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0章 人如浮萍

  少女拼命向村子外面去,身後是父親無力的悶哼聲,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跌跌撞撞地沿著小路往前跑,月光下的小漁村一片慘然,路旁的樹仿佛都在低聲嗚咽著。

  她回頭看了看,見幾個黑影已經追了出來,便知道爹爹肯定是凶多吉少。

  她拼命咬緊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然而兩個肩膀卻在忍不住地顫抖。

  爹爹用性命擋住那些人,就是為了給自己逃走創造機會。

  儘管心中有萬般不舍,腳下的步伐並沒有減慢。

  她對村子周圍的地形非常熟悉,簡直可以閉著眼睛走。可畢竟身後的追兵身上帶著傢伙,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是他們的對手。

  她邊跑邊思索對策,這樣一直跑下去,遲早會被對方追上。

  忽然,腦袋中閃現出一個念頭,腳步略微停滯,轉身鑽進了一片樹林。

  「快點,就在前面,不能讓她跑了!」

  一個低沉的嗓音在不遠處發出來。

  幾個矯捷的身影越追越近,很快就來到了少女消失的小樹林旁。

  「人鑽進樹林了,大家分頭尋找!務必把人找到!」

  眾人聞令立即散開鑽入樹林。

  這些人正是假扮成水匪的日本特高課行動人員。

  回到駐地後,領頭的不放心,命人返回去查看船隻,結果發現了少女上岸的痕跡,便順著痕跡一路追到了她的家中。

  本以為對付漁民是輕而易舉的事,沒想到提前被他們發現,隨後少女的爹又拼死阻攔,死死抱住其中一個人的小腿,直到後背被匕首捅得稀爛才死去。

  樹林中遍布雜草,但相比外面光線要暗淡的多,尋蹤覓跡十分困難。

  一直找尋了十幾分鐘,仍舊沒有發現少女的蹤跡。

  幾人湊到了一起,臉上均掛著沮喪的表情。

  「混蛋!」領頭的男子在樹幹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其他幾人都看著他,等他定奪。

  「都把眼睛給我瞪大了,再接著找,一個女人,能跑到哪裡去?找到之後,直接做掉!」男子惡狠狠地說。

  眾人再次散開。

  林間有一處水潭,而少女就藏身在水潭之中。

  聽到岸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少女輕輕咬了咬下唇,心臟砰砰直跳,這些傢伙竟然去而復返。

  她急忙深吸了一口氣,叼住一根細竹管潛入水面以下。

  但願這次他們能夠早點離開,少女心裡祈禱。

  她原本閉著眼睛,但卻不知道為什麼,鬼使神差般地又睜開了,隔著水面向岸上看去。

  這一看不要緊,俏臉在瞬間失去了血色,瞳孔因為極度的驚恐而散大。

  岸上站的是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因為折射和光線暗淡的原因,看起來猶如鬼魅一般。

  他手持一把手槍,正死死地盯著潭水。

  少女覺得他幾乎和自己在對視。

  「啊!」她在心底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

  男子慢慢走進潭邊,喉頭髮出令人恐怖的絲絲聲:「我知道你就藏在這裡裡面……出來吧,出來吧,不要再繼續躲藏了……」

  左臂向前伸出,左手僅僅剩下兩根手指,輕輕地撥弄著潭水。

  潭邊長著密密的水草,少女嘴中的竹管就隱匿在雜亂的水草中,微微晃動。

  她從未經歷過如此恐怖的場面,藏在水下的身體忍不住地顫抖,一點都不聽使喚。

  那男子悽然道:「你爹受傷了,難道你忍心看他這樣死去嗎?出來吧,去救他,還有機會!」

  爹還活著?

