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德壓低了嗓音，眼神憤怒：「我哪還有聖遺物給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忘記了？那我再重複一遍。」

  「魚天使」的魚眼裡毫無感情：「我們說好，你幫我出去，我教你開啟天車之鎖的方法。」

  「是羅斯基金會幫你出去。」

  克萊德糾正，他聲音都在發顫：「基金會說好的，把東西丟進你所在的水裡，你就能出去，明明是說好了的。」

  「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那是沒辦法的事。」

  「魚天使」在水裡舒展了一下腐敗潰爛的四肢，骨頭上的鱗片反射出五彩幽光，濕漉漉的羽毛在水裡緩緩抖動。

  它表現得愜意輕鬆，倒更像是掌握主動權的那一方。

  「羅伯特·萊萬雖然不確定是怎麼回事，但也意識到醫學院有問題，他用『巴別塔』鎖住了我全身的骨頭、血管和神經，讓它們彼此不能相連和協同……所以我現在的確是很難活動。」

  「該死，該死！」

  克萊德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雙手抓扯著自己的頭髮。

  「只有現在這一個機會，我放棄了一切，就是為了完成基金會的這個任務……我必須做到……」

  他雙手抓著籠子，幾乎咆哮般對著裡面吼：「休息間的博努奇最多還有三個小時就會醒，藥物副作用讓他會立即發現不對勁。」

  「你和我，現在都只有一條命，一個機會！」

  「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告訴我，弗萊曼，還有什麼方法！」

  「克萊德，你說錯了。」

  「魚天使」緩緩轉過碩大的魚頭，雙目憐憫般看著走投無路的男人：「你只有一個機會，但我還有很多機會。」

  「走到絕路的，只有你而已。」

  克萊德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你不要逼我，大不了同歸於盡！基金會的勾當我全部告訴醫學院，還有你，你這吃了魚人和弗萊曼的怪物，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

  這句話讓「魚天使」雙眸聚焦於克萊德身上，他目光里只有冷漠和嘲諷，沒有一點害怕。

  「你什麼也不知道。」

  「你不過是一個拿了基金會好處的叛徒而已，叛徒的下場，向來不會太好。」

  「所以何必那麼生氣？生氣是沒用的呀。」

  「上次既然你能拿聖遺物碎片給我，那麼拿一個完整聖遺物對你來說也不是難事。」

  「魚天使」又恢復了懶洋洋的語氣，它將腦袋貼在玻璃壁上，碩大的魚眼對準克萊德。

  「克萊德，你很聰明，知道被基金會利用完你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可拒絕基金會，那你就會被踢出這裡，在格瑞普大學沒有容身之處。」

  「這就是凡人宿命，沒有選擇的卑微軌跡。」

  「魚天使」上下頜骨緩緩翕合，聲音里蘊含著某種魔力。

  「聽我的話做，你就會得到其他人夢寐以求的『聖靈範式』，開啟『天車之鎖』。那才能讓你脫離低賤卑微，不用再看基金會臉色……」

  克萊德精神一振恍惚。

  他回過神，拳頭捏緊：「不論你怎麼說，我都不可能拿到聖遺物……標本實驗室僅有一件聖遺物，被布萊克親自保存，我沒有鑰匙，他也沒有放在庫房裡！」

  「噢，那真是可惜。」

  「魚天使」搖了搖寬大的魚頭，眼睛看向他處：「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你肯定有辦法，你肯定有辦法！」

  克萊德用力搖晃著金屬籠，整個人有些聲嘶力竭：「你肯定還有辦法，你說，我會做！」

  「讓我想想看……」

  沉默。

  過於安靜的工作間讓克萊德更是不安，他不時回頭看門口，注意是否有人靠近。等待之際他從工具箱裡翻出一把刀，死死拿在手裡，有些神經質地對著周圍。

  他這姿態讓馬丁都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暴露了。

  當看到克萊德嘴唇發白雙眼恐懼的模樣，馬丁這才確定，他什麼都沒發現，只是純粹要被心理負擔壓垮了。

  「還有一個辦法，不過要危險很多。」

  讓人發瘋的沉默終於結束。

  「魚天使」的話讓克萊德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聲音嘶啞地說：「你說。」

  「我得聲明，有很高的危險。」

  「我會死嗎？」

  「那倒不會。」

  克萊德鬆了口氣：「那危險在哪？」

  「危險是對我而言。」

  「魚天使」用一種沉重的語氣說：「我需要你背我出去，利用你的凡人軀體幫我穿過那扇門。只要出去，沒有那頂燈的照射，我就能慢慢恢復過來。」

  「在這個過程後，我會很有很嚴重的後遺症。」

  「就這麼個事情？」

  克萊德一臉不敢相信：「這算什麼危險！快點，到我背上來！你以為我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

  「你或許沒有別的選擇，但對我來說，比起陷入無法控制的危險……還不如躺在這裡，好歹他們還得讓我活著。」

  「魚天使」表現出一種警惕的固執。

  「我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克萊德咬牙切齒，捏緊了拳頭：「我唯一的路就是把你帶出去，逃離格瑞普市甚至是聯邦，你得教給我開啟『天車之鎖』的方法！」

