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怪東西的承諾,小紅帽和怠惰魔女
近夜時分,環京7號高架橋。
骰子怪人坐在橋欄上,微微聳著肩膀,雙手掌心撐著橋欄。小腿輕輕晃動,嘴裡哼著「倫敦大橋倒下來」的調調。
它抬著空洞的眼,默默看著夕陽從地平線落下。
高樓大廈之間一片緋紅,玻璃幕牆與天邊的最後一抹紅暈交相輝映。
不過頃刻,夜晚籠罩都市。像是一片黑色的大幕披下,大廈表面的玻璃幕牆慢慢地黯淡了下來,隨後陰影如海潮一般漫向大街小巷。
從喧囂的人聲,到一刻不歇的GG詞,一切仿佛都被黑暗吞沒,耳畔只剩下列車划過軌道的轟隆聲響。
空無一人的高架橋上,它忽然說:「我總覺得看著夜晚到來有一種安全感。不是很懂為什麼會有人喜歡黃昏,呃,我很討厭那種要去不去的狀態,就好像一個老年人坐在馬桶上拉屎,怎麼拉都拉不出來,最後屎塊黏在了屁股里。」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反正它的語氣很愉快,像是在和一個老友調侃著。
怪東西頓了頓:「但看見夜晚到來,就好像便秘十天突然爆發把整個下水道都堵乾淨了一樣,會讓我的心情瞬間暢快,你覺得呢?」
「可以不要用這麼噁心的比喻麼?」
黑悟空坐到了它的身旁,把金箍棒放在一旁,沒好氣地說道。
她頓了一下,低垂眼目看向在城市間緩慢亮起的一排排霓虹燈,「不過我也喜歡夜晚。」
「對吧?」
怪東西微微咧起嘴角。
「看著黃昏的天空總會想到自己,一個半死不活的人。」
黑悟空看著殘存在天邊的最後一抹紅光,輕聲說著。
「為什麼?」怪東西問她。
「因為看著天空慢慢暗下來,會讓我很不安。但如果天一開始就是黑的,一直是黑的,或許反倒不會這麼焦躁不安……」
「你知道麼,很多癌症患者都是這麼想的。話是這麼說,但其實夜晚和黃昏一樣,都是漸變的事物。」怪東西說,「你以為天會一直黑,又或者以為天黑下來你就安心了。但其實這是錯的,說不定撐著撐著,什麼時候天忽然就亮了。」
它頓了頓,側臉看向黑悟空:「我的意思是,沒必要過早下結論,自以為是地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孫悟空小姐。黃昏顧然令人焦慮不安,但夜也不會長久,黎明總會到來。世界就是這麼一個明暗交替的過程。」
黑悟空沉默了一會兒,摘下了面具,透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柏秋蕪淡淡地說:「照你這麼說,那你在幹壞事的時候,有想過自己會遭受報應麼?」
「你是以朋友的身份問我,還是以義警的身份問我?」
「朋友。」
「當然想過。」怪東西聳聳肩,「但我做的也不全都是壞事,那些好事和壞事抵在一起不就扯平了?」
「是麼……」
柏秋蕪想了想,最後還是問了昨天晚上的事情:「為什麼打斷我弟弟的比賽?」
怪東西漫不經心說:「因為昨天不是灰燼小姐的生日麼,我想她會很樂意看見自己的哥哥早點回家,而不是在電視上和人廝殺,最後被打得遍體鱗傷,起不了床。」
柏秋蕪愣了一下:「所以你特意出現在那裡,就是為了讓他早點回家?」
「不不不,也有自己覺得好玩的成分在。」怪東西搖頭。
「呵……我猜到了。」
柏秋蕪笑了。
「你真了解我,不知為何我覺得有些不快。」
怪東西看著她得意的笑臉,抬手撓了一下臉頰,幽幽地說。
「你本質上可不就是缺愛又調皮的小孩麼,就算有時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也只是得不到關注的小孩在撒潑打滾而已。」
「你不去取經成佛,不去懲凶除惡,轉而開始當起了心理學家麼?」
「不行?」
怪東西撇了撇嘴,忽然問:「即使生命只剩下這麼短暫的一段時間,你還能分得清善惡麼?」
「分不清的話,我就不是我了。」
「是麼,如果換我的話,知道自己只有一年的時間,那我大概率會大鬧一場,把整個世界都攪得天翻地覆,讓所有人都為我陪葬,又或者……至少讓他們記得有我這麼一個人活過。」