  少女只感到身軀一震。

  但是,很快她就明白了,這是騙自己的假話,這麼做純粹是為了把自己引出去。

  她現在已經無路可退,咬了咬櫻唇,手中用力地攥著一支髮簪,如果男子繼續上前,就跟他拼命。

  「再不出來,你爹的血可要流幹了。他平時對你那麼好,含辛茹苦地把你養大,多不容易……」

  男子嘴裡兀自念叨不停的同時,眼睛不住地在水面上梭巡。

  忽地,不遠處的水面上興起陣陣漣漪。

  男子抬頭看去,槍口也隨著轉了過去。

  「哈哈,原來你在這裡!」

  輕微的金屬撞擊聲響起,水草中立即響起一陣驚慌失措的名叫聲,五六隻不知名的水鳥振翅而起,倉皇逃竄。

  「八嘎,原來是水鳥!」男人感到很泄氣。

  「怎麼回事,人呢?」另一個聲音自遠處傳來,想來是聽到了聲音。

  「沒事,水鳥!」

  「走吧,他們還在等著我們。」

  聽到兩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躲在水下的少女終於鬆了一口氣。

  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她並沒有立即動作,而是繼續等待。

  一直過了五六分鐘,確認對方已經徹底離開,這才將頭緩緩地露出水面。

  即便是夏天,可這裡的潭水冰涼刺骨,少女的嘴唇已然凍得發紫。

  她向前遊了一段,吃力地爬上岸,坐在地上抱著膝蓋瑟瑟發抖,牙齒格格作響。

  曾經村子裡的老人說起過,這處深潭曾經是一條黑龍的修行之地,直通不遠處的大江。

  爹爹從小便叮囑她不要來這裡,但她還是忍不住好奇,和小夥伴來過幾次。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敢進入潭水中嬉戲。

  今晚是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那兩個人雖然暫時離開了,但少女不敢貿然行動,就怕黑夜裡一不小心又跟他們遭遇,那就徹底完了。

  就在她忍著寒冷等待的時候,身後發出一陣沙沙的聲音。

  少女悚然一驚,那是腳步聲。

  他們回來了!

  她猛地轉過頭,果然看到了兩個躡手躡腳的黑影。

  少女內心的震駭實在是無以復加。

  「是她!」

  幾乎就在同時,黑影也發現了她,立即加快腳步,朝著這邊猛撲過來。

  少女猛地從地上爬起,卻發現自己背對著潭水,無路可逃。

  對方顯然是接受了之前的教訓,直接向少女開槍,不給她任何逃命的機會。

  耀眼的槍口焰驟然綻放,映襯著的是少女慘白如紙的側臉。

  少女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就向潭水衝去,噗通一聲整個人跌入水潭。

  兩名男子在奔跑中再次扣動扳機,「噗、噗……」數枚子彈射入潭水之中,在水下形成一串串氣泡。

  看著少女跳水的地方漣漪漸漸在收縮,一名男子沮喪地說:「又晚了一步!」

  「沒事,你看這潭水這麼深,又冰涼刺骨,她肯定上不來了,走吧!」

  「可是……」並沒有發現屍體。

  「兩個彈夾都快打光了,她還能活?」

  「好吧!」

  少女落入水中,只感覺那潭水更加的冰涼刺骨,她用盡全身力氣扎入深潭中。

  雖然僥倖沒有被子彈擊中,但在冰涼刺骨的水裡越來越沉,她看著頭頂的光芒越來越暗,身子已經沉到了深處,水底的寒意更盛,一股窒息的感覺令幾乎四肢失去了知覺。

  就在這時,她的身體感受到了一股明顯的暗流,托著她向某個方向。

  按理說這座深潭在樹林裡,是一潭死水才對。

  難道那個傳說是真的,真的有地下暗河連同不遠處的大江。

  果然,她感覺被衝進了一個洞口,水中載沉載浮,不斷撞到凸起的洞壁,若非她熟諳水性,早就遍體鱗傷了。

  可即便如此,每一秒對她而言都十分的漫長,她的氣息和體力支撐不了多久,可出口在哪裡、距離多遠,這些她都一無所知,心中難免升起一股絕望。

  好幾次她都想就此放棄了,可想到爹爹的仇還沒有報,只能拼命咬牙堅持。

  幸虧她從小跟著大人練習水性,憋氣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厲害,不然根本撐不住。

  忽然,光芒漸漸投入黑暗,少女知曉到出口快到了,她的心裡一陣激動,原本緊緊憋著的氣最後鬆了口,幾個氣泡從水裡向上翻去,大口大口冰涼刺骨的潭水湧入嘴裡,肺都要炸開了。

