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5章 胥 刑 夭 景

  第895章 胥 刑 夭 景

  他集合了萬千修士以及中幽朝臣的力量,拼盡一切手段,才堪堪抵達的第二階梯。

  就這樣被人從容閒定地超越過去。

  看著毫無壓力入行自己寢殿般隨意灑脫的那個背影,嬴袖頓時自己的臉好似被人當頭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他氣急攻心,身軀猛震,試圖追趕那個背影。

  可第三階梯瞬間感受到了外力的侵蝕,轟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反震之力。

  嬴袖連眼下的腳步都無法站穩,那股力勢排山倒海而來,將他的臉頰五官胸膛壓平成一個板直的平面,鼻樑被生生壓斷,整個人重重地自高階之下倒摔了出去。

  而於此同時,帝階之上的那名提燈者卻已經來到那把座椅前。

  他轉過身來,自高座之上,目光如凝視眾生,安靜而透亮,平靜地看著這倒在地面上匍匐難起的嬴袖。

  彼時,嬴袖在那樣平靜清澈的目光注視下,分明不帶絲毫鄙夷輕視的味道。

  可這一瞬,他竟是又生出一種自己再度被人狠狠一腳從雲端踩進污泥里的錯覺來。

  喬郁雖十分不希望嬴袖能夠奪位成功,可看著御前的那道身影,他仍是止不住的心驚肉跳。

  自古以來,能夠一氣呵成跨過九階帝台者,只有身負太陰紫源聖血的嬴姬陛下做到這一點。

  這名陌生的少年,憑何能夠與當年的陛下比肩!

  喬郁壓著眼底的震撼之色,不由出聲發問道:「爾是何人?」

  只見台上那人將手裡青燈放在自己腳邊,手掌間的動作隨意,搭放在御座扶手上,沒有說話。

  看見他動作如此放肆,褻瀆聖位,嬴袖目眥欲裂,眼珠子都紅了:「還不住手,信不信孤斬了你那放肆的狗爪子!」

  百里安輕笑一聲,果然聽言就此收手了,只是未給嬴袖反應的機會,他身子往後輕靠,竟是就這樣坐上了那張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椅子。

  他坐姿隨意,燈在靴邊,雙腿上下交疊,頭枕著手臂,面具下長睫飛揚,目光若有星火。

  他一抬首,殿內被夜風吹滅的三千燭火又自燃亮起,隱去了眼中的星輝。

  燈火通明的大殿,陌生的少年,高坐於王座之上,俯瞰眾人。

  「今夜,好熱鬧啊。」

  嬴袖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戾然隆起,一雙眼睛裡血絲怒現,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屈辱:「狂徒!還不滾下來受死!」

  那個座位,豈是容他人覬覦囂想的!

  大王殿神荼還算冷靜,他眯起眼睛,遠遠打量著百里安,心知能夠毫無壓力踏上九階之人,又豈是世俗凡子。

  一時間,他猜不透座椅上那少年的身份,但看那盞青燈,便知曉他莫約就是那個這數月以來,入女帝殿安撫陛下情緒的那個少年了。

  聽說這少年來自九幽,是太陰大帝的人。

  想到這裡,神荼也不得不禮敬三分,向御上微微一禮,道:「想必這位,便是九幽使者吧?」

  昔年,陛下尚未嫁入天璽,中幽與九幽的關係也未是如今這般僵局。

  未理人間事,不涉紅塵的中幽與九幽同根同源。

  中幽與九幽雖各居一界,可長年有九幽使者遊走兩界,身份神秘,庇護中幽。

  因此,即便時隔數百年,中幽與九幽斷了聯繫,可是在中幽人們的心中,對九幽使者仍舊是持有尊敬之心的。

  聽到這裡,嬴袖心情咯噔一下沉進了谷底。

  這種時候,九幽界的人怎會出現得如此湊巧。

  百里安並未回答神荼的問題,他目光一低,靴邊的青燈光芒倏然大亮,燈紙下青火分化出一團幽幽浮出。

  青火曳於他的指尖跳躍不止,百里安屈指一彈,青火激射而出,落入某個空間之中。

  為神荼玄光撕碎的那道空間驟然大破,原先出言反對嬴袖的那名少年自那片空間中跌落出來。

  他滿身大汗,儘管整個人驚魂未定,惶恐至極,可全身上下,竟毫髮無損,半點傷痕未見。

  眾人心驚。

  原來這九幽使者竟早已到場,於暗中觀察,甚至還提前出手,保下了這名維護陛下的少年。

  他的立場,一見即明。

  百里安收了手指,抬眸看了一眼夜色漸濃的天空,平靜道:「夜深了,唱了這麼久的大戲,也該結束了。」

  神荼一時無言,心中開始重新暗自盤算起來。

  到了最後一步,嬴袖當然不願意看著屬於自己的帝位就此遠去,今日是他最後的機會,他必須孤注一擲!

