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4章 願望三千

  第1024章 願望三千

  風雪初定,祭台歸位。

  瞧著台上的神仙大能們鬥來鬥去,愈發火熱,台下眾人也不敢多加逗留,漸漸疏散退去。

  這中幽女帝陛下氣焰實在過於囂張,雖說與天璽決裂亦有數百年,但二人之間終究未能合離。

  如此理直氣壯地在自己夫君面前包庇小情人,難免會因此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方才金仙豐虛出場,神通大顯,已是叫場間眾人嚇破了半個膽。

  保不齊這夫妻二人再鬥法一番,殃及池魚。

  索性紛紛散去,這場有趣的熱鬧,不看也罷。

  「牧仙君可是還要繼續八卦看熱鬧。」金車之中,傳出少女倦怠冷淡的嗓音。

  依靠在金車車駕前的牧雲夜施然站直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著車簾帷幔後的身影,淡笑道:

  「原以為這太玄九經的親傳弟子不過是一些歪門邪性的路術,翻不起多大的風浪。

  卻不曾想,身為凡子,他也曉得這世間定律道理何在。

  出身低弱之徒,便會如攀附樹幹的藤蔓一般,尋求大樹的庇佑。

  本君倒是未想到,他竟然能夠攀上中幽皇朝這棵高枝,只是此人擁有著如此不節制的夢想貪念。

  一面圖謀著方三小姐,一面又與中幽女帝不清不楚,也虧得他能夠一心二用。

  長著一副這般討人喜的好皮囊,卻做著那些奴顏媚骨的三流女子的腌臢事。

  如此看來,方三小姐收面首的眼光,還是有待提高啊。」

  車簾後的人影輕動,輕紗帷幔被一截流麗玉石鑲銀的劍鞘挑開一角,露出方歌漁那張剔透雪白的臉孔。

  她目如點漆的眸子不見什麼波瀾的淡笑道:「牧仙君即便是一心一用,恨不得將一刻的時間掰成八瓣來用,也不過堪堪覺醒了一道符靈。

  而我家那位小面首,再如何不濟的一心二用,卻也覺醒了六道神符。

  嗯……方才仙君說何以躍龍門,何以鑄就輝煌?這六道神符他有命拿卻沒命用。

  可事實證明,任憑你在這小嘴巴巴個沒完沒了,金仙豐虛出面也未能將他怎樣。」

  方歌漁纖眉恣意一挑,「能抱大腿,又何嘗不是一種實力的證明,牧仙君方才自言,若如果是你得了這六道神符,呵呵……恕我直言。」

  方歌漁抬起的眼眸里,其中譏諷意味,簡直不言而喻:

  「唯有無用分不清自我現實的狂妄之徒,才會說出『如果換做是我將又如何』等等不切實際的蠢話。」

  牧雲夜倏然挺直長眉,眸色霜染寒意。

  方歌漁絲毫不留情面地繼續打擊道:「因為能力有限做不到,所以才會有『如果』。

  對於輕而易舉覺醒了六道靈符的他而言,就沒有『如果』這檔子事。

  真正成功之士,如何回去考慮這種可能性,想做的事直接去做,達到目標,才是真正的帥氣不是嗎?」

  「在本小姐看來,牧仙君這番話說得著實有失水準,我能不能理解牧仙君是在這吃不到葡萄所以說葡萄酸呢?」

  「你!」

  「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方歌漁昂首打斷他的話,目光里深含的譏意愈發深濃:

  「即便今日覺醒六道神符的是牧仙君伱,可身為天上仙君的你,背後牽扯的勢力何等複雜。

  你父親有那麼多孩子,手底下有那麼多肱骨之將,你覺得作為你最親近的人,你的父親會坐視你一家獨大?

  這六道神符當真能被你全須全尾地帶回天界去?

  儘管金仙豐虛明面上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不會對你行強取豪奪之事,可你能保證他不會在暗中設下殺手?

  豐虛與你的父親皆同為金仙,莫說搶你神符了。

  便是暗中打殺了你,你的父親難不成當真會為了你與豐虛撕破臉皮?」

  牧雲夜本欲是想借百里安與嬴姬的關係刺激方歌漁。

  相信以她這般傲性,即便那太玄九經的弟子再如何出色,也不會允許自己的面首去勾搭其她的女子。

  誰曾想,這廝竟是渾不在意,身子言辭犀利如箭。

  字字誅心強勢,毫不留情地往牧雲夜的心窩子要害捅,每一句話都落在了痛點上。

  饒是牧雲夜忍功了得,也是聽得難受至極。

  可是招惹了方歌漁,又哪裡是那麼容易擺脫的?