怪東西左手撓著右手手背,見柏秋蕪正要說話,它幽幽地補充上了這麼一句:「我知道,你覺得我是在做壞事,但我只是在排除心中的苦悶和憂愁。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裡,一個人孤零零地死掉多可憐,不是麼?」
「你知道麼,網上那些人說你缺愛不是沒有道理的。」柏秋蕪感慨地說。
「我不否認這一點。」
「所以你真的只能活一年?」
柏秋蕪突然問。
「不不不,我剛剛只是站在你的角度上思考這件事,舉了一個例子。」
「哦。」
怪東西接著說:「如果有機會,我會做一輩子的惡,不斷在一代又一代的超級英雄和魔法少女之間找樂子。」
「真是搞不懂你,有時你能說出一些好像很有道理的胡話,有時你又像個小孩子一樣。」
「就好比有人說過,『偉大的人總是雌雄同體的』。」怪東西說,「有的人身上就是有著需多看似矛盾卻又能巧妙共存的特質,體內有著許多不同特質的靈魂:有時它是一個嚴厲的教官,有時它只是一個渴望關懷的小孩。」
它頓了頓:「而你呢,有時是一個戴著面具在鏡頭面前從不多說一句話的冷麵義警,有時又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出格?比如?」
「比如總是和一個超級反派在高架橋上幽會。」怪東西不假思索。
「先不談你是不是超級反派,每一次可都是你主動找我,我從來沒有主動找過你,又怎麼有幽會的這種說法。」
「不接受又不拒絕,那不可就是曖昧麼?」
柏秋蕪白了它一眼,抬手抵著下巴,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讓我想想,我應該是一個被超級反派骰子怪人誘導的可憐小女孩。」
「所以你承認了,自己在我面前只是一個小女孩?」
柏秋蕪淡淡地說:「至少戴上面具後不是。」
「那也足夠了。」
柏秋蕪撩起耳邊的髮絲,沉默了一會兒,抱起了雙腿,低聲說:「所以,我們都這麼熟了,你真的不打算向我表明你的真實身份麼?」
「我明白了,你假意和我親近,其實是想騙取我的真實身份。」怪東西聳肩,「你可真精明,孫悟空小姐,可惜我並不會遲鈍到這種地步,放棄吧,你是沒辦法讓我對你繳械投降的。」
「其實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你的身份。」
「為什麼?」
「不知道你面具後的樣子,那樣就不會失望,也不會受傷。」柏秋蕪說,「你現在就挺好的,一個符號化的漫畫人物,像是一場夢裡的角色,所以我和你接觸的時候才可以放下心結,說一些真心話。」
她頓了一下,「但……如果把你當作一個真實存在的人對待,那我只會心生怯意,甚至有些討厭你。」
「所以,你壓根不想知道我是誰?」
怪東西扭過腦袋,可憐巴巴地盯著她,語氣好像落水的小狗。
它的心情很矛盾,一方面不能讓柏秋蕪知道自己的身份,一方面又不希望她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份,這樣顯得它這個神秘反派很是丟人。
「很矛盾,想……又不想。」
說著,柏秋蕪忽然側過清冽的眼睛,她驀然伸出右臂,裹著金屬手套的五指在怪東西那張詭譎的臉龐上輕撫著。
像是在感受著它的存在。
怪東西任由她撫碰著自己的臉,「或許以後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我是誰。」
「真的?」
「當然。倒不如說,等到那一天,我也沒有瞞著你的意義了。」
「那記得趕在我發瘋之前。」柏秋蕪揶揄說,「不然……我體內的那隻猴子可要大鬧天宮了,等到那時候,我也已經沒有機會知道你的面具下究竟是誰了。」
「好的。」
柏秋蕪聞言,低著頭沉默了片刻,忽然戴上面具,右手握起金箍棒,在半空中旋動了一圈舞出獵獵風聲,隨後抵在了怪東西的脖子上。
「向我承諾。」她說。
語氣像是在開玩笑,又好像不是。
聞言,怪東西舉起雙臂作出投降的姿勢。