  她連忙再次屏氣,伸開四肢用力向後划水。

  好在出口很快就到了,水流也沒有那麼冷了,她掙扎著透出水面,艱難地攀上江岸。

  江風徐徐,吹得她不住打著擺子,緊爬幾步鑽進了一個草窩子裡,打算休息片刻後就趕緊離開。

  沒想到這一歇,竟然睡了過去。

  她太疲倦了,夢中又看到了爹爹那熟悉的面容,她們父女兩人打漁歸來,油燈下兩人相對而坐,邊吃邊聊,雖然吃的是簡陋的飯菜,但充滿著溫馨。

  忽然,眼前畫風一轉,爹爹滿臉鮮血,伸手將她向外推去。

  「快走,去逃命……」

  「爹……」

  伴隨著一聲悽厲的叫聲,少女一個激靈從夢中驚醒,發現仍舊睡在草窩子裡,天已經蒙蒙亮了,東方的天際已經出現了魚肚白。

  江風襲來,忍不住讓人直打哆嗦。

  她掙扎著起身,卻發現渾身酸軟無力,兩隻腳猶如踩在棉花團上一般。

  當然,這還不是最難受的,她的腦袋疼得厲害,像是隨時會從中間裂開似的,伸手摸了摸,燙得嚇人。

  她知道自己在深潭中被冷水所激,又在睡著的時候被江風一吹,早已經染了風寒。

  若是回家熬些薑湯倒是暫時可以抵禦體內的寒氣,只是自己現在有家不能回,蒼茫天地之間,人如浮萍,何處才是她的立身之地?

  一路向西跌跌撞撞前行,幾次差點跌倒在地,硬咬著牙關才撐過來的。

  爹娘雙方都已經沒有什麼親戚了,思來想去還是去臨城暫時落腳。

  此地距離臨城足足五十餘里,印象當中在很小的時候隨著爹爹去過一次。

  之所以選擇去臨城,是因為她二叔生前曾經說起過,若是家中遇到了難處就去臨城找他的一位同袍。

  二叔與此人是刎頸之交,二叔還曾經在戰鬥中救過此人一命。

  原本二叔還曾經說過,等有機會會帶她和爹去臨城去見見自己那位兄弟,哪知道他一走竟是變成了永訣。

  少女邊走邊想,心中越發地悲切,淚水模糊了雙眼,猶如珍珠斷線一般滴落。

  她不敢走大路,一路上都是沿著江邊的小路前行,好在她自幼便隨著爹爹出行,對這些道路倒是不陌生。

  如此又走了五里地左右,她實在是撐不住了,無邊的睡意如同潮水般沉沉襲來,眼皮猶如千斤重,恰在此時她腳下一滑,身體失去平衡,噗通一聲掉入了河水中。

  少女暗叫一聲不好,但她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兩眼一黑,便是想掙扎也是半點力氣都沒有,只覺得自己掉入了一個無邊的黑洞之中,就此失去了意識。

  蘆葦隨著江風有節奏地輕輕搖晃,旭日東升,將湖水映出一片火紅色。

  這是錢江支流的的一條港汊,河道十分狹窄,中央有一座方圓十幾丈的小洲,四周蒿葦叢生。

  晨曦披灑在水面,粼粼的波光中,上流頭一件黑糊糊的東西順水緩緩漂來,停在了小洲旁的蘆葦盪中。

  少女半身浸泡在水中,面龐腫脹慘白,雙目緊閉,一動不動,似乎已經沒有了呼吸。

  就在此時,河道下游傳來一聲呼哨,一條快船逆水而行,轉眼間便到了小洲旁。

  船頭甲板上使船的艄公一眼便看到了蘆葦盪中的少女,他吃了一驚,轉身向船艙內高聲喊道:「小姐,蘆葦盪里有個人!」

  說著,他竹篙輕點,舟行登時減緩,船尾的舵手聞聲擺舵,船停了下來。

  艙門打開,一個年紀約二十歲上下,容貌秀美的白衣女子來到甲板上。

  她跑到艄公身旁道:「三哥,怎麼了?」

  艄公一指蘆葦盪:「您看,那兒有個人。」

  白衣女子順他手指的方向定睛望去,看到了漂浮在盪子裡的少女。

  她一擺手道:「把弟兄們叫出來,趕快救人!」

  艄公答應著沖船艙後喊道:「弟兄們,都出來!」

  話音未落,七八個身著勁裝保鏢模樣的人從艙內沖了出來:「姑娘,怎麼了?」

  白衣女子笑道:「別一驚一乍的!」

  她伸手一指水中的少女道:「看到了嗎?大家一起動手,把她搭上來!」

  眾人高聲答是。

  艄公將船靠了過去,大家七手八腳將少女搭上船頭,平放在甲板上。

  少女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女子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身旁的艄公問道:「小姐,怎麼樣?」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道:「沒有呼吸,已經死了。你看,她的臉都快被河水泡腫了。唉,真可憐。」

  艄公道:「把她再丟回水裡吧!咱們也不能帶著個死人到處跑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殺了她呢!」

  白衣女子皺了一下眉頭道:「不妥。既然撞見了就是緣分,等到了臨城,找到我二哥,讓他找派人將這個少女葬了。」

  艄公嘆氣道:「今天也不知道撞了哪門子邪了,剛救了一個,現在又漂過來一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