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6章 許世傑的回憶
方如今與戴建業驅車飛馳,直奔醫院。
醫院已經戒嚴,氣氛凝重,人群中混雜著眾多便衣,其中不乏張鑫華的心腹。
車一停穩,方如今剛邁出車門,一名便衣行動隊員便迅速上前,低聲道:「方組長,張組長在樓上病房等您。」
方如今輕輕點頭,隨即與戴建業一同,在這名便衣的帶領下,快步穿越醫院走廊。
走廊內,同樣布滿了便衣,牆壁上還有十幾個彈孔,地板上有些血痕尚未擦乾淨……
「兩名刺客已被擊斃,遺體已移送至太平間,他們身上除了武器和彈藥,並未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行動隊員的聲音在走廊中迴蕩,腳步不停,徑直帶著方如今走向了楊雲樓先前的病房。
推開病房門,只見張鑫華正端坐在靠窗的病床上,指尖輕輕彈動著菸灰,眼神銳利而深邃。
見到方如今步入病房,他緩緩開口:「還有一個刺客受了傷,但遺憾的是,讓他給跑了。」
方如今聞言,眉頭緊鎖,關切地問道:「兄弟們的傷亡情況怎麼樣?」
張鑫華的臉色依舊沉靜如水,沒有絲毫波動:「一個重傷,兩個輕傷。刺客的出手太過突然,兄弟們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幸好有人及時出手相助,否則傷亡還會更加慘重。」
「哦?對方什麼來路?」方如今詫異,竟然還有人路見不平,幫了張鑫華的忙。
「78師的!」
「十九路軍的?」
九一八事變後,老頭子與粵方進行談判,寧粵談判中粵系提出由粵籍人士擔任京滬衛戍司令長官,老頭子同意了,便將第十九路軍由江西贛州調戍京滬地區,並於民國二十年全部部署於京滬沿線。
全軍共3萬3千多人。
下轄第60師,駐防蘇州、常州一線;
第61師,駐防南京、鎮江一線;
第78師,駐防上海、吳淞、崑山、嘉定一線。
78師曾經和日軍的第九師團硬剛過。
張鑫華繼續道:「打完仗之後,他受傷不輕,暫時脫離了部隊,就留在了上海養傷。後來輾轉幾個地方來到了南京。」
當時,中方參戰的十九路軍和第五軍一共傷亡一萬四千餘人,其中戰死四千二百餘人,受傷九千八百餘人。
十九路軍傷亡八千七百餘名,第五軍傷亡五千三百餘人。
很多傷員都是留在上海養傷,由於部隊調動頻繁以及其他個人原因,一部分傷員在傷好之後並未及時歸隊。
見方如今沉默張鑫華,迅速補充道:「那傢伙,槍法准得驚人,一望便知是經歷過槍林彈雨,手上沾過血的。不過,他當時手無寸鐵,手臂掛了點彩,現在正躺在手術室里,醫生正忙著給他取子彈呢。」
方如今聞言,輕點了下頭:「我得親自見見這位兄弟,機會難得。」
「放心,機會自會安排。我已經派了人去調查他的背景,若是足夠清白的話,我打算將他吸納進我們的行動組。
張鑫華雖然在南京處本部站穩了腳跟,但仍然在發展個人勢力,但是他向來行事謹慎,尤其在挑選行動隊員上,更是慎之又慎,確保萬無一失。
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方如今眉頭緊鎖,語氣凝重:「楊雲樓對特高課那些間諜來說,始終是個心頭大患。這次他們未能得手,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後續的刺殺行動在所難免。」
張鑫華斬釘截鐵地回應:「你儘管放心,楊雲樓那邊我已經做了周密安排,這次絕不會讓任何意外發生。」
事實上,這次的刺殺行動確實讓張鑫華大感意外。