  「真正陷入危險的是我！」

  「魚天使」思索了一會兒：「那你必須和我達成一個約定，沒有走出門口前，不論發生了什麼事，都決不能停下。」

  「我發誓，帶你出去之前絕不停下。」

  「既然如此，那我相信你一次……背對著我。」

  克萊德轉過身，背部對著玻璃缸。

  此時「魚天使」渾身的血管和神經再次延展舒張，將玻璃溶化成一具柔軟的人形軀殼，大天使的骨骼、血管和神經控制著這一副玻璃身。

  它雙手輕輕搭在克萊德的雙肩，五根透明手指抓緊他的肩胛。

  後面光滑如鏡的身體軟塌塌貼在男人背上，就像是一個沒有骨頭的人，幾乎是黏在克萊德的身上。

  「走吧。」「魚天使」說。

  克萊德咬牙往前緩緩走動：「好沉。」

  「只要出門就好，走，繼續走……」

  「魚天使」喘著氣，仿佛在忍受某種痛苦。

  克萊德走的很慢，越靠近門口，他的步伐越是艱難和遲緩。

  他眼神閃爍，似乎腦子裡在想著什麼。

  十步之後，克萊德突然停步：「你先告訴我，開啟天車之鎖的辦法。」

  「出去我就告訴你。」

  「不！必須現在！」

  「魚天使」沉默了一會兒。

  「我告訴你，但你必須走起來。」

  「你說，我會走。」

  克萊德掌握了主動權，聲音也變得自信了起來。

  「魚天使」上下頜骨張合：「……天車第十鎖，又叫「聖靈啟蒙」，必須通過秘儀才能踏入這聖靈掌控的領域。」

  「記住所需要的祭品。」

  「水晶球10個，必須一模一樣的大小，球形結構也更容易折射聖靈意志，這是秘儀媒介。」

  「天使一具，或者是天使等階的聖遺物，這是獻給聖靈的祭品。」

  「準備一副義體，這是聖靈之力開啟天車之鎖的基礎，以既有用過的義體為佳，最差也得是金屬鑄造的構建。實在不行，錘子、鉗子、刀劍、盾牌也可以。」

  「獻祭自身的一部分軀體，融入義體，重鑄義體為靈具器官。」

  「選擇作為超凡啟程見證的聖靈之名，不論是哪一位都可以。頌念其名諱，從而得其迴響，以開啟天車之鎖，獲得獨有的天賦能力。」

  「頌名過程比較隨意，不用擔心需要固定的說辭，請求賜予力量就行。」

  「這就是第十鎖「聖靈啟蒙」的全過程，雖然不多，但都是死了很多人才嘗試出來的秘法。」

  克萊德聽得很仔細，聽完後，他腳步非常巧合地停在了門口前。

  「為什麼停下？」「魚天使」問他。

  「因為我後悔了。」

  克萊德臉上浮現笑容，此前的驚慌失措消失無蹤：「謝謝你的辦法，雖然我是拿基金會錢的叛徒，但我依舊是一個人，對你這樣怪物，不需要講究任何手段。」

  「唉……」

  趴在他背上的「魚天使」說：「我曾經聽過一句話。」

  「忠誠不絕對，就是絕對不忠誠。」

  「叛徒回頭，好人叛變，都是同樣的貨色。」

  這句熟悉的話，讓一直冷眼旁觀的馬丁瞳孔微縮。

  在南十字街站台上，巴克·卡特也對自己說過異曲同工的話。

  「魚天使」的真正身份……

  巴克·卡特？

  「蝙蝠」說，巴克的義體「白蜥蜴心臟」可以將身體分裂，斷尾求生。誰也不會想到，巴克的分裂體會是這一具「魚天使」。

  「背叛的人，依舊是人。」

  克萊德緩緩鬆開兜住玻璃體的雙手：「誠信的怪物，也終究是怪物。」

  身後的魚型大天使卻沒有滑落下來。

  反而是克萊德，雙手鬆開後，整個人就像是被風吹動的紙一樣，輕飄飄倒在地上，像是丟了魂兒一樣。

  馬丁一點不驚訝。

  克萊德的背已經被「魚天使」挖空，皮膚下的內臟、血肉都被吃了個乾淨。

  只是克萊德被天國之力影響，一點沒有意識到，他腳步蹣跚，不是因為天使太重，而是自己越來越沒有力氣。

  克萊德凝固驚愕的臉被一隻透明的手抓起，塞進一張寬大的魚嘴裡大口咀嚼。

  剩餘的殘屍也被趴在地上的「魚天使」囫圇吞下。

  地上殘留了一些血跡。

  「魚天使」臉開始扭曲形變，玻璃軀體漸漸變成了肉身，從他皮膚里析出一塊塊玻璃片，叮叮噹噹碎落一地。

  魚頭換做人臉。

  取代克萊德容貌和身體的「魚天使」推開門，腳步輕鬆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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