勇,就是為了掙軍功攢賞銀,寄回家中托人尋找妹妹。」
賀當國的表情徹底震驚了,這事顧思年都知道,他的眼神中閃過一抹哀傷:
「找了大半年,軍餉花得乾乾淨淨,依舊裊無音訊。
可能,可能我妹妹已經不在這世上。」
顧思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
「你妹妹這兒有一顆痣吧?」
漢子渾身一顫,不可置信的說道:
「將軍見過?」
「見過。」
顧思年很認真的點了點頭:
「你妹妹被歹人綁了,一直關押著,但現在已經被官府救了,送回了家中。
前線戰事緊張,往來通訊不暢,所以你才沒有收到家信。」
賀當國壯碩的身軀開始不斷的顫抖:
「將,將軍,您,您可別騙我?」
賀當國的目光中滿是希冀,其實他心中已經有些信了,不然顧思年不可能知道她妹妹的容貌。
「本將軍從不騙人。」
顧思年輕聲道:
「你妹妹是我親手救下的。」
所謂賀當國的妹妹,實際上就是被杜傢伙同馬匪綁架的那些良家女子。
當初閒來無事,顧思年無意中翻過這案子的卷宗,無意中瞄到了賀當國的名字。
剛剛大勝回城,褚北瞻跟他提到有一名鄉勇勇猛異常,十分出眾,他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這個人。
一聽妹妹是顧思年親手救下的,魁梧的漢子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幾乎是帶著哭腔回道:
「謝將軍的大恩大德,小人沒齒難忘!」
賀當國知道,妹妹或許遭受了太多不幸,但只要活著,就夠了。
「起來!」
顧思年一把拉住了漢子的肩膀:
「我對你沒什麼恩德,保護百姓那是為官者該做的。
你以後好好守在邊關,抵禦燕賊就夠了。
你要記住,你的妹妹、你的家人都在你身後!」
「諾!」
賀當國抱拳大喝:
「卑職謹記!」
「還有你們!」
顧思年陡然拔高語調,看向全場烏泱泱的鄉勇軍卒:
「所有人都要記住,我們不是在替某個人、某位高官死守邊關,拋頭顱灑熱血。
是因為這座城牆的背後是你的家人、他的家人,是我們的家人!我們守得,是自己的家鄉!
鄉勇也好,營兵也罷,大家都是在為國征戰,你們不比誰差!」
「轟!」
鄉勇們挺胸抬頭,目光昂然。
他們有時候需要的不僅是食物、軍資,更需要尊重與榮耀!
「大家想必都知道我顧思年帶兵的規矩,不管是鄉勇還是營兵,衣食住行都一視同仁!
同為邊軍,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顧思年翻身上馬,朗聲喝道:
「傳軍令,此戰斬首燕軍者,可賜戰馬一匹,日後以騎軍身份出戰!」
全場震驚,以前鄉勇是不配騎馬的。
賀當國率先抱拳怒喝:
「謝將軍!」
「謝顧將軍!」
……
燕軍大帳內,拓跋烈的情緒有些低沉,眼神一直落在地圖上,一動不動。
這一戰燕軍損失了包括兩千精銳弓騎在內的六千軍卒,傷兵更是不計其數。
為此連軍營都後撤了三十里,不敢抵近靖邊城紮營,生怕涼軍大規模反撲。
可以說此前幾場戰事積累起來的優勢一下子灰飛煙滅。
「罷了,勝敗乃兵家常事。」
拓跋烈用粗糙不堪的手掌使勁搓了搓臉頰:
「後悔已經無用,還是看看下一步該怎麼辦吧。
這兩天涼軍有何動向?」
蘇孛台打起了幾分精神,指著地圖說道:
「涼軍主力還停留在靖邊城內休整,但是他們派出了平鄉營駐守流風坡,扼守要害。」
流風坡就是之前燕軍主營所在地,此地算是靖邊城外的一個支點,以丘陵地形為主,往來方便,之前就是由這裡串聯整座燕軍大營。
這次燕軍一撤,顧思年立馬派兵把流風坡給占領了。
「這位顧將軍還真是好眼力啊。」
拓跋烈冷聲道:
「占住了流風坡,我們再想肆無忌憚的前出進攻靖邊城就有些困難了。
我軍一動,流風坡的兵馬就可以第一時間向城內示警。」
「是。」
蘇孛台苦笑著說道:
「可是將軍,我們現在已經無力發起進攻了。
青沙山一戰我軍損失慘重,尤其是辛辛苦苦囤積的糧草全沒了。
這仗怕是沒法打下去了。」
拓跋烈面無表情的問道:
「隨軍攜帶的存糧還有多少?」
「軍中攜帶的糧草並不多,再加上一部分牛羊,頂多夠維持大軍七天左右的補給,就這七天還不能頓頓吃飽。」
「士卒呢,可戰之兵還有多少?」
「減去戰死的,重傷的也不算,當下能立刻拿刀作戰的最多一萬六千兵馬。
而且,而且……」
蘇孛台欲言又止。
「說吧。
都這種時候了,沒必要藏著掖著的。」
蘇孛台只好咬著牙說道:
「此戰我軍損失了絕大部分的主力騎軍與戰馬,能成軍而戰的騎軍只剩,只剩三千餘眾。」
拓跋烈的神情沒有想像中的那種憤怒,或許他早就知道騎軍損失巨大。
當初三萬燕軍氣勢洶洶,兵臨琅州邊境,其中有半數都是精銳騎卒,擺在紙面上的實力足夠徹底擊垮琅州衛。
但現在,損失慘重。
拓跋烈的眼珠子在地圖上轉悠了很久很久,眼神中似乎有精光閃過,突然說了一句:
「讓輕傷士卒護著重傷員撤回草原吧,他們留在前線已無意義。」
「額。」
蘇孛台一愣:
「只撤傷兵嗎?大軍主力不撤?」
在他看來軍糧無以為繼,短時間內沒有開戰的必要了。
撤回草原補充軍糧,重整兵馬再戰才是唯一的選擇。
「撤?為何要撤?」
拓跋烈的手掌在地圖上重重一拍:
「在軍糧吃完前徹底殲滅琅州衛,不就行了?」
蘇孛台滿臉震驚,他沒聽錯吧?
要在七天內全殲琅州衛?
拓跋烈嘴角微翹:
「召集眾將,我要布置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