它輕聲說:「我向你承諾:我保證不會讓我們的孫悟空小姐,在不知道我是誰的情況下就那樣孤零零地死去,否則她多可憐?」
柏秋蕪似乎滿意了,她輕輕頭嘴角,垂下金箍棒說:「其實我想謝謝你,我也不想看見我弟弟受傷,而且還是那麼重要的日子。要是他帶著傷回來陪我妹妹過生日,那別說是她了,我自己也會不開心的。」
「那我這算是一舉兩得了?」
「你可真是濫情,不會和我妹妹也是這樣說話的吧?」
「不不不,你該了解一下灰燼小姐的暴脾氣,她每次看見我的時候二話不說就已經把槍抵在我頭上了。」怪東西頓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只對你這麼溫柔……畢竟從真正意義上來說,我只有你一個朋友。」
柏秋蕪愣了愣。
「我信你,還不如信你是秦始皇呢。」
她這么正經的人,難得地玩了一下網絡流行語,雖然有些過時。
「當然信我。不信,你看一下自己的手機。」怪東西攤了攤手。
柏秋蕪聞言,從長衣的口袋中取出手機,看了一眼信息內容,沒好氣地笑了。
【怪東西先生:我是秦始皇,V我50助我統一天下。】
「好的,玩笑時間就在這裡打住吧,接下來是正經事。」怪東西說。
「正經事?」
「沒錯,既然來都來了,我可不能讓你空手而歸,這是我們的交易原則。」
怪東西頓了頓,語氣詭秘地問道:「你知道魔女教會麼?」
「聽說過。」
「她們正打算對你妹妹動手。」
「就像小靈和泳竹那樣?」
「不,這次的性質不太一樣,魔女教會的目的是讓你妹妹變成魔女,成為她們之中的一員,而不是殺死她。」
「所以,至少我妹妹是安全的?」
「她當然是安全的,但是如果她成為了魔女,這世上會有數不盡的人遭殃。」
「為什麼?」
「因為她成為魔女之後的力量將會膨脹到一個無法估量的程度,如果非要我對那時的她實力做一個估測……那就是那個在巴黎鐵塔幹掉了幾百名罪犯的放電小鬼。」
「宙斯?」柏秋蕪脫口而出。
怪東西點點頭,「沒錯,就是那位金光閃閃的假的不能再假,虛偽得簡直能讓人嘔吐的圓桌會英雄。」
「我妹妹如果變成了魔女,就會擁有宙斯一樣的力量?」
柏秋蕪呢喃著,語氣難以置信。
「這只是保底的,甚至實際表現還有可能會更勝一籌。」怪東西幽幽說著,「所以……比起擔心柏子妮,其實你更應該擔心在你妹妹變成魔女後,會不會把這座城市掀了。」
柏秋蕪在心中緩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明白了,雖然還有很多疑惑,但你在該告訴我的時候就會告訴我。」
「你這麼信任我?」
「畢竟你已經幫我兩次了,君子論跡不論心。」
「好的,怪東西君子很樂意為你服務。」
怪東西說著,忽然豎起了一根手指,像是想到什麼,「對了,最後我有一個請求,可以請你聽聽?」
柏秋蕪歪了一下腦袋:「什麼請求?」
「孫悟空小姐,可以請你幫助我找到其他通神者麼?」
「為什麼?」
「因為我聽說這麼一個傳聞,歷史上那些銷聲匿跡的通神者,其實並不是就那樣平白無故地神隱了,又或者在瘋狂之中自我毀滅。」
柏秋蕪欲言又止:「那……」
「是的,我覺得有這麼一種可能:每一個世紀最強的那個通神者,把同時期的其他通神者都吞進了肚子裡,最後脫穎而出……成為了神。」
怪東西緩緩說著,語氣像是在陳述著一件事實。
柏秋蕪一怔。
怪東西話鋒一轉:「當然,其實這只是我的猜想。」它聳聳肩,「但為了證實這個猜測,我需要你幫助我找到其他的通神者,讓我多一些參考樣本,你認為呢?」
柏秋蕪沉默了片刻:「如果我有機會接觸到其他通神者的話。」
「那就好。」
怪東西說著,從橋欄上站起身來,身體緩緩向旁側傾去,「那麼今晚的會面就到這裡結束吧……再見了,孫悟空小姐。」
話音落下,它從高架橋上一墜而下,身形一如既往開裂升溫,最後化作一束花火在環京上空綻放開來。
不久前,柏柯家住宅的陽台。
扮成了尤里子模樣的小紅帽從嗡嗡作響的洗衣機上抬起貓眼,對上柏文娜的目光。
「瞅我幹嘛,給你臉了?」
小紅帽面無表情,心中這麼想著。
「這麼髒,又跑到哪兒去了?」
