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起復的消息傳出去後,朝堂喧譁不已,一道道奏章猶如雪花般飛入乾清宮,大都是反對。
魏忠賢麾下的閹黨勢力,東林黨的殘餘,難得的在同一件事上達成了一致。
前者擔心被報復,畢竟是他們將熊廷弼彈劾的丟官入獄,後者則用熊廷弼起復,請求朱由校開釋王化貞這個東林黨。
朱由校看也不看,就讓小宦官們將反對的奏章扔在一邊,將來用來生火:「熊廷弼啊熊廷弼,你到底多麼不得臣僚的歡喜?」
反熊廷弼的聲音浩大,內閣首輔顧秉謙不得不入宮覲見,懇請朱由校改變主意。
「陛下,內閣恐怕不會在起復熊廷弼的詔書上用印。」
一臉苦色的顧秉謙,身負巨大壓力,戰戰兢兢的說道。
顧秉謙一點都不想入宮直面皇帝,但是作為百官之首,如果違反絕大多數官員的意見,首輔的權威將會成為空殼。
此時的內閣早不是朱棣時期的草台班子,已經是一切政務的處理中樞,即使是皇帝的旨意也要內閣用印,才算是合法。
沒有被內閣用印的聖旨,是中旨,理論上官員有權拒絕。只是被拒絕的情況很少,一旦被皇帝記恨,絕對沒有升職的可能。
官場上不想升職的人或許有,但一定是極少數。
「不用印也無所謂,朕不信孫師會抗旨不遵,強行留在遼東。」
朱由校滿不在乎的說道。
這一招對於沽名釣譽的言官來說,不會有作用,但孫承宗可不是只知道懟皇帝的言官,而是想要扶住日薄西山大明的實幹能臣。
朱由校自學習系統的未來史料得知,孫承宗的堡壘政策,就是從山海關一路修建堅固堡壘到後金老巢,徹底的失敗,折損兵卒民夫數十萬,浪費了兩千多萬兩白銀。
大明這個巨人看著龐大,實則是個泥足巨人。
別看大明人口過億,土地數百萬平方公里,但是能夠有效收取的賦稅很少,大部分都被官僚系統貪墨。
損失幾十萬人不算什麼,但浪費的數千萬白銀,就像是巨人的動脈上出了傷口,流血不斷。
後金並不是死人,會眼睜睜看著大明將堡壘一路修來,每當堡壘修到一半,就會發動大軍進攻。
此時堡壘還沒有修好,自然抵擋不住,明軍得到的是慘敗,數以萬計的民夫被擄為後金的奴隸,物資損失不計其數。
朱由校既然知道孫承宗的策略行不通,絕不會任由這個計劃進行下去,白白的給後金送去大批人力和物資。
「請陛下三思啊!」
顧秉謙沉默無言許久,他知道皇帝說的很對,孫承宗絕不是那種只為自己利益著想的小人,一旦接到聖旨定然會自行離職。
「就這樣定了。」
朱由校揮了揮衣袖,轉身抄起刨子,給一塊寬厚木板刨平。
吭哧,吭哧!
凹坑不平的樟木板,很快變得平滑起來,顯露細膩的木紋,空氣里都多出一股淡淡的香氣。
顧秉謙腳步蹣跚的離開,老臉上滿是失望,眉頭深深皺起,像是身心衰弱的普通老頭。
沒法勸阻皇帝收回起復熊廷弼的旨意,百官不滿,顧秉謙這個內閣首輔權威掃地,這個首輔已經開始倒計時。
要是顧秉謙眷戀權位,等待他的將是潮水般的彈劾奏章,為了身後名聲,他除了辭官回鄉沒有第二條路。
朱由校停下木工活,看向顧秉謙的狼狽背影,面上浮現不忍,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挽留。
顧秉謙這個首輔沒有做錯什麼,就是能力有些不足,無法有力約束百官。
可惜了!
朱由校微微搖頭,輕聲嘆息,隨即按下多餘的多愁善感。
作為皇帝,他絕對不能感情用事,一切要以自身和大明的利益出發。
與群情激奮的文臣們不一樣,京營里經歷過大清洗後的武人,關注的不是熊廷弼被起復,而是聖旨上說的平遼封爵。
自從王陽明得封新建伯以來,數十年裡僅有李成梁得封寧遠伯,大明有好些年沒有新的勛貴了!
武人們進階無望,心氣自然衰竭,朝著貪財方向墜落,一個個吃空餉壓榨兵卒十分拿手,打仗的手藝沒幾個人鑽研。
平遼有功者封爵!
這道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在武人中炸響,震撼了許多人。
「聖旨上說的,應該是真的吧,陛下終於記起我們這些武夫了!」
「嗚嗚,老子要去遼東,拼出一個前程來。熊廷弼大人起復的好啊,有他在位,總算不是那些昏聵無能的文臣瞎指揮。」
「還愣著幹什麼,趕緊走門路啊,總不能所有人都能去遼地吧。」
很好!
朱由校通過錦衣衛、東廠兩條途徑,得知軍中將官們摩拳擦掌,奮勇報名去遼東,臉上浮現些許的得意之色。
大明曆代皇帝著實慳吝,連爵位都捨不得,導致武人們沒了進取心,後果嚴重,可謂是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快馬加鞭的欽差,十日後抵達錦州,召集了孫承宗、祖大壽等官員重臣,宣布了朱由校的旨意。
「臣遵旨。」
孫承宗沉默片刻後,取下督師印璽,放置與地上。
遼東的文武官員們大聲喧譁,表達自己的不滿,大多數人很不歡迎做風嚴厲的熊廷弼的到來。
要是讓熊廷弼成為主帥,已經做了好幾年驕兵悍將的遼東官員,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熊蠻子這個敗軍之將又來了!朝廷應該早早將他砍頭的。」
「不能讓熊廷弼過來啊,他對待將官們過於嚴厲,完全不體恤下屬,孫大人向陛下請旨留下吧。」
頭髮半白的孫承宗搖了搖頭,花白的鬍鬚來回飄蕩,臉上的沮喪一閃而過。他心中充滿遺憾,看不到堡壘修築到後金老巢的那一天了。
孫承宗沉聲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做臣子的又怎麼能抗拒陛下的旨意,回到家鄉做個教書人也是好的。」
熊廷弼這時從門外走進大堂,神色嚴肅的朝著孫承宗恭敬行禮,客氣的說:「孫大人有何教誨?」
孫承宗乾癟的嘴唇蠕動幾下,最終嘆了口氣:「我們的策略不同,今後熊大人是主帥,我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希望大人不要辜負聖恩。」
熊廷弼鏗鏘說:「我這次要麼打退後金,要麼死在遼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