  他面色陰寒地看著百里安,冷聲道:「九幽界不得干預人間事,今下中幽隸屬於人間,即便閣下是九幽使者,也不能擅自干預我中幽皇位繼選之事吧?」

  百里安笑了起來:「放心,我不干預,我只是選擇坐在了這裡而已。」

  殿內,所有中幽人臉色大變,氣氛一度嘈雜。

  嬴袖臉色難看:「怎麼?莫不是閣下行過了這九層帝階,便也想爭一爭這中幽帝位了?」

  百里安單手支頤:「我從未生過與你爭帝位的心思。」

  嬴袖心中鬆了一口氣,面上卻緊繃著不動聲色:「既然如此,今日是孤的繼位之夜,還請閣下莫要亂了中幽的規矩。」

  「規矩?」百里安失笑道:「原來你也是個會講規矩的人。並無旨意,擅自請聖亂帝心,中幽女帝不在國政殿,廟堂之上未見君王,伱便在此擅自自立新君。

  這樣……怎麼看都是逼宮的行徑,如何是在講規矩了?」

  「妄論之詞!」嬴袖怒目相視:「孤行九階,請聖聽,乃是眾心所向!」

  「眾心所向?」

  百里安目光一掃,看向殿內的那名少年,淡道:「這不是有異聲嗎?他剛一開口,卻逼得神荼王殿痛下殺手。

  怎麼?既然不准有人心生異議,又何必在這殿堂之上詢問大家的意見?

  既然一開始就手執屠刀而來,又何必假意惺惺玩民心所向這一套?」

  「你!」嬴袖大怒。

  百里安豁然自御座上起身,身上那股散漫隨意的勁兒消失了,忽生出難以明喻的氣勢給人一種極其強烈的感覺。

  百里安順階而下,青袍衣擺如雲拂過玉色的長階,他邊走邊攤開手掌,一簇青幽的火焰在他掌心跳躍。

  「如此,我便再問一句,對於嬴袖繼承中幽皇位一事,誰有異議?」

  那名少年已經從驚魂未定中回過神來,剛從生死線上走過一回的他,並未有絲毫猶豫。

  他立刻站出來道:「我有異議!」

  百里安頷首道:「這位是白山城,滿府君。兩百年前死於翰部戰亂,化身為英靈。

  入中幽,為臣子,居廟堂,其名字記錄在冊,可嬴袖殿下卻連自己的臣子都識不明白,如何能夠肯定自己能夠做好這中幽帝主之位?」

  此言一出,原本威懾於大王殿強悍的一些中幽朝臣英靈們也紛紛站出來:「事關中幽大業,此事決定得是有些倉促武斷了些。」

  「不錯,殿下比起當年的陛下,手段能力是都要顯得稚嫩許多。」

  「臣亦是覺得此事應當再商議商議……」

  大王殿神荼顯然未料到會有如此變故,三言兩語間,形勢便有著逆轉的風向。

  他忙道:「國不可一日無主,即便殿下行事稚嫩,可有六王輔佐,何愁不成大事?

  如今陛下行事瘋癲,手段暴戾,居內宮,傷內臣,出皇朝,卻引來外敵隱晦。

  太子殿下能夠做到安穩社稷,不求有大功,但求穩妥無過。

  若是不然,內有冥道眾與殘天眾心生不滿反意,外有列仙宗對中幽虎視眈眈,緊咬三年前屍鬼禍事不放!

