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7章 本座來照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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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7章 本座來照看你

  隔著重重紗幔傳來的女人嗓音,自然平靜得不似在傳召,更像是在接友待客。

  百里安不動聲色瞥了一眼陳案前的座椅,卻是皆在那重重紗簾帷幔之後,這也就意味著,他若想要找張椅子坐下去,就需行那無禮的登堂入室之舉。

  而這屋室的主人,卻是崑崙神滄南衣。

  不熟知她性子的人,或許只會全然當她超然若舉,淡然灑脫,是個不拘小節的神明。

  可對於百里安而言,不論是今生與這崑崙神相處種種,還是前世關於登山崑崙的相關零星記憶,都讓他知曉……

  眼前這個女人,可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主兒。

  世人只知,她有著一副聖人的皮囊,卻不知在這皮囊之下,亦有著修羅的手段。

  今世與前生到底是立場身份皆不相同了。

  前生他為天璽劍主,青帝傳承者,與崑崙淨墟一系相連,他登山崑崙,是盟友,亦是同道。

  滄南衣對他多有優待,自然不會隨意對落難的他施以雷霆一面的手段。

  可如今卻是大不相同,他為屍魔,又是魔河之主,與這崑崙山再也談不上『同道』二字。

  光是置身處地的想一想,百里安自己都知曉自己對於崑崙淨墟而言究竟是一個怎樣棘手的大麻煩。

  滄南衣待他的態度越隨意客氣,則越是危險難論。

  更莫說如今百里安身上還藏有這麼多秘密,掀簾而入,與她拉進距離,可並非是一件明智之舉。

  他立於簾後,未進一步,頷首斂眸道:「娘娘清居之所,不敢逾越。」

  娘娘視線從窗台上那株半枯死的小樹上收了回來,淡淡道:「原以為你是個百無禁忌的性子,如今看來,與世間那些刻板死守規矩的人也並無多大差別。」

  百里安將眉目深斂壓低:「身處於此世之間,自是這芸芸眾生世間人,若不守規矩,與野獸何異?」

  隨風飄揚輕動的紗幔之下,隱隱響起女人腕間珠串清脆碰撞的聲音,只見她於窗邊站直了身體轉頭看過來。

  隔著水簾輕紗,看不清楚她此刻是何神態,只聽她發出低而模糊的輕笑聲:

  「在這種時候才來暗示我,你也是這芸芸眾生的一份子,會不會太晚了一些?」

  神明立世,披澤蒼生,兼黑與白,善與惡。

  只是早在很久以前,仙尊立聖意昭告天下,屍魔一族,不在蒼生之列,六界之外的黑暗死靈,從來沒有資格與立場尋求神明的庇佑與寬恕。

  百里安道:「娘娘多心了。」

  「真的是我多心了嗎?」

  一隻薄而乾淨的手撩開帷幔,細細的腕骨間松松垮垮地纏繞著幾圈珠串,垂墜素青色的穗絛,透著幾分清淡不動聲色的俗雅美。

  身著禪衣女人一隻手閒閒地撩起簾幔,縱然面上漾著梨渦似的淺淺笑影,卻也難掩她蒼白如紙的膚色,病氣濃重的樣子。

  這副模樣著實讓百里安心中一驚。

  來時,他也曾聽青玄女官親口說道,滄南衣在人前素來自若,她若想瞞自身的狀況,無人能夠看透看清。

  身為崑崙神主,五尊仙之一,她素來不曾以疲態面見世人。

  如今看來,她在黃金海中,受那大亂潮音的侵蝕,肉身經歷了一次死亡,對她竟是已經影響到了這種程度嗎?

