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望海聽潮

  「林兄能來，是給我天大的面子。」

  才至望海聽潮閣，南宮峰起身相迎，滿面笑。

  但林默沒有理他，眼神定定的望向窗外。

  地圖上，望海聽潮閣是個不起眼的地方，單看門面，也不是什麼大氣豪華的地方。所以林默真沒多想，到了這裡，才知道是個多奇特的地方，南宮峰這樣的人都會挑選這裡。

  正常來說，望海好理解，但聽潮在東門市就不那麼貼切。

  東門市雖是海濱，但自海延伸往前，還有做巨大的島嶼。因為這座島嶼的關係，阻擋了大洋的海潮與颶風，所以東門是沒有大潮的。又不像更往北些的位置，正好位於大江出海口，橫跨十數里的江面上潮信涌動，亦是壯觀景象。

  那麼，何以這裡叫「聽潮」呢？

  只有身懷絕技的相師到這裡，才能理解此語之真諦。

  一座樹立在海濱小山丘上的木質閣樓，站在第三層，從窗口向外望去。天地九州萬方匯聚的氣自西北向東南而來，浩浩湯湯，橫無際涯，鋪天蓋地，如滔滔大潮流轉無盡。

  現在天還沒黑，如果等天色完全黑，站在露台上仰面觀天。自極北處，北辰朗耀，斗光繞空而轉，星辰拱衛。自上傾瀉而下落在極北的天氣匯入山川，再經山川脈宇流轉，最終於東南處匯入海洋。

  所謂「天不滿西北，故日月星辰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在這裡體現的淋漓盡致。

  難怪講歸墟，若是真有個歸墟，一定是從這裡向外匯出。

  書上講的東西，林默此刻真真切切的看見，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不由得看的有些出神。

  南宮峰當然知道林默為何怔住，細不可聞的抿嘴一笑。

  為什麼要在這裡請客？因為他知道，稍有成就的風水相師在這裡看到此情此景，都會被震撼，天地間的玄奧盡顯於此。

  偏偏這樣玄妙的景象，只有真正入門的風水相師可以「看」，可以感受到。芸芸眾生都無法領略此等景象，整個東門市，乃至整個東南地區，也只有這座小樓有這般奇絕景象。

  而這座小樓，屬於南宮家的先祖，很早以前南宮家先祖發現了這個景象，並且在這裡修造了這座小樓，自那以後就是南宮家接待最高等貴賓之處。

  也許，在更加古早以前，九州的先民就發現了這等景象，才會寫下列子湯問篇，才會說天地間西北高而東南低。

  何止水會趨于歸墟，九州地氣亦入于歸墟。

  「林兄，景色如何？」

  沒有在意林默的失禮，反而帶點自豪的意思，南宮峰大手一揮，頗有揮斥方遒之感。

  「震撼，我只能說這兩個字。」

  林默是真的發自肺腑，相比這等天地奇景，人世的一切興衰成敗，似乎都不重要，唯這天地輪轉是永恆的。

  「失禮了，實在太震撼。」

  林默終於回過神來，對南宮峰笑笑，表示自己的歉意。

  「無妨，讓我們伴著這天地的大潮，坐下用餐。」

  南宮峰也很豪邁，招呼林默坐下，用銀湯匙敲了下石磬，悠揚清脆的音調綿遠婉轉，安靜的小樓里，處處可聞。

  隱在暗處沒有出現的服務人員聽到指令聲音，就知道要上菜，正主已經入席。

  「林兄請坐，按說這是東門市，該讓林兄嘗嘗本地特色。但我們南宮家起家於嶺南，家廚以粵菜做的最為地道，所以這裡多數時候，是家粵菜館。」

  不管前面的印象有多差，南宮峰如此給面子，林默也不能拂人好意，人情世故是要講的。「我一直在內地，沒嘗過正宗的粵菜，能一品南宮家的手藝，有口福了。」

  「林兄喜歡就好。」

  南宮峰笑著，後面的侍者已經懂他意思，先給林默倒酒。「現在人只知道洋餐有佐酒，不知道古時官宴同樣有配菜的佐酒，林兄先嘗嘗這頭道開胃酒。」

  黃金的顏色，微嗅其味，一點點清新的酸味入鼻。沉吟入口，舌齒相撞，攪動玉液，輕盈入喉。

  品飲半刻，林默道。「上等的紫蘇梅子酒。」

  「好品味」南宮峰讚嘆同時介紹道。「以嶺南優等青梅蜜漬，釀米酒，浸青梅紫蘇，入窖封藏三年以上，酸而不澀，香而不濃，將果香、酒香、花香融為一體，飲一點口舌生津，升發清陽，脾胃大開。」