  畢竟,三年前,食屍鬼侵蝕人間,的確是我中幽之過。

  這份罪因,若無人承擔,便如毒果一般深深駐紮在中幽的脊背之上,久恐成大隱患。

  太子殿下在位兩百餘年,他未在陛下清醒之際,向陛下索求屬於他的帝位,卻偏偏在這風口浪尖時期,自鑒繼位,如此奉為犧牲的大義精神,又怎會是覬覦帝位的自私狂徒!」

  嬴袖道:「若今日孤不承帝位,來日中幽所面對的,便是四面圍敵,天道誅法,難道諸位想失去家園,看到中幽生靈塗炭,陷入戰火之中嗎?」

  嬴袖身後的一眾修仙勢力也出聲道:「不錯,我派宗人,有命喪於三年前那場屍禍,今日本欲心行討伐,卻為太子殿下德行折服。

  若中幽痛失此明主,與魔道何異,就此一舉顛覆了,又有何妨!」

  眾人齊聲而道:「一戰!又有何妨!」

  百里安看著神荼,笑道:「原來神荼王殿是憂心三年前的那場禍事,如此說來倒也好辦,今日我繼位成君,想來沒有人比我更何時來承受三年前食屍鬼的那場因果了吧。」

  嬴袖冷笑道:「閣下的耳朵好像不怎麼好使,眾人擁護愛戴的,是本太子,而非是你這個來路不明的九幽使者!」

  百里安呵呵一笑,道:「擁護愛戴你的,多是外族修士,中幽皇朝的帝位大事,何時輪得到一群外人來說三道四。

  你既然要拿這些人的雞毛當令箭,我看嬴袖殿下並不適合做這中幽之主,倒是適合自創山門,做一做那開山祖師爺。」

  「噗……」也不知是誰沒能忍住,笑出了聲來。

  「閣下,慎言!」神荼臉色一沉。

  百里安面上笑容一斂,正色道:「神荼王殿擔心的事情怕是不會發生。」

  說完,他手臂一甩,兩枚蛇形黃銅指環落在地上。

  見此,殿內響起一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那兩枚指環,分明是中幽二部冥道眾與殘天眾首領的貼身信物,權利的象徵。

  此時出現在這少年的身上,那便只有可能。

  一是,二部皆臣服於他。

  二是,二部被人一鍋端了,徹底剿滅,平了叛亂。

  不管是那種可能性,既然能夠悄無聲息毫無風聲的做到解決二部麻煩,這少年的實力都只能用深不可測來形容。

  神荼眼皮亦是狠狠一抽。

  百里安目光戲謔含笑,看著嬴袖身後的鴉鴉眾人,悠悠說道:「現在,你們還有誰敢說,『與中幽』一戰的豪言壯志?」

  中幽人素來好戰,從不逃避戰爭,只因實力底蘊強大,不懼外敵。

  唯一害怕的便是內憂引外患。

  如今這內憂隱患已除,何來再愁這些外敵。

  百里安的行徑看得喬郁暗自咋舌不已,心道此子性子看似溫吞無害,行起事來,雷厲風行的模樣倒是頗有幾分女帝的風範。

  果然,看到那兩枚冰冷的指環躺在地上,前一刻還咋咋呼呼叫嚷不休的外修們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們現在站在中幽的境土之上,嬴袖的地位顯然有所動搖,但中幽上下,於他們而言失了兩部內援,若這時候還不知死活的叫囂鬧事……

  在那六大陰王面前,怕是死相悽慘啊。

  得不到回應的百里安微微一笑:「很好,如此以來,內憂外患,皆以解決,諸位覺得還有繼續選帝登階的必要嗎?」

  神荼皺眉道:「此舉不過治標不治本,即便眼下困局已除,可中幽的隱患一日不除,終要積成滅頂大禍。

  太子殿下作為中幽唯一的嫡系,早日繼承大統,方可慢慢刀割去腐,正我中幽。」

  喬郁道:「此事不妥,既然局勢已穩,又為何要急著扶持太子登臨皇位。

  擅自稱帝本就有失規矩,既然已無患亂,一切安定,又何必要殿下背負逼宮的罵名?

  若太子執意稱帝,倒也簡單,待到太子殿下成功接掌四印,想必中幽上下,再無一人執反對意見。」

  嬴袖眉目低垂,心情冷到了極點:「喬郁王殿又何必強人所難,四印對於血脈之力要求極強。

  孤以如今的年歲收服胥印,已是萬人難及,之餘其他三印,又豈是朝夕之功。

  喬郁王殿不想本太子繼承大業,大可之言,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心思海深!」

  嬴袖扣帽子的本領可謂是一絕,這一番言論下來,把喬鬱氣的七竅生煙,臉色都青了。

  「是嗎?原來接掌四印這麼難啊……」百里安唇角輕揚,手掌驀然合攏,將那團幽色青火捏碎。

  四道光印自他指縫溢散出來。

  胥、刑、夭、景四個光字,圍繞而懸,窗外星空在這一瞬,驟然大亮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