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3章 不請自來的交情

  第1493章 不請自來的交情

  「啪!」又是一聲輕響。

  小山君指尖下的戒尺倏地收了回去,繼而反手毫不留情,啪地一聲又穩又准地擊打在她的手背上。

  手背骨結瞬間被擊得通紅一片,小山君甚至連縮手的動作都來不及,痛呼出聲。

  她吃痛捂著自己通紅的小手,腦袋低垂,委屈地抽了抽鼻子,眼眶泛紅,再也不敢有任何造次言行之舉。

  那可憐見的小模樣,便是一旁侍奉筆墨紙硯的仙侍女官們瞧了也不由滿心憐惜。

  雖說娘娘對於她們家的小殿下自幼是放養的狀態,可輕水、青玄二位大人可是將她視若己出,對她寵愛有加。

  小殿下自幼時起,可就沒吃過什麼苦頭。

  加之這天潢貴胄的身份,福薄多舛的命運,莫說這春秋宮了,便是放眼整個崑崙淨墟,哪個不憐愛維護。

  誰還敢這般不識趣,竟是動則打罵教訓。

  幾名侍奉女官原本想為自家殿下說上兩句,可目光一觸及那梵殊真人嚴厲冷肅的目光,心下發怵,也是敢怒不敢言。

  上一個心疼小殿下,為她說話的女官,可是二話不說,直接被逐出了這春秋宮,去別處當差了。

  這位梵殊真人,性情嚴厲,眼底更是半點容不得沙子,沒有絲毫情面可言。

  更令人頭疼的是,偏偏君皇娘娘對她這般態度,一直都是持有默許。

  對於小山君楚楚可憐的模樣,梵殊真人絲毫不為所動,她居高臨下地立在書案前,輪廓分明的臉上儘是嚴肅與刻板。

  「小殿下可以收起自己的這套手段了,大可不必在此賣弄可憐,貧尼並非輕水她們,只知一味縱容溺愛小殿下。

  貧尼只知慈母多敗兒,小殿下自那冰封中醒來計算年紀的話,早已過及笄之年,凡俗人間的四書五經不識,仙界的經文典論不知,這些也都罷了。

  可小殿下終究並非是總角小童,怎可連最簡單的千字文都念不通順,堂堂崑崙神主之女,父帝之孫,怎可是如今這般大字不識的草包模樣?」

  梵殊真人的言辭並不留情面,卻不顯任何刻薄之意,反倒透出幾分拳拳愛護之意。

  她行走於天下六界,本不該留駐於崑崙山中這些年月。

  只因憐小山君身世悲苦,在知曉她是為魔君阿嬈當做棋子設計陷害,更是自動請纓,留在崑崙山中教導她這世間道理。

  雖未擔以師徒之名,在她心中卻早已有了師徒之情。

  只是小山君生來便是註定夭折之命,滄南衣對她也是沒有太多的要求,她天生體弱,病骨沉疴,無法修行,這能活的日子,自是活一日少一日。

  輕水、青玄二女更是因此將她看做眼睛珠子一般寶貴,自是對她不會如尋常妖仙子民那般嚴苛,認為在她為數不多的日子裡,能夠快活過一日便是一日。

  而這小山君卻也是個懶憊的性子,她一向不愛讀書,沒事就化出小老虎真身來滿山蹦躂。

  她什麼都不懂,又是在蜜罐中浸大的,除了生死的威脅,在這世間便再無煩惱,只知及時行樂,也是正常。

  若非梵殊真人修行之餘,嚴厲要求教導,她怕是一個字都識之不得。

  她註定不得在此山之中久留,她雖不入世,卻也行走知世故。

  對於如今這崑崙山中的形勢,旁人或許看不通透,她卻清楚知曉,給小山君尋一個合格優秀的師長對她未來的命運到底有多麼重要。

  君皇娘娘一旦身去,以著君皇乘荒愛好名聲的潔癖性子,必然是不會對她多加管束。

  而她若還是不知長大,沒有一技之長傍身,還能指望得上誰?

  難不成還想這樣心無城府,天真爛漫的『玩』一輩子?

