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六章 照出一條路
這是幻覺，林默沒有一刻懷疑過，但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幻覺太真實了。
除此以外，相師與常人對「幻」的認識有所不同，常人的認識，幻就是假。但相師不同，尤其是精於相地堪輿的地師來說，真與假的界限是很模糊的。
怎麼理解呢？對於地師來說，使用各種手段模擬自然山川地理的氣，以此成局，這叫風水術。尋龍點穴，找到優秀的地方來安置陽宅和陰宅，這固然是地師之用。但怎麼在方寸之地，擬化天地，造出風水局來，更是風水地師的不懈追求。
歸根結底，地師所造的局，都是假的。但這種假，又是「仿」真而成。不止風水地師，古時的風景園林，木匠師傅等匠人，也都會用同樣的思路來造真。
因此，在相師看來，真假倒也沒那麼明確的界限。
例如一個人造的風水局，能發揮與自然山川形巒一樣的功用，而且也能保持數十年不變，反而自然的風水只能維持十幾年時，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玄門太上道祖早就說過：「正復為奇，善復為妖！」
真與假是相對的概念，只有在具體比較的環境，才能確認其真實。
相比起來，佛門高人對這種造出的幻局，更容易勘破。因為佛門高人看來，一切有為法，皆是夢幻泡影。
萬物隨時間流轉而變化，無所常住，從未有真正的「真」存在，一切皆幻。
既然如此，一切皆破。
林默不似佛家那麼超然，但他也有個標準。也許五感都能欺騙自己，那麼真幻的標準，就只有時間。風水局始終是人之所成，不能長久存在，既然總有勘破之時，就是假的。
如果眼下這些食物，真能永恆存在，林默這輩子到死，這些食物和境地都不會變，那林默也可以當他是真的，不會在乎是出於自然還是人力。
所以找不到破綻時，林默也可以等。等到變化出現的時候，只要是人力所為，其邊界就是有限的，破綻會在無常的力量下，開始放大。
這是一場盛大的宴會，在這樣的宴會上，是不會出現那面奇怪銅鏡的，太過突兀。
「噠、噠、噠」
雨聲還在，落在金鐵之器上撞擊出的聲音，不斷在林默的耳邊響起。
林默往銅鏡的方向而走，同時做好了準備，如果這是陷阱的話，自己要怎麼應對的準備。
強烈的香氣衝擊著林默的鼻腔與舌頭，林默幾乎能感覺到，有珍饈美味在自己的唇邊滑動，咸鮮的味道幾乎已經竄入口腔，只需要自己張口，就能品嘗到這些味道。
不多時，豐腴的油脂香氣在鼻子外炸開。像是用剛出生不足月的小乳豬沾著香料與些微的白糖炸出來的豬肉，外面是酥脆焦香，內里是滿口噴香的細嫩肉質。
只是聞到氣味，都能讓人想像出這美味入口時是怎樣的。
何況這對一個飢腸轆轆的人來講，是何等的誘惑。耳畔都仿佛有聲音正在低語。「來吧，來吃一點再走，能耽誤什麼時間呢？只需要來嘗一嘗就好……」
越是這樣，林默的心反而清明起來。他忽地大笑起來。「不管你是什麼，越是在這時誘惑我，不就說明我走的這條路是正確的嗎？」
說罷，林默大踏步往前，心裡暗自下定決心『回去以後定要大快朵頤，至於這裡，荒野山村里，能有什麼美味吸引自己？假的，都是假的。』
不停的暗示自己，林默很快就接近了那面銅鏡的位置。
看到銅鏡時，林默忽然發覺，這塊銅鏡怎麼那麼熟悉？再一恍神，他才想起來，這塊銅鏡不是正拿在自己的手上嗎？
低頭一看，正是自己手中拿的方古鑒。
方古鑒不同於別的地方，上面濕漉漉的，不時還有水滴落到方古鑒之上。
這些水滴仿佛是半空中凝結，墜落下來的，直接落在方古鑒上，滴答作響，正是這聲音，始終縈繞在耳邊。
林默明白了，這是方古鑒照出的真實，水滴落在別的地方，都被幻境所遮。只有在方古鑒中，虛假都被照破，哪怕是雨水落在方古鑒上，也一併被照了出來。
再仔細一看，面前哪裡有銅鏡？方古鑒從始至終都在自己的手上。
如此場景，林默也沒見過，但他恍惚間想明白了。這是方古鑒在提醒自己，這方古鑒不僅可以鎮壓邪祟，還能照破真實。
「哈哈哈，原來還有這用？」
林默高舉起方古鑒，用衣服把鏡面擦拭的更加乾淨，然後對著空中照去，只見方古鑒上所照，正是林間荒廢破舊的屋舍與樹林，雨水正在垂落，從方古鑒上滑落，一點點墜入幻境之中。
這裡的幻境燈火通明，溫暖的宴席間，是無數的餐食。但是這些明亮的光，沒有一絲能被方古鑒反射，仿佛在這明亮的屋舍間，唯一的暗處，就只有林默手中的這面銅鑒。
應該是不知何時，方古鑒上反射到了一縷亮光，這一絲從方古鑒中照出的光芒，也是真實的，照在其他的反射面上，再透射到林默眼中時，林默才在遠處看到了另一面銅鏡。
所以重點是光線，這裡是沒有光線的，一切光線都是幻境。
一隻手高舉方古鑒，林默另一隻手則舉起了電筒，把強光電筒的光開到最亮，然後照在方古鑒上，林默喊道。「來啊，讓我看看，真實的這裡，是怎麼樣？」
暗夜中，林默狂笑起來，猶如一個瘋子般。
明亮的宴席，充斥著荒唐。唯一光照不到的地方，卻是眼下唯一的真實。
鏡者，金石之精，能知古今，斷是非，明美醜。
畢竟方古鑒是一面古物，反射面早已不明晰。但在這黑暗中，漫反射出的光線，反而將這幻境擊破的很快。
四周開始出現波紋，就像火焰升騰之後，因高溫不斷扭曲的光線，仿佛隔出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香氣越發劇烈，仿佛在威脅林默，如果離開這裡，外面是又冷又黑的世界，是真實的，恐怖的村落之中，
但林默不管，他繼續將手中的光與方古鑒向四方照去，他偏要在這黑暗中，照出一條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