他曾設想過敵人可能會採取投毒、偽裝醫生、遠程狙殺等多種手段,但唯獨沒有料到刺客會如此直接。
「張組長,楊雲樓的身體狀況現在怎麼樣?能不能請他儘量回憶一下,當初他見到的那些綁匪的模樣?」
張鑫華面色沉穩,回答道:「這次刺殺行動,多虧我們事先做了充足的準備。楊雲樓本人雖然受了點驚嚇,但身體並無大礙。刺客還沒能衝進病房,就被我們的人和那位兄弟迅速擊斃了。至於回憶綁匪模樣的事情,我叫你來也正是為了此事,他是個文化人,我覺得還是由你和他去談更為合適。」
「好,事不宜遲,我想現在就去見他。」
方如今快步走進楊雲樓的病房,屋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楊雲樓正靠在病床上,一名行動隊員小心翼翼地扶著他,手中端著一杯水。
見到方如今推門而入,楊雲樓的動作猛地一頓,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
「你……?」楊雲樓的聲音依然顯得虛弱。
方如今走到病床前,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行動隊員退到一旁,目光溫和地注視著楊雲樓,簡單的自我介紹之後,直接切入正題:「我來看看你,順便想了解一下,你還能不能回憶起那些綁匪的模樣?」
楊雲樓點了點頭,眉頭微蹙,似乎在努力回想。
「他們找我做生意,實際上是給我下了個套。」
楊雲樓的目光逐漸變得深邃,仿佛穿透了時間與空間的壁壘,回到了那個被綁架的時候。
然後,他緩緩地閉上眼睛,眉頭緊鎖,嘴角微微下撇。
「我醒來的時候,看到了兩個人,他們的眼睛,很冷,沒有感情,就像……就像兩台殺人機器。」
他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其中一個人的聲音很粗,像是沙子在喉嚨里磨過一樣。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一種威脅的口吻,讓人不寒而慄。」
雖然沒有點出名字,但方如今知道他說的是被當場擊斃的那位,也就是出現在咖啡館和汪英接頭的那位。
「他的身材雖然不算是很高,但看上去很強壯,我能感覺到他們身上的殺氣,那是一種只有經歷過生死搏鬥的人才能有的氣息。」楊雲樓的聲音越發低沉,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抑著。
「只不過他受的傷不輕,把我抓了去,也是要給他治療槍傷。」
「另一個人要年輕不少,也就是他在路上綁架的我。此人比較沉默,來的時候並不多。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存在,就像一把隱形的刀,隨時可能刺向我。」楊雲樓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床單。
「如果你再次看到他們,能夠一眼就認出來嗎?」
方如今覺得楊雲樓是個大夫,觀察能力必定不凡,若是那些所謂的「綁匪」再次出現,他肯定能認出來。
隨後,不等楊雲樓回答,方如今便向他描述了一個人的外貌,從楊雲樓的表情來看,他應該是見過此人的。
由此,方如今的心裡大概有了譜兒。
「他們兩人有沒有談過什麼?」
楊雲樓畢竟不是一般的莽夫,即便是在被綁架的情況下,他的腦子也並沒有亂,當即說道:「他們好像提到過一個人,都稱呼他為先生,聽口氣吧,似是其首領,二人對其敬畏有加。」」
一條大魚?