  百里安心中詫異,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地低首說道:「娘娘身居六道方外境界之神明,是為崑崙仙,所受香火信仰,來自崑崙山澤的億萬山靈,而非芸芸眾生的紅塵人間。

  娘娘並非身涉紅塵,澤渡凡人的仙神,雖人間諸國,皆設有娘娘的神廟,可人間香火的信仰之力卻難歸崑崙,妖仙一脈,不庇紅塵,這是規矩。」

  「好一個規矩。」滄南衣輕笑了起來,「人間眾生信仰之力,自有其法,凡眾無數,上界仙神亦是不占少數,聽取世間人願的仙人已經有那麼多了,方外之山,不涉紅塵,這的確是定好了的規矩。」

  她面上笑著,說話也是慢聲慢調,可一雙黑如琉璃的眼睛裡,卻是滿心清明的乾淨與冷漠。

  「故此這紅塵事,世間人,也與我無關,我本就不是為了這紅塵濁世而誕生,因此你是魔也好,是仙也罷,在我眼中,並無多大的分別。」

  百里安低垂的頭緩緩抬起,目光平穩地凝視著她,「可是有了仙界的干涉,娘娘待我仙魔之分,就必須該有立場分別。」

  滄南衣淡淡一笑:「這的確是一樁麻煩事。」

  百里安道:「娘娘今日傳召,應該不止是為了與在下敘舊吧?」

  「敘舊?伱與我之間,有何舊可敘?」

  滄南衣半邊身子側過來的時候,百里安才發現她竟是將窗台上的那株半枯死樹抱了過來,半抱入懷,她低頭整理著那乾枯的黑褐色樹枝,似是想翻看那樹枝之間是否還藏著生機的芽苞。

  她淡淡說道:「我雖對你有所點撥,你的鑒字訣也為我所授,卻也不過是當年一時興起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你若老是顧念著當年那點子舊事,總是認為我與你有著什麼所謂的點撥之情,接下來我若有什麼打算,反倒叫我不好向你出手了。」

  這話說得平淡隨意,卻極不客氣。

  百里安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面上卻是一笑,道:「不知娘娘是想如何處理我呢?」

  他的情緒變化十分細微,可還是叫滄南衣捕捉到了,她抬眸靜靜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覺得我今日喚你前來,是想如何?」

  百里安拳頭緊握,指甲嵌入皮肉之中,隱晦的疼痛讓他的頭腦可以一直維持著冷靜。

  他掃了一眼她懷裡的那株枯樹,然後說道:「娘娘這是打算取走我體內的血羽河了?」

  滄南衣並未否認,也未承認,她信手撥弄枯枝,淡淡說道:「若是強取你體內的血羽河也不是不可,但你不會束手待斃,這樣一來,你可做好了與我一戰的覺悟?」

  百里安心口一悸。

  她竟看穿了自己已然恢復修為的狀態?!

  還未等他多加細想,滄南衣的聲音又徐徐響起:「魔河蜀辭的膽子倒也是真的大,這性子比之當年,真是一點也沒變,崑崙淨墟這樣的聖死之地,放眼古今,也就她這個魔頭敢說闖就闖了,十七萬年前她的苦頭還沒吃夠,今朝還敢踏足崑崙,屬實也是意料之外。」