  他介紹的並沒有誇大，傳統筵席實際上也是以分餐的形式按乾鮮果品、涼、熱、湯、點的順序逐漸上菜，同時會一直有主食為主餐，再搭配著菜的飲品，有酒，有茶，還有以乳酪佐餐，為的都是襯托食物的原味，又保持尊卑之禮。

  天子有九鼎八簋，這九鼎八簋最早就是表示餐筵上盛食物的器皿。水器、食器、酒器都是傳統禮器。

  只是隨著朝代更迭，特別是進入現代，傳統餐禮已不再使用。民間一些宗族還有宗法傳續，所以還算有民間禮節流傳，可是屬於古時士大夫與宮廷層次的筵席，還保留的就極罕見了。

  較為成體系的，也只有魯地的孔府宴，但也受了清的影響，與更加傳統的筵席也有了區別。

  反而風水四大家傳承有序，隱世不出，較少受到外界影響。到這一代，又結合洋餐，綜合改良，就有瞭望海聽潮樓的筵席。

  比之興清月去訂的什麼米其林二星，確實強不知多少。

  「用紫蘇浸青梅佐酒，解表散寒，看來這頭道菜是海鮮？」

  林默也是第一次見，不過他懂傳統醫學，倒也能從配酒倒推餐食。嶺南近海，本就多海鮮，紫蘇有解表散寒，特別是祛魚鱉毒性的作用，青梅酸味又能很好的掩飾海鮮中的腥味。

  要知道，就算是做的再新鮮，再好的海鮮，其中或多或少是有點腥味。這種腥味又伴著鮮味，是陸上食物無法比擬的。越是新鮮，腥味越少，卻又不能完全清除，以酒品來搭就完全不同。

  南宮峰點頭不語，很快就上來了第一道菜「上湯炙魚肚」

  魚肚又名花膠，八珍之一，用公鰲魚的魚鰾所制。常用做法，是配鮑汁澆，或是製成湯品，爽口脆滑，滋補佳品。

  但這裡別出心裁，以竹蓀與豆腐調的上湯，湯汁淡雅，遠不如鮑汁醇厚。尋常是比不得鮑汁魚肚的。但這裡的廚子依然在這麼做，林默以筷捻了點入口，鮮味頓時在口中炸開，清香入喉，特別與佐酒相配，味道雅致清和，極鮮極美，層次分明，從入口的微甜到濃香。

  「怎麼做的？」

  林默也很好奇，如何才能把這樣一道不合常理的菜做出的？

  南宮峰倒很熟悉，無需侍者介紹，他就先介紹起來。「尋常花膠是干制，為了便於保存，鮮味會損失，吃的主要是口感，鮮味則靠鮑汁高湯來吊。而且干制的不均勻，還會形成花心魚肚是下等劣品。」

  「但我家廚子發明了一種方法，在魚肚干制的過程中以特殊手法令其發酵，即讓其擁有廣魚肚的口感，又保留魚的本鮮。這種鮮味如果用鮑汁澆，反而遮掩其味，所以必須要用淡雅的湯來勾，就有了這道菜。再配上這酒，滋味恰好，層次豐富。」

  談到菜，沒想到南宮峰也滔滔不絕。「莫說九州，整個天下也只有我們南宮家的廚子會燒，別無分號。」

  「唉，可惜以後吃不到了。」

  不是假話，如此珍饈，吃過一次後以後都會想，林默是真的遺憾。

  「無妨，以後林兄來我們南宮家的地方，跟我打個招呼。我就請你吃，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口腹之慾是最好滿足，也是最難滿足的。」

  林默贊道。「想不到南宮兄對廚藝也如此精通。」

  「哈哈，若是我不學風水相術，現在我大概也是個廚子。」

  調侃完，南宮峰還是沒有說主題，仍然是在和林默介紹著接下來的各種菜品。

  接下來，林默也確實長了見識，一道道聞所未聞的菜、酒依次而上。

  「松茸仙鶴神針、一品翡翠豆腐、金錢龍躉四吃、金絲蝦球……」

  除了菜品，還有幾乎每道菜配的一種飲品。「竹葉青、汾酒、鳳凰單樅、猴兒酒……」

  無論色香味，都是恰到好處，食材的珍惜度，也都算罕見。

  一頓飯，風水四大家的豪奢讓整個京州的所謂大家，盡皆失色。相比起這頓飯的位置、餐品，以前覺得已經算頂尖的沈玉漱開的店就成了大排檔，完全不是一個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