方如今精神一振,將楊雲樓綁架治療槍傷,顯然不是兩個人在運作,他們的背後還有人。
這次押解人犯來南京,沒想到捲入了一系列的間諜案中,雖然有所斬獲,但這些案子的影響力都不算大。
梶原千春依舊在逃,許氏兄弟背後的勢力盤根錯節,又無法深挖下去,對方如今而言,成就感並不強。
如果能夠挖出這起綁架案後的操縱者,這次南京之行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楊先生,為什麼警察在圍捕的時候,另一個人不在?」
「此人神出鬼沒的,但我猜測他應該是去採購草藥了。傷者的槍傷有些嚴重,需要大量的草藥。」
方如今點點頭,若是這樣的話,那在發生槍戰的時候或者是之後一段時間,他應該就在附近,這些警察們只是將其當作一件普通的綁架案,並未在更大的範圍內進行布控,就讓他輕易地溜掉了,著實可惜的很。
忽然,見楊雲樓額頭的虛汗如細雨般不斷冒出,臉色蒼白。
方如今知道他的槍傷雖然沒有傷及要害,但仍舊是失血過多,讓他的身體猶如風雨中搖曳的燭火,顯得格外虛弱。
儘管如此,他依舊強撐著,努力配合著方如今的詢問。
方如今見狀,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敬佩。、在這樣的身體狀況下,楊雲樓還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思維,實屬不易。
於是,方如今刻意放緩了語速,儘量讓自己的問題簡潔明了,以減少對楊雲樓的負擔。
「楊先生,你辛苦了。請儘量簡單回答我的問題。關於那個『先生』,他們還透露過什麼信息嗎?」
楊雲樓微微喘息:「隻言片語,不足以構成線索。但我能感覺到,此人在他們心中地位極高,似乎……掌握著他們的生死。」
方如今聞言,眉頭緊鎖,復又舒展開來,「好的,楊先生,你先休息一會兒。如果再想起什麼來,派人和我聯繫。」
方如今起身,原本計劃去見那位78師的老兵,然而一名行動隊員急匆匆地跑來,打斷了他的預定行程。
「方組長,許世傑有緊急情況要向您匯報!」隊員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緊迫。
方如今聞言,眉頭微皺,轉身對正欲送行的張鑫華簡短告別:「張組長,看來我得先走一步了。」
張鑫華點頭表示理解,目送方如今匆匆離去。
回到住所,方如今一眼就看到了在房間裡焦急踱步的許世傑,直到見到方如今推門而入,許世傑的眉頭才微微舒展。
「方長官,您終於來了!」許世傑迎上前,聲音中帶著一絲急切,「關於那個首飾盒,我想起來了。」
方如今聞言,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起來:「說來聽聽。」
「有次清明節,我回家,發現大哥從外面回來,神色有些疲憊。一問才知道,他是去了城西的公墓。」
「我們兄弟二人,母親早亡,那時我們還年幼,無力為母親提供更好的安息之地。後來,隨著生意逐漸發達,我們便將母親的遺骸遷到了南京,選了一塊風水寶地進行安葬。」
「每逢母親的忌日,我們兄弟都會相約去墓地祭拜。大哥更是對母親情深意重,每個清明無論多忙,都會堅持去祭拜。我一開始也跟著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生活瑣事漸多,我便去得不多了。」
「那次回家,其實我是帶著一絲私心。因為我又欠下了一筆不小的賭債,我實在是無路可走,只好向大哥開口。大哥一聽,臉色鐵青,臭罵了我一頓,說我屢教不改,但罵歸罵,他還是心疼我這個弟弟,最終給了我一筆錢讓我還賭債。」
「我匆匆去了帳房支取鈔票。在帳房裡,無意間瞥見了一張報帳的單子上赫然寫著『骨灰盒一個』。當時我就感到很驚訝,大哥為什麼要買骨灰盒?」
「那天晚上,我又去賭了幾把,結果手氣很差,幾乎又輸了個精光。回到住處,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里全是那個骨灰盒的事情。第二天,我鼓起勇氣,決定找大哥問個明白。」
「大哥看我神色不對,便問我怎麼了。我支吾著說出了心中的疑惑,大哥聽後,神色變得凝重起來。他嘆了口氣,告訴我實話:『其實,我買那個骨灰盒,是為自己準備的。』」
「我一聽,頓時愣住了。大哥接著說:『這些年,我總感覺身體大不如前,又時常感到心慌意亂。我怕萬一哪天突然走了,來不及準備後事,會給你添麻煩。所以,就提前準備了這個骨灰盒。』」
「當時,聽完大哥的話,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大哥一輩子都在替我著想,我卻從來沒有想過為他做點什麼。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
方如今輕咳一聲,打斷他的話:「說重點!」
「後來我發現他去公募的次數多了。」
方如今審視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這個簡單。通往公墓的路上,有一片紅土地,尤其是下過雨後,泥土變得濕軟而黏稠,很容易就會沾到車輪上,留下一道道紅色痕跡,即便泥土幹了也容易辨認。」
「走,路上邊走邊說。」方如今當即決定直奔公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