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靜悄悄的,金碧輝煌的大殿、雕龍刻鳳的屏風、巧奪天工的精美玉器,無不在彰顯著皇家威嚴。
塵堯微閉眼眸斜靠在龍椅上,像是在小憩。小全子一如既往的在替皇帝捏肩捶腿、高渝則輕輕的撩撥著爐中檀香,讓香味更重一些,這些天塵堯忙於政務,此檀香剛好有提神醒腦的作用。
偌大的御書房裡就只有他們師徒倆,因為這幾天皇帝心情不好,人多就覺得煩,連一些來求見的大臣都不見,所以高渝就讓那些太監、侍女全在殿外候著。
「小全子,加點力,這些天脖頸處疼得厲害。」
塵堯扭動了下脖子,示意自己的酸疼,小全子心領神會地加了幾分力,伺候了這麼多年,塵堯一個表情一個語氣他就知道該怎麼做。
「唉,到底是老了啊,往這一躺就想閉眼。」
塵堯自顧自地嘆了口氣,細看臉頰已經多出了不少皺紋、兩鬢頭髮更是雪白,仔細算算這位大涼朝的皇帝今年已經六十幾歲了。
「陛下說笑了不是,您身子骨還健壯著呢,老奴才是真的老了。」
接話的自然是高渝,略帶一起惋惜地說道:
「再過兩年怕是就伺候不了陛下咯~好歹有個小全子聰明伶俐,以後能代老奴伺候陛下。」
「呸呸呸,你這個老東西胡說啥呢。」
塵堯瞪了他一眼:
「淨說些不吉利的話。」
「掌嘴,老奴掌嘴。」
高渝親親地拍了下臉頰,樂呵呵地笑了幾聲,殿中的氣氛好像鬆快了些。
塵堯嘆了口氣,自己揉了揉發酸的眉頭:
「跟你說句心裡話,這些日子朕心裡煩得很,好好的一個合銀法弄到如今這種地步,和朕當初所預料的相差甚遠。」
本是一件功在千秋、利在萬代的偉業,如今卻弄得民間天怒人怨,殺了一批又一批貪官不說,兩個兒子還在互相掐架,塵堯的心情能好才怪。
高渝輕聲勸慰著:
「陛下,如此大事急不得,一步步來便好。老奴不懂什麼家國大事,但老奴明白一個道理,欲速則不達。」
「唔,說得還挺有道理的~」
塵堯笑了一聲:「頓時心裡就緩和多了。」
「呵呵,陛下能放寬心,那便是老奴的福氣,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氣。」
「陛下,翰林院修纂顧大人求見,說是來呈送剛整理好的戶部檔案。」
殿外響起了近侍的輕喝聲,透過紗窗能隱約看見一道人影躬身站在門外。
高渝猶豫了一下,低聲詢問:
「陛下這兩天操勞過甚,需要休息,要不讓顧大人過兩日再來?」
「不必了。」
聽到顧書硯的名字時塵堯的目光亮了亮,坐直身子舒緩了一下筋骨:
「再累也不能荒廢國事啊~叫他進來吧。」
「諾!」
高渝提高了幾分嗓音喝道:
「宣翰林院修纂顧書硯入殿!」
一道年輕的身影緩步而入,身上的從六品官袍在這座皇城內顯得極為突兀,官銜實在是太低了~
顧書硯懷裡抱著一摞簡冊躬身行禮:
「微臣參見陛下!陛下聖躬金安!」
「免禮~」
「謝陛下!」
顧書硯將懷中高高的一摞擺在了龍案上:
「陛下,這是您前些日子讓微臣整理的戶部檔案,上面有此次推行合銀法各郡縣清查的私田數目,還有一些往年的田賦詳情。
請陛下聖閱。」
「這麼快就整理好了?差事交待你也才三五天啊~」
塵堯頗為詫異,旋即笑道:
「怪不得翰林院的人都說你做事最勤快,既有好記性也有爛筆頭。
尤其是那幾個老學士,提起你那是讚不絕口,朕可很少聽見那些老古董誇人。」
「陛下過獎了,那是老學士們在激勵微臣這種晚輩。」
顧書硯恭恭敬敬地說道:
「臣是讀書人出身,不管好記性有沒有,總該得有爛筆頭。
陛下,若是沒有其他事,微臣先行告退!」
「不急,來都來了,便陪朕聊聊天吧,也有好些日子沒來了。」
塵堯隨意的揮了揮手:
「賜座。」
「謝陛下!」
小全子趕忙搬了把椅子讓顧書硯坐下,要知道能在御書房裡坐著的臣子沒幾個。
滿朝堂的人都以為顧書硯已經被皇帝遺忘,這輩子也就能在翰林院裡抄抄書了,獨中三元成了笑話,但只有貼身服侍皇帝的幾位近侍知道,塵堯對顧書硯極為看重。
塵堯看了一眼桌上的摺子問道:
「整理完這些土地帳冊,有什麼感想嗎?」
顧書硯輕聲答道:
「此番太子殿下推行合營法,查處了不少貪官污吏,還各地官府一片清明,還為國庫增加了一百六十萬畝田地的稅賦,乃是一樁利國利民的大事,甚好。」
「就只有這些場面話?」
塵堯眉頭微挑:
「幾日前的朝會鬧得沸沸揚揚,此次推行合營法幾近失敗,你應該聽說了才對,難道就沒有從這些田的帳冊中發現什麼異常?」
這些摺子塵堯一個字都沒有看,但他知道一百六十萬畝這個數字一定有很大問題。
「恕臣愚鈍。」
顧書硯彎腰道:「沒看出有什麼異常。」
「呵呵,愚鈍?」
塵堯笑了笑:「開國以來唯一一位獨中三元的天之驕子若是愚鈍,那全天下豈不都是愚人?
朕看你是因為牽扯太子,不敢說吧?」
顧書硯就這麼躬著身子,並未回話。
「說吧。」
塵堯平心靜氣地說道:
「朕在朝堂上聽了太多的假話,在你這想聽聽真話,朕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的。
今日御書房內不管你說什麼,朕都可以恕你無罪,且一個字都不會泄露出去。」
高渝與小全子心頭一凝,他們知道這句話是說給他們聽的,畢竟屋內只有他們兩,若是泄密一定是他們走漏了風聲。
「那臣就直言了。」
顧書硯抱拳作揖:「從這些查處的私田帳冊來看,確實有不少異常之處。」
「說說看。」
「其一,歷時五個月清丈土地,查出來的私田只有一百六十萬畝,太少了,應該遠不止這個數目。」
「太少?那你覺得該是多少?」
這個問題沈儒曾經在朝堂上提出來過,但當時他說得十分委婉,並且被太子、司馬羨搪塞了過去,如今看來實際的私田數量一定更多,但到底是多少任何人心裡都沒底。
「若是六鎮十四道全部清查完畢,至少該有一千萬畝私田。」
「一千萬!」
這個數字震住了當朝皇帝,也震住了邊上侍奉的兩位太監。
一千萬畝地是什麼概念?那可以養活數以萬計的老百姓,每天足以給國庫帶來上百萬兩的收入。
「一千萬畝,是不是有點多了?」
塵堯到了語氣中滿是質疑,若真是如此,豈不是說明太子查出來的數字僅不到兩成?
顧書硯斬釘截鐵地說道:
「至少一千萬畝,只會多,不會少!」
塵堯饒有興致地往龍椅上一靠:
「那就好好說說吧,這些地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