  她長於崑崙,可崑崙山中上上下下的人,無人欠她什麼,唯有她自己,欠自己一場努力罷了。

  小山君揉著自己被拍紅的手指背,倒也沒有繼續抽鼻子做委屈相了,她抬起濕潤的明眸,看向梵殊真人,認真說道:「可是輕水說了,我不用這般辛苦學這些東西,我只需要快活地過好每一天就好了。」

  梵殊真人嚴厲的目光仿佛直透人心,「你可知曉,你這快活過好每一天提前支付了怎樣的代價?」

  小山君命薄之事,莫說這山中的女官了,便是貼身照顧她的輕水、青玄也從不在她面前提及她命理之說。

  唯恐叫她心存不幸,鬱鬱寡歡。

  可終年煞骨噬心之痛,沉疴折磨,終究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其中與死亡隨時相伴的滋味。

  小山君抬起她那雙烏黑的眼瞳,眸光清澈得像是落在一泓清泉里。

  聽到梵殊真人這般發問,她反倒是平靜了下來,輕鬆一笑,道:「不正是因為我活不大長久嘛,反正辛苦過活是一天,隨意過活也是一天,不如當一個簡單快樂的小廢物,及時行樂,又有什麼不好呢?」

  縱然早已深知她心中的想法打算,可是聽她親口說來,梵殊真人仍舊是忍不住感到深深的失望與空落。

  她微微咬牙,下頷繃出清晰的肌理,梵殊真人本就嚴厲的面容上,那兩道法令紋愈發深楚。

  責備之言已將宣之於口,可她對上小山君那雙明澈如水的眼眸,一股強烈的愧疚之意漫上心頭。

  到了最後,那斑駁不清的情緒最終只是化為幽幽一聲無奈的輕嘆。

  「世間之事,事在人為,這惡魂釘雖是萬法無解,可這世間能人者居多,只要肯下苦功夫,未必無法尋得一線生機。」

  小山君手裡叼著一隻紫狼毫,趴在桌案上,噘嘴說道:「可是人活一世,本就事事不易,何必將自己活得這般辛苦。

  正因為孤注一擲、費盡心思,便是本心不願,卻也不得不因為這份希望對一些毫無希望之事強行生出期待之心,苦苦掙扎之下,卻發現自己無力改變任何事物,豈非是親手打碎自己種出來的期待與希望,這樣的結局比一開始就做好覺悟等死還要殘酷悲慘。」

  「既然努力註定是無用之功,又何必要廢這種氣力。我生來就是註定著一生既不穩定,也不健康,所以為自己求得須臾安穩,也算是我做出了努力,不是嗎?」

  梵殊真人並非反駁,只是目光定定地看著小山君,沉聲說道:「小山君身份非同常人,你生來肩負不凡的命運,伱定要相信自己,欲做精金美玉,定從烈火中煅來,黑夜將盡,必見晨光。

  縱然自己的命運如何絕望不堪,只要你肯努力,終會有戰勝遙不可及未來明日的極限,立志用功如種樹,方其根芽,尤為有干。極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後葉,葉而後花。待你誠心相守,必有花開結果之日。」

  小山君手裡搖晃的筆桿子驟然停頓而住,這類喋喋不休的大道理,這幾日下來,她耳朵都要聽出繭子來了。

  只是今日她卻是第一次同梵殊真人說這些。

  她心思眼兒尖,方才她分明捕捉得真切梵殊真人眼底的那一絲愧疚。

  這可真是個奇兒事了。

  這位無愧於天地六道,行走蒼茫大道,以苦行問世的僧修,對她存有不忍憐愛之情倒也罷了。

  她天命於此,怨不得任何人。

  她何以這般愧疚?

  真正算起來,害她如此,惡魂釘入心的罪魁禍首也不過是那與仙族勢不兩立的魔君。

  這位梵殊真人剛正不阿,奉行大道,怎麼看也不像有與魔界勾結的樣子。

  所以……她是在愧疚些什麼呢?

  「有人生來便是精金美玉,何須要受那烈火鍛鍊之痛,我瞧著,此番是君皇娘娘的聖令下達的好,為小殿下尋一名良師,只需為小殿下稍稍點撥,解了這身病體沉疴之症,想來日後便是天高海闊全任鳥飛了。」

