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時分,梁安帝曾醒來了一次。
他看見了守在床榻前的江雪寧。
江雪寧已是睡著了,這些天她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元和殿中,實在是太倦了。
一旁的崔公公不敢眨眼,待看見梁安帝睜開了眼睛,崔公公大喜,剛要開口,卻見梁安帝一個手勢,示意他噤聲。
崔公公見梁安帝的目光一直落在江雪寧身上,遂是會意的對著一旁的宮人招了招手,與自己一道退了下去。
梁安帝緩緩伸出手,觸上了江雪寧的臉龐。
江雪寧仍是沉睡著,她不知夢見了什麼,眼角有著淡淡的晶瑩之色。
「大哥……」她動了動唇,很輕聲的喚出了兩個字。
梁安帝微微蹙了蹙眉,江雪寧的聲音實在太小,他不曾聽清。
他微微靠近了些,看著江雪寧嘴唇輕啟,又是低低的喚出了一聲,「大哥,你快回來……」
梁安帝沒有出聲,只伸出手指欲為她拭去眼角的淚珠,許是他的手重了些,他剛觸到她的眼角,江雪寧倏然從夢中驚醒。
她睜開了眼睛,映入眼帘的,便是梁安帝的面容。
她有些愕然看著他,但很快回過神來,「皇上,您醒了?」
梁安帝點了點頭,聲音雖虛弱卻也溫和,「有勞你了,這幾日一直在朕身邊伺候。」
「為皇上侍疾是臣女的本分,您好好歇著,臣女這就去喊葉先生。」
「不必,」梁安帝扣住了她的手腕。
「皇上?」江雪寧看著梁安帝蒼白的面容,竟不太敢用力去掙出自己的手腕。
「也許欽天監說的不錯,你的八字,的確與朕不合。」梁安帝唇角浮起一絲苦笑,凝視著江雪寧的目光中卻顯出幾分複雜之色。
當初他欲封江雪寧為妃,在冊封大典上他卻突然倒下。
如今他下旨接江雪寧入宮,卻又是突然病倒。
也許真如欽天監所說,此女與自己不合。
「皇上,」聽了這話,江雪寧自是要跪下請罪,不等她行下禮梁安帝已是阻止了她。
他仍是看著她的眼睛,繼續說了下去,「之前朕總是想著,還有機會能與你相伴一些時日,江雪寧,你是個好姑娘,只是朕……沒這個福分。」
「朕的身子已是拖不了太久,江雪寧,你原諒朕的自私,朕要把蟒兒託付給你,從此後,你就是他的母親。」
「皇上?」江雪寧錯愕的看著他。
「來人……」梁安帝向著殿外極力喝出了兩個字。
「皇上,雪寧年幼無知,不可擔當大任,雪寧做不好皇嗣的母親,還請您收回成命……」
江雪寧祈求著,可不等她將話說完,梁安帝卻已是一舉扣住她的下顎,「江雪寧,我希望你能明白,無人比你更適合這個位子。」
「當然,讓你年紀輕輕就嫁給一個隨時可能會駕崩的皇帝,朕知道委屈了你,可你要怪,就怪你出生在江家。」
梁安帝的聲音漸漸粗啞,只衝著來人吩咐道,「傳朕旨意,冊立江雪寧為後,太子年幼,自即日起,交由皇后撫育!」
北胡,汗王宮。
蕭雲馳已是換上一身王宮侍從的衣裳。
他的身形高大挺拔,那衣裳穿著倒也算合身,他微微低著眼睛,隨著呼延綺麗的腳步向著長廊盡頭走去。
終於,呼延綺麗停下了步子,她四下里看了看,與蕭雲馳一個點頭。
蕭雲馳會意,呼延綺麗當先施展輕功躍上了宮牆,蕭雲馳緊隨其後,兩人的身形極快,猶如鬼魅般隱沒在了層層宮室中。
四下里安靜極了。
蕭雲馳的手指有些顫抖的推開了那一扇宮門。
殿中的燈光仍是黯淡的,就在這樣昏暗的燈光中,蕭雲馳看見了一道身影,一道纖瘦的,女人家的身影。
他慢慢向著這道身影走近,不過區區十幾步,他卻走了很久。
終於,他看清那女子的面容。
那女子也在看著他,兩人四目相對,蕭雲馳緩緩跪在那女子面前,啞著嗓子喊出了兩個字,「母親?」
「是你……」昭元公主顫抖的手指撫上蕭雲馳的面容,她的指尖觸到他的眉毛,眼睛,鼻樑,最後落在他的下顎上,「你是北歸,我的北歸……」
昭元公主的眼淚簌簌而下,伸出胳膊一把將蕭雲馳抱在懷中,嗚咽出聲。
蕭雲馳也是紅了眼睛,他抬起胳膊,回抱住了母親瘦骨嶙峋的身子。
「母親。」他又是喊了一聲。
昭元公主輕輕地推開了他,又一次打量著他的面容,有淒楚而酸澀的笑意浮現在她的唇角,「你長得像你的父親,你的眉毛,眼睛,都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
她的手指又一次輕輕地撫上蕭雲馳的唇角,「你的嘴巴長得像我,好孩子,一定有很多姑娘家喜歡你,說你是俊郎君,是嗎?」
蕭雲馳沒有回答母親的話,他凝視著昭元公主的眼睛,啞聲道,「母親,您告訴我,我的父親是誰?是不是蕭永城?」
「是,你是我和北院大王蕭永城的孩子,你身上留著北胡人的血,你是北胡人。」
「可您是梁人……」
「不,我也是北胡人!」昭元公主頓時變了臉色,「當年先帝像送一樣禮物般將我送給了北胡,若不是你父親護住我,我的下場會和女奴一樣的淒涼。」
昭元公主又一次撫上蕭雲馳的面容,「孩子,當我被大梁放棄的那一刻,當我的父親和兄弟為了保全他們自己,便將我獻出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梁人,你父親尊重我,愛護我,他是哪裡人,我就是哪裡人。」
「你也是,你姓蕭,你是北胡的兒郎,去將大梁打下來,去為你父親報仇!」昭元公主的聲音漸漸悽厲起來,她攥著蕭雲馳的衣襟,對著他催促。
蕭雲馳的黑眸炯深,他看著眼前的女子,輕輕地搖了搖頭。
「為什麼?」昭元公主神情錯愕,「你不願意攻打大梁?你為什麼不願意這樣做?」
「孩兒自幼在大梁長大……」
「那又如何?梁人陰險狡詐,嘴裡一套背里一套,他們害得我們一家三口這樣悽苦,你怎可還向著他們?」昭元公主斥道。
「母親,孩兒的妻子也是梁人,我不能……去殺她的族人。」
昭元公主面色大變,就聽啪的一聲響,她竟是抬起手扇了蕭雲馳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