  方歌漁將自己尖酸刻薄的一面發揮得淋漓盡致,冷冷笑道:

  「原來名動仙界的牧仙君也不過是明面看著驕傲自信罷了,里子下卻是這般自卑的一個人,居然使拼爹這樣低劣的手段。

  縱使你有個好大爹又如何,你覺得你在人間出了事,他還能下凡救助你不成?

  你說我家面首奴顏軟骨?你倒是奴顏軟骨一個試試?看那中幽皇朝的女帝陛下搭不搭理你?」

  牧雲夜被方歌漁那三寸不爛之舌生生氣得氣血翻騰難止。

  他沉默著盯著帷幔下那張精緻漂亮的俏臉許久,忽然輕聲一笑,淡色道:

  「方三小姐,你真的是讓本君愈發的看不透了呢。」

  方歌漁不以為然地低睨了他一眼,「雖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是個道理,但牧仙君為了事事裝逼裝深沉,什麼怒氣都要裝的若無其事。

  這裝多了忍多了,難免容易便秘痔瘡,可要本小姐介紹幾位十方城內有名的花娘子,來讓牧仙君敗敗火?」

  牧雲夜眼角一抽,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陰鬱之色隱隱又要浮現。

  他深吸一口氣,強顏笑道:「三小姐好意,本君心領了。」

  方歌漁抬起下巴:「仙君走好不送。」

  這頭出師不利的牧雲夜沒有在方歌漁嘴下討得了半點便宜。

  祭台之上的百里羽也是在嬴姬百里安母子二人聯手作秀下,給氣得倉惶憤憤御劍而去。

  怕是再多待片刻,都要生出心魔,自困一生。

  給鬧了這麼一出,原本可以連開三日的海神祭,生生舉辦了半日,就不歡而散。

  眾人離散而去,祭台不遠處的獨角獸亦是無人驅使,自己邁著蹄子,消失在了大霧之中。

  回到樓塔之上,無人時分,嬴姬再也忍不住,兩隻手一左一右分別捏起百里安的臉頰。

  她好似頭一天認識自己的兒子,無不驚奇道:「這還是我家小安嗎?你居然會連同阿娘一起欺負你父親?真是叫人大開眼界。」

  坐在樓台間的尹白霜飲著手裡頭的泥兒酒,目光含笑,嘴上卻是故作鄙夷:

  「什么女帝家的小情人,也虧得娘娘你說得出口,不過百里羽那鼻子都快要氣歪的模樣,屬實有趣得緊。」

  百里安腦袋往後一偏,躲開了嬴姬的揉捏,面上神情卻是淡淡的,也未接過嬴姬的打趣之言。

  他從乾坤囊內取出繃帶傷藥,托起嬴姬受傷的那隻手腕,將藥粉撒上去,動作輕柔地層層纏繞包裹。

  尹白霜何等眼力見,她將手裡的酒葫蘆往腿邊一放,兩手托腮道:

  「我算是瞧出來了,那百里羽雖是氣得不輕,可論心裡的火氣,小安卻是尤勝之。」

  聽了此話,嬴姬面上一怔,眼底的玩笑之意也不由收斂了起來,心頭旋即生出了幾分按耐不住的溫暖感動。

  她抬手捏了捏百里安的鼻子,如墨漂亮的鳳眸里有著淺淺笑意,如泉水般清冽。

  「有些事情,早在兩百年前便以看開知曉,在百里羽的心中心懷大義,為了天下蒼生而顧全大局的事又豈止一次?

  若他是個會疼人的性子,又怎會任由我出走白駝山?阿娘我都不受困於此了,你這孩子又何必自陷苦悶?」

  百里安垂了眼,沉沉的眼睫投下扇形的陰影輪廓,將那眼底粼粼波光遮掩,聲音輕淡得幾乎微不可聞。

  「我只是有些生氣……」

  嬴姬輕嗯了一聲,笑道:「阿娘知曉小安此刻是何想法,正如當年天盛宗那少宗主蠻橫霸道,主動挑釁,百里羽下令懲戒的卻是我的孩子,當是要生氣的。」

  「還有些失望……」

  嬴姬笑容清淺:「你這副鬧彆扭的模樣,可不僅僅只是有些生氣失望呢。」

  百里安抬起那雙溫濕烏黑的眼睛,眼眸深處有著一絲隱晦的低徊惆悵。

  「今日見到父親出手救護娘親,那般放低姿態,我原是……原是緊張之餘又還是期盼高興的。

  在我兒時的記憶之中,阿娘與爹爹是極少和悅共處同行的。

  我知曉他性傲孤高,從不願向旁人低頭,哪怕是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人。

  今日瞧著他那般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模樣,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我便覺著他其實是有些後悔,後悔曾經那般冷硬生疏,期盼著他自此以後能對阿娘好些,再好一些,好到娘親比他心目中的天下,比天璽劍宗還要重要。