  一道突兀的嗓音自院外傳來,打破了學堂間的安寧。

  此刻,天色尚未大亮,並未到真正開課論道之時。

  而學堂之中,儘是女官們無聲來來回回忙碌準備的身影。

  學堂之外,本不該在這時候來這麼多仙客。

  只因小山君收徒,事關重大,人人唯恐落了機會與下乘,便早早相守提前來到這春秋宮中來。

  只是課鍾未響,這些仙客們又是守規矩的,在梵殊真人也不敢造次,便耐心等候於學堂之外,並不敢打擾此間安寧。

  故此,這道打破和諧的嗓音的主人,不請自來的造訪,也就顯得有些突兀無禮了些。

  學堂的院門未關,只見一道身影自遠山烏雲壓蓋的天色里乘風而下,就這麼直徑越過比他來早的眾多仙客,便出現在了這間學堂之中。

  尚未觀清此人模樣身影,光是憑這插隊的行徑來看,此人的舉止卻足見輕狂之意。

  小山君書案之上好不容易鋪好的宣紙在這一陣勁風之中驟然吹亂紛舞。

  來者氣勢這般不客氣的高調,小山君的面上卻是絲毫興趣不顯,仍舊一副抽去的脊骨的疲軟模樣趴在書案之上,憊懶的模樣就像是一隻還未睡醒尚在打盹的小老虎,便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來者。

  反倒是梵殊真人,面上複雜心緒一掃而空,恢復冷漠刻板的嚴肅模樣。

  她抬眸目光沉沉望去,只見來者雖立於沉悶壓抑的學堂之中,卻身如庭中芝蘭玉樹,舉手抬足春風得意,錦衣繡帶,端的是器宇軒昂,英姿勃發。

  他氣勢十足,可模樣年齡看著卻不是很大,至多二十出頭的樣子,眉眼面容生得還有幾分遮掩不住的稚嫩之意。

  他著一身紫錦織金的華服,外罩烏金斗篷,懷中抱劍,一身尊貴打扮,不似仙客,卻似凡塵王朝里的天潢貴胄。

  那少年目光簡單地在學院之中輕輕掃視一番,最後視線定格落定在趴在書案上的小山君身上,隨即展顏一笑,他用懷裡的劍放在小山君身前案上,不輕不重地磕了兩下。

  「小殿下,七年不見,你可還記得本君?」

  他面上含著燦爛笑容,可行止到底卻是顯得有些無禮不知身份了些。

  小山君眼皮子抬了一下,上上下下將這無禮的少年打量了兩眼,確認自己記憶之中對此人印象不深,便也不客氣道:「誰啊你是?」

  梵殊真人微微皺眉,不喜之色已上眉梢。

  但她終究是佛門修道中人,從不行仗勢欺人之舉,對於這恰到好處的無禮行徑,她也不過是微微皺眉,使得臉色愈發嚴肅刻板,倒也並未多說什麼。

  在小山君身邊侍奉的女仙官們,卻可不是什麼好說話的主兒。

  當即就有人說道:「大膽!放肆!哪裡來的狂徒!時辰未至,竟敢擅闖我家殿下的學堂。」

  那少年臉上原本是帶著如沐春風的笑意而來,可見小山君這般全然不識他的模樣態度,他眉頭一皺,一道壓抑的黑氣頓時只涌眉心。

  但他好歹並未直接無視案前的梵殊真人,知曉她的身份,並未當場發作。

  只是他那本就不算太過有禮的態度也開始變得愈發的輕狂起來,他下頜抬起,露出一點並不矜持的傲慢,淡淡說道:「本君與你家小殿下青梅竹馬,入此學堂,如何能夠是擅闖?」

  方才說話的那名仙侍柳眉一豎,「好狂的口氣!」

  她教訓之言還未來得及說完,院外當即有人好心提點道:「這位仙子常年居於崑崙山中,怕是對這位仙君有所不知,他名喚堇府,乃是長昇大帝之孫,少皓金仙之子,年僅二十有二,今年剛晉升的金仙仙階,是為蠻荒開闢成世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金仙,沒有之一,自古僅此一位。」

  自古僅此一位最年輕的金仙?

  年歲不過二十二?

  此等成就,也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人群之中瞬然響起一陣嘈雜之聲。

  「這位竟就是堇府君?!聽說這位仙君今年剛登金仙之位,亦是當今仙尊大人眼中極為看好的年輕一輩仙君,他不是還在守孝期嗎,怎會出現在這崑崙山中?」

  「說來這堇府君當真是命運坎坷,原本是有父輩勢力相護,大道何其坦誠寬闊,奈何時不待人,聽說今年則長昇大帝與其愛子金仙少皓紛紛殞命於魔族手中,全族上下故人只成就了他一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