  滄南衣沒有看穿他修為已然恢復。

  不過她淡淡的言語,卻仍舊宛若驚雷朝著百里安當頭蓋臉的劈了過來。

  他沒料到竟會是這種發展,面上再難維持冷靜,身體也是在這一瞬間繃緊了起來,身後的月光鎖的光芒也時隱時現,墜垂的鎖鏈因為他不穩的心緒叮噹做響起來。

  在這一瞬間,百里安險些因為那動盪的情緒暴露自己體內靈力並未得到鎮壓的真相。

  百里安以著難以想像的反應力,及時控制住了自己的氣機變化,他抬首目光深深地看了滄南衣一眼。

  終於……

  抬步。

  踏入了那重重紗幔帷幕之中。

  滄南衣滿意一笑,轉身倚靠在一張座椅上,依舊是來時那句舊話:「自己尋一處地兒坐吧?」

  百里安問:「哪裡都可以嗎?」

  「自己尋,自是哪裡都可以。」

  百里安一展衣袍,席地而坐。

  「娘娘待如何?」

  「你竟就這般認了,不裝傻一番?」

  「對娘娘,裝傻可有用,若是有用的話,我倒是不妨試上一試。」

  滄南衣垂眼打量了一眼坐在地上的百里安:「你倒是稍微變得有趣了一些。」

  百里安道:「只要是娘娘想,我可以變得更加有趣。」

  滄南衣目光不變,淡淡道:「你與蜀辭,關係不一般。」

  這話好似示警,有好似某種提示。

  百里安怔了一下,一時之間竟是沒有回答她的話語,而是陷入良久的沉思。

  這樣的行為很不禮貌,但是滄南衣並未生氣,而是靜靜等待著什麼。

  良久,百里安才緩緩說道:「吾之所愛,自是不一般。」

  對於他的坦誠,滄南衣並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道:「這會兒,又不準備裝傻了?」

  百里安神情不變:「這會兒,我想娘娘應該是不希望我裝傻的。」

  「你倒是敢揣摩聖意?」

  「所以娘娘今日傳召,並非是為了我體內的血羽河?」

  滄南衣嘴唇輕動,似是想說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何故,給收了回去。

  她大有深意地看了百里安一眼,道:「血羽河已遭十幾萬年的魔氣侵染污濁,如今我收回,雖能解一時之困,可這百萬年間清明一身的妖仙血脈卻是要就此保不住了,豈非自找沒趣?」

  百里安道:「妖仙血脈,就如此重要嗎?人生在世,想要保持一身明淨何其之難,稍有不慎都會帶上一點髒欲之念,娘娘這般無欲無求的辛苦活著,不累嗎?」

  滄南衣不為所動,托腮淡笑:「我是聖人,自是與常人要不一樣的。」

  百里安淡淡一笑,道:「是因為娘娘是聖人,這個世間的道理要娘娘與常人不一樣,還是娘娘自己想與常人不一樣。」

  「這有區別嗎?」

  「自然是有的。」

  滄南衣似笑非笑:「你看似這般良善無害,其實骨子裡卻也是個蠱惑人的厲害傢伙,倒也難怪你能容納得下邪神的欲望了。」

  「娘……」

  滄南衣笑容冷漠,打斷道:「這對我而言,自是沒有區別的,我可以是聖人,可以是妖,亦可以是仙,可不論出於何種身份,我都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我是我自己,無需與他人一樣。」

  百里安靜了片刻,旋即輕笑起來:「我突然有些後悔了。」

  「後悔什麼?」

  百里安道:「當初十方城驚現邪神,諸天仙神皆對此束手無策,看似天地即將淪喪,我之至親將淪為邪神靈徒,我無法做到對親人的安危坐視不理,如今想來,當初縱然我不出手,邪神的歸宿想來便就是這崑崙山了吧?」

  世間邪神的容器千千萬,可以是花草樹木,妖魔鬼怪,仙人眾生。

  凡有靈有生之物,皆可成為邪神的載體。

  然而能夠做到真正封印邪神的,世間唯有三類人。

  一是占了天地法則,天敵宿命之法的伏元一脈,有著天生壓制封印真祖邪神之力。

  二是如百里安這般,想要收服邪神,便直視自身欲望,然後凌駕邪神的欲望,反之吞噬。

  而第三種,便就是如崑崙神主這般,滿身清淨,擁有著絕對乾淨純澈的靈相,便足以消融世間一切眾生之欲。

  她是高山霜雪,壓得住這世間最髒的塵緣。

  滄南衣並未避諱百里安這個可以說是忌諱的問題,她並不在意地說道:「所以你,才會在這裡。」

  百里安表情有些無奈,「所以這才是娘娘向祝斬討要我的真正原因。」

  什麼血羽河,什麼司水神源。

  雖說這些東西與崑崙一系相承,可她心中無欲無念,世人認知覺得對她十分重要之物,可沒人知曉,她本身是否真覺得重要。

  只是覺得,邪神當鎮於崑崙。

  因為無人能夠做到。

  眾生仙神不行,祝斬亦是不行。

  所以百里安,只能在崑崙。

  直至這一刻,百里安才知道自己的想法究竟有多麼的天真。

  面對這樣的崑崙神主,他又憑什麼覺得,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夠離開這裡呢。

  她什麼都還沒有做,卻足以有能力讓他感受到真身徹骨的絕望了。

  前世的記憶中的他,原是不知,於她為敵,竟是一件如此棘手可怕的事嗎?