柏文娜說著,把這頭黑貓抱了起來走出陽台,一邊向浴室走去一邊嘟囔著,「秋蕪也真是的,自己養的貓,天天啥事就往外跑。」
「老媽!」
正在玄關罰站的柏子妮叫住了她。
「怎麼了?」柏文娜看向正在罰站的柏子妮。
「讓我來給它洗澡吧老媽,戴罪立功,我正好有空。」柏子妮急中生智,「再說,這條臭貓哪輪得到我們的母上出手?」
柏文娜拒絕了她的提議:「又在想什麼鬼點子,安靜罰站去。」
說完,柏文娜抱著黑貓走向浴室,離門口越來越近。
小紅帽默默嘆了口氣,在腦中對另一個人格說:「牢鴞,你速速把真的尤里子帶回來,不然我要死了。」
藍鴞說:「別急,我們已經在火車站了,你想辦法開溜,我讓真的尤里子頂替你。」
骰子怪人說:「噢,我這邊正在和孫悟空小姐聊天呢,不然我就來幫你呢,小紅帽小姐。」
小紅帽說:「怎麼感覺我們執行的任務不是一個檔次的。」
「所以你應該理解了吧:柯明野的處境有多困難。畢竟他又不像你一樣,每次出場都只需要和魔法少女貼貼。」
藍鴞淡淡說著。
「你說得對,但他又不用扮成貓,更不用被外星人抱起來洗澡。」
小紅帽貓臉微垮。
「別急,在路上了。」藍鴞說。
「我先下班了,兩位繼續加油。」骰子怪人打了個呵欠。
藍鴞感慨說:「我去,居然還有怪東西比我們倆先下班的一集,真是他媽的見鬼了。」
「你再不回來我也要下班了,真別讓這外星蟑螂人抱我洗澡,不然我直接自爆,懂?。」
小紅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在柏文娜懷裡折騰著。
「Okay,我和尤里子已經在家門口了,你現在從她懷裡跑開,來樓道口這邊。」藍鴞說,「然後藏到那個紙箱裡,等門關上了再出來。」
「行吧。」
說著,小紅帽抬起貓腿,猛地一蹬柏文娜的脖子,從她身上躍下,一溜煙穿過玄關奔向緊閉著的大門。
就在這時,柯明野正好用鑰匙打開了房門。「咔」地一聲,小紅帽扮成的貓從他腳邊掠過,從門縫裡鑽了出去。
「你去哪?」
柯明野說著,手疾眼快俯下身來,把藏在身後的那隻真正的尤里子揪了起來,隨後抓進了屋子裡。
「這頭臭貓,每次抓它洗澡都要跑。」
柏文娜說著走了過來,從柯明野手裡接過一臉不爽的尤里子,然後瞅了他一眼問道:「明野,你又去哪了?」
「打籃球啊。」
柯明野雙手抄入口袋,抹了一下鼻子答道,語氣非常自然。
「收拾收拾準備吃飯了。」
「好的老媽。」
柯明野說著,這才注意到了正在靠牆罰站的柏子妮,於是調侃道:「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在罰站吧?」
「那隻狗是什麼東西?」
柏子妮一字一頓問。
「正義的夥伴。」
「所以我問你是什麼啊喂!」
「閃,電,狗。」
柯明野頭也不回說著。
在柏子妮幽怨的目光之中,他低頭玩著手機,慢悠悠登上了二樓。
與此同時,在屋外的樓道口,藏在紙箱裡的小紅帽探出貓腦袋來,躍至護欄上方。
她從縫隙中鑽了出去,在高樓與小巷之間敏捷地穿梭、跳躍,最後在一條不那麼熟悉的巷子中變回原形。
尤明祿舒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連衣裙。
她理完衣裝,坐在垃圾桶上輕微地喘了口氣,然後抬眼看向人來人往的大街。
「這裡人太多了,自爆會引起關注,還是換一個地方。」
她心想著,從垃圾桶上落了下來。
正想走出巷子,找一塊隱匿的地方自爆,忽然尤明祿看見了一個身影向她走來。
來者頭戴一個黑色貝雷帽,身體裹著黑紫相間的長裙,背後緩緩生長出了一對蝙蝠般的翅膀。她手中握著一條黑鞭,握柄表面嵌著一顆破碎的寶石。
「施奈安?」
小紅帽微不可見地愣了一下,警惕地看著她,心中想著。
「而且……還是魔女化的施奈安?」
怠惰魔女緩步走來,眼中仿佛只有小紅帽一人。她的影子被月光拖得修長。
「可讓我好找呀,魔法少女小紅帽。」
魔女雙手捧面,臉色泛紅地緩緩說著。
貝雷帽的陰影之下,她的雙眼燃燒著紫紅色的火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