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陵縣。
粱坡。
山坳里。
有風。
很輕。
腥紅夕陽從山頂斜來,於整個村子鍍上一層赤色。
村道上,十二三歲少女一身道士打扮,腰間懸掛長劍。
農忙時節,山腳下處處可見忙碌身影。
從老到幼,從男到女。
大人們閒聊聲,小孩嬉鬧聲。
老遠便傳了過來。
他們老遠也瞧見了路上走來的小道士。
大人們小聲唏噓。
「這姑娘看著有點眼熟......是不是老徐家那外甥女啊?半年前來過一次的,來找她弟弟嘛。」
「好像真是啊,上次來也是這身道士打扮。」
「女娃娃不好好學相夫教子,學做道士,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孩子們不知所畏,一路跟在這個打扮新奇的少女身後,嘻嘻哈哈。
「天靈靈地靈靈,道士有事搖銅鈴。」
「小道士,你身上怎麼沒有銅鈴?」
「沒事也是到處走,滿天滿地捉妖精。」
「小道士,你會捉妖精嗎?」
「她不會,她是假道士,我阿娘說道士拿拂塵,她拿的是劍。」
「假道士!假道士!」
少女腳步沉穩,速度不急不緩,朝著村子最末尾的人家走去。
越過木橋,走完土坡。
身後吵鬧聲漸漸消失。
少女站在土坡前。
望向不遠處的土牆小院,房頂上正冒著炊煙。
兩個七八歲的孩童背對著她,蹲在院子門口,正往嘴裡塞著什麼。
「哥,米糕真好吃,明日讓爹爹再給咱們帶」
牆角,一條被麻繩拴住的土狗,渾身血淋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米糕吃完了,男孩站起身又嗦了嗦手指。
撿起地上木棍朝土狗走去,他先用腳踹了踹它,「阿冉,你要知道你就是一條畜生,你不該偷吃家裡的東西。你不偷吃,就不會挨打的。」
「哥,阿冉已經被阿娘賣了,它叫小黑。」
「都一樣,都是畜生,叫什麼名字都可以。」
「哥,阿冉都能賣三十兩,給爹在縣城換了工作,還讓咱們穿上了細棉衣吃上了甜米糕。
那小黑能賣多少兩?讓阿娘把小黑也賣了吧,這樣咱們不僅能吃米糕,還能吃燒雞。」
「阿冉是男娃,小黑是女娃,女娃賤,不值錢,還是留著以後吃肉吧。」
少女行至院門口,從牆角二人身上收回視線,抬腳跨進了院門。
灶房內,顛勺與鐵鍋碰撞,哐哐響。
有肉香味傳來。
少女卻只感覺一陣噁心。
她聽著屋內婦人哼著不知名的小曲,那音調拉得老長,好像很是沉醉其中。
......
霞光將隱未隱。
天際鮮紅欲滴。
男人在村口跳下牛車,一手提著小酒罈一手拿著油紙包,客氣跟趕牛車的車夫道了別。
男人嘴裡同樣哼著不知名小調。
嗓音高亮,腔調歡快。
待越過木橋,走完土坡。
小院就在眼前。
天徹底黑了。
今日的小院沒有點燈,院外的小黑也沒有犬吠。
兩個兒子也沒有奔出來迎接自己。
他那話多又兇悍的媳婦兒也沒在院裡埋怨自己無能。
哦,現在不一樣了,他花錢在縣衙里謀了個好差事。
他現在不一樣了,他媳婦兒不敢再說他。
她若敢,他立馬休了她。
想到這兒,男人的腰板直了,昂首挺胸跨進小院。
......
徐州城。
城南後巷民宅。
堂屋內亮著燭火,氤氳著飯菜香氣。
老頭面色漲紅,眼神迷離,打了個酒嗝他道,「那什麼狗屁巡城統領,堂堂七尺男兒居然有龍陽之好。
爺爺手賤啊,想從他身上搜點錢財,扒他衣裳時他居然露出一副享受模樣,呸!草他姥姥的,真晦氣。」
靈寶,「瘋爺爺,啥是龍陽之好?」
「......」瘋人蕭眼神逐漸清明,哦哦哦,喝高了喝高了,差點忘了屋裡還有個小靈寶。
「龍陽啊,就是,就是一種病,以後誰要跟你說這個,你就揍他!」
堂屋們被推開,花佑祁拎著兩壇酒進屋,撇嘴,「瘋爺爺,你怎麼能趁我去買酒,跟靈寶說這些。」
他在院外都聽到了,瘋爺爺一喝酒就胡說的毛病真是——
「桀桀桀桀!爺爺口誤,口誤,我換一個說,說那城外的胡員外。嗝!你們都以為是爺爺扒的他衣裳吧?哈哈哈,是他自個夢遊脫的,爺爺就是送了他一程。
誒喲喲,笑死爺爺了。」
花佑祁,「......」
「瘋爺爺,夢遊還會自己走路脫衣裳啊?」靈寶聽得津津有味,碗裡的菜都更香了。
「桀桀桀,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睡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居然在隔壁老王床上,你說這種事離奇不離奇?嗝......」
花佑祁,「......」
靈寶,「那要是隔壁不姓王呢?」
花佑祁直接往老頭嘴裡塞了個大雞腿。
老頭被捅了嗓子眼,乾嘔一聲,旋即捂著嘴跑去院外。
......
片刻,瘋人蕭奔回屋裡,揪著花佑祁就是一頓揍。
再回想起剛才從自己嘴裡蹦出的龍陽之好。
老頭更噁心了,下手也更重了。
靈寶默默端著碗,走到堂屋外邊賞月,邊蹲飯。
快到中秋了。
不知道阿爺阿奶爹娘他們在做什麼?
香香姨應該已經在做月餅了吧?
師父跟先生不知到沒到月兒村?
月亮很圓。
邊緣好像暈著一圈紅。
淡淡的,有點好看。
「咚咚咚!」院門被扣響。
靈寶皺了皺眉,有血腥味!
她放下碗快步拉開院門。
門外是個十二三歲少女,道士打扮,道袍上還染著血。
少女腦袋微抬,臉色異樣的紅,她盈著霧氣的眼睛,與門內靈寶視線相撞。
她笑道,「小白,我把我舅舅一家殺了!」
靈寶愣了下,抬手想去扶她。
她的臉色有些不對。
精神也有些不對。
少女後退,眼眶發紅,她道,「他們把我弟弟當狗養,隨意辱罵毆打。他們拿我弟弟的命換了吃食、前程,他們該死。小白,他們該死。他們該死啊。」
「千千——」
一顆小石子落下,點在了冉千千後脖頸,少女身子一軟,落地前老頭用腳勾住她腦袋。
靈寶上前扶人,「瘋爺爺?」
老頭伸手在她手腕跟額前探了探,皺眉,「走火入魔了!還高熱,先抬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