  「娘娘今日之傳召,便是想與我說這些?」

  「自是不止的。」

  滄南衣掖著兩袖,輕輕一笑,道:「你來山中的目的是什麼?」

  百里安抬眸看她:「娘娘以為呢?」

  滄南衣道:「竊取將臣心臟是為其一。」

  一針見血的發言讓百里安眉峰一震。

  「入我崑崙,破自身身份之困局,又是其二。」

  「你的阿翁乃是執掌幽冥界的太陰大帝,輪迴之主鎮於幽冥九淵,你既涉事,他不可能不去尋那輪迴之主替你推衍卜算。

  他既放心讓你入我崑崙,自是從輪迴之主那卜算得知,在我崑崙淨墟,有著能夠斬斷你命盤中亂線的機緣。」

  滄南衣似笑非笑的盯著面色泛起蒼白的百里安,「我說得可是?」

  百里安將嘴唇緊抿蒼白,他整個身軀都繃緊了來,甚至開始覺得這間屋子變得極其狹窄逼人起來。

  他上崑崙淨墟的所有目的,竟全都被她給看穿了。

  一閣之內,霎然寂靜,百里安目光幽深地盯著眼前這個女人良久,他喉結艱澀滾動,道:「娘娘是想要殺了我嗎?」

  儘管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到現在,他都從未在她身上感受到半分的殺意。

  哪怕是他已經問出心中的問題,現在這個時刻,他都並未覺得她有想要殺他的念頭。

  可是,他的覺得……

  並不準確。

  滄南衣說他膽敢揣摩聖意是不假,可揣摩得準確與否,卻是另當別論了。

  百里安自詡洞悉人心,可她並非常人,一顆絕對乾淨的心,反而往往更難猜測。

  正如此刻,滄南衣對於自己的想法,全無玄虛隱瞞的意思,她十分坦然道:「在此之前,我確實沒有想過要殺你,只是現在,我卻是真的想要殺了你。」

  百里安沉默片刻,然後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袖袋,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的乾坤囊已然上繳。

  滄南衣疑惑道:「你這是做什麼?」

  「娘娘可有筆墨?」百里安誠懇問道。

  滄南衣眸子眯起:「要此物作甚?」

  「書寫遺言,還請娘娘能夠准許輕水大人代為轉交給我娘親。」

  滄南衣笑了:「怎麼?不繼續以你那三寸不爛之舌繼續與我言談了,事情或許還有轉機呢?」

  百里安表情沉肅:「娘娘想要決定的事,何人能夠改變?」

  滄南衣擺手示意他坐下:「行了行了,我不殺你,你大可不必如此。」

  這說一出是一出反倒把百里安整迷惑了,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娘娘是在戲耍我嗎?」

  滄南衣抬眉道:「世間之事,非是想要做,就能夠做的。」

  百里安很聰明,卻不懂她這話的意思。

  「世間之事,並非想做就能做,那是尋常人,可娘娘不是尋常人。」

  她是聖人,聖人有所想,那必然是能有所為。

  既然不可為,便不會生出這多餘的想法。

  滄南衣手指在袖中無意識的摩挲著腕間的珠串,她眯起長眸,忽而面上冷笑:「你可以理解為你的運氣很好,讓我在這世界上,終於多了一件無能為力的事。」

  「什麼事?」

  滄南衣影影綽綽的一點淺笑映在唇角,笑意卻是冷的:「我不想回答你這個問題,這畢竟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經歷。」

  百里安更加疑惑了:「所以娘娘今日喚我來,究竟是為了何事?」

  滄南衣臥坐在美人榻上的雍容身體輕輕動了起來,她半邊身子俯身低壓,彎下了榻,白璧無瑕的臉龐緩緩靠近坐在地上的百里安,與他近距離的相視。

  「我喚你前來,是想告訴你,你的好日子到頭了,我雖不知你是用了何種手段讓齊善尚昌那兩兄弟如此寬縱於你。

  但托你的福,他們二人該受的懲戒會受,而小山居你自是回不去了,你便囚於這座西懸峰吧?」

  「自今日起,便由本座,親自『照看』你了。」

  (大家新年快樂啊,昨天身體不適,少寫了一千字,今天補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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