  可是,我瞧著他在面對金仙豐虛挑釁的時候,居然按住了手中的劍。

  儘管他面上看起來是那般生氣憤怒,可劍就那樣壓在鞘中。

  他顧念這個,顧念那個的同時到了最後特別輕易的放下那個人就只能是阿娘了。

  阿娘陪伴在爹爹身邊這麼多年,類似這樣的事怕必不少見,當時阿娘的心情又該是怎般難過,我想都不敢想。」

  百里安烏黑清澈的眼眸籠上了薄薄的一層煙霧,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好似卸去了心頭一個極為沉重的執念與包袱:

  「真是奇怪,原本幼年之時,那個飛去中幽將阿娘接回天璽劍宗同父親共享天倫喜樂的願望,到底是弄丟不見了……」

  旋即他又低低地發笑:「怎麼?就只需他金屋藏嬌同那長公主不清不楚來膈應娘親。

  就不許娘親也氣他一氣?不然好似就他極受女子歡迎,就欺負阿娘老實,除了他便尋不著別的好男人了?」

  嬴姬又被百里安這倔強不服氣的一番話給逗笑了,只是笑著笑著眼眸中隱有水澤,眼角那微微彎起的也好似一輪哀怨的弧度。

  五百年的相知與糾纏,兩百年的背棄與絕望。

  又豈是今日一筆能夠寥寥勾銷心頭之怨的。

  她忽然探出手,扣住百里安的後腦勺,兩額輕輕相抵,溫柔的波紋在那雙鳳眸里微微蕩漾。

  「是阿娘不對,是阿娘不好,小安弄丟的那個願望,阿娘也找不回來了,以後阿娘再許小安願望三千可好?」

  樓颱風起雲墜,日漸銜山,遠處青山蜿蜒不老,清風搖曳黃昏暮影,可這人間的風再大,到底還是未能吹跑所有的溫柔。

  ……

  ……

  夜垂四海群山,蒼穹浩瀚。

  山風狂悸,搖動古木群林,使得這十方城外的連綿山勢更顯崢嶸。

  追溯歷史,十方城本位屬於蠻荒恣生之地,除了那座冰雪之中的富饒銀城之外,群山荒僻寒瘠,氣候十分惡劣。

  夜空中濃雲密布,如鉛如墓,黑雲堆成了一整片,如一片倒懸與天的黑鐵群城,見不得一絲月光。

  天地仿佛都要在這蕭瑟怒卷的風聲里為之沉淪。

  遠山之中,隱隱傳來野狼的長嘯聲。

  陳小蘭裹著師父孟子非新獵來的狐裘也不能抵禦這入骨森森的嚴寒冷意。

  她嘴唇凍得烏青烏青,一張小臉凍得紅撲撲的,睫毛間掛滿了冰霜雪粒。

  兩隻手緊緊揪著領口的狐裘,卻始終難以抵禦那寒風侵入衣衫之中。

  貼在狐裘之下的禦寒火符似乎也漸漸失了靈力,逐漸冷卻失溫,寒霜侵襲之下,她不住冷得直打哆嗦。

  她牙齒咯咯打著顫,看著前方沐著風雪漫行的孟子非,聲音在風雪中都被吹得已然無力:

  「師父,我們去十方城為何不御劍啊?」

  十方城群山間的風雪極大,甚至連孟子非這樣的修行之人的腰脊似也為之被吹得得彎下佝僂了些。

  他手中舉著引路的火把獵獵作響,好似隨時都有可能被大雪吹滅。

  孟子非輕咳兩聲,嗓音竟是有些中氣不足的虛弱疲憊:

  「十方城有十方城的規矩,像我等這樣出身不顯的散修子弟,若想拜入十方城中,基本無緣。

  唯有誠心步行,受這群山風雪的考驗,山中雪靈的賜福之印,方有資格入城一行。」

  陳小蘭很是不解,只覺得孟子非實在太過固執:「天下之大,何處不能修行,師父又何必要執著一個十方城來受此苦難。

  那連綿群山看不到盡頭,步行走下去,我們師徒二人怕是得生生凍死在這裡。」

  聽到這裡,孟子非足下一頓,慢慢轉過身來,臉色竟是比雪還要蒼白,透著一絲乾瘦的病容。

  但他目光還是關切地觀察著陳小蘭的面色,輕聲問道:「可是禦寒用的火符靈力用得差不多了,我再給你繪幾道符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