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姐姐回來的那一天阿念才發覺,自己從前自詡天之驕女是一件多麼可笑的事情。
她不該是王姬,該是個小偷才對。
華胥嫁給燧人,女媧嫁給伏羲,曾經阿念認為她嫁給瑲玹就像活著需要呼吸一樣理所應當。
可瑲玹說,如果不是戰爭,不是分別,小夭會是他唯一明媒正娶的妻。
那她呢?
相知相伴終是比不上相思相念,那些阿念沒吃過的苦,反而成了不配與他舉案齊眉的依據。
做不到像娘一樣,活在別人的影子裡自我麻痹。
好,那便成全你們兄妹的長情。
自此去日苦多,寧願獨守折磨。
可命運那,為什麼連她的堅強都拿來捉弄?
防風家的公子明明跟她一樣都是愛情里的失敗者,可為什麼他看她的眼神也如同望著另外一個人?
那些共同的回憶明明專屬他們二人,可誰知道他的那些溫柔又是為了祭奠哪段悔恨?
沒頂的失望再次席捲全身,阿念覺得荒唐可笑,別人失而復得重溫舊愛,而她失而復得無盡的悲傷。
殊途同歸,華服加身的她光鮮依舊。
鳳凰于飛,大人們都說這是難得一見的吉兆。
可這吉祥於國於家,於她卻只能看到被巧言令色裹挾的困獸。
不知道是不是守衛太過森嚴,不允許之前那場名動西炎的搶婚再次復刻。
阿念突然覺得,此時此刻若能效仿姐姐的命運,該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夫妻對拜,拜的還是那個兒時心尖上的人。
往後平安喜樂一世榮華,即便不是她想要的,卻也是所有人恩賜給她的無上祝福。
父王說大喜的日子,再怎麼感動也要懂得收斂。
阿念仰面流盡最後一滴淚,心中最後一次呼喚那位遠在天邊的妖怪。
相柳,這便是我們的終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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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說——瑲玹心思縝密深不見底,將來定非池中之物。
蓐收聽了直笑,一個把小聰明全都用在討女孩子歡心上面的西炎質子,難不成要像王姬貴女一般,找個好人家依靠,飛上枝頭變鳳凰?
阿念見不得有人對哥哥無禮,一頓暴揍過後,此次清水鎮之行,便只有哥哥和她兩個人帶上貼身護衛同行。
四捨五入就是二人世界,阿念心滿意足,不屑跟蓐收這種武夫爭辯哥哥的好處。
瑲玹辦事向來滴水不漏,說在一層、做在一層、想在另外一層。
就好比此番出遊,濁眼人如蓐收一類的,以為他們要去遊山玩水。
明眼人如父王一類的,知道瑲玹是去打探辰榮諜報。
而大概只有阿念能猜到,他是去找皓翎玖瑤的。
「小姐還要高嗎?」海棠雙手施法,將一個灰頭土臉的中年男子定在空中。仰而視之,陽光幾分刺眼,海棠皺了皺眉,表情里有幾分不情願。
戴面紗的小姐倒是十分愉快,十指纖纖絞著綾羅袖口,滿心期待地指點她作惡:
「高點!不僅要高!再翻個個兒~我要看他王八摔!」
甜美可人卻霸道歹毒,圍觀一圈的清水鎮居民不免小聲議論這位不速之客。
卻礙於替她出手的侍衛靈力如此高強,無人敢出面阻止。
玟小六聞訊趕來,扒開人群,焦急的尋找老木的身影。
「砰」的一聲,老木狠狠跌落。摔得四仰八叉、七葷八素,翻滾兩周半,骨碌到他腳邊。
玟小六關切地喊了幾聲老木,老木雙眼緊閉痛苦哀鳴,一把年紀飽受身心屈辱,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玟小六強忍著怒火中燒,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對著那小姐作揖,硬擠出一個賠笑:「他認輸!還請姑娘停手!」
不想那小姐充耳不聞,對著侍衛叫了一聲「海棠!」,海棠道了聲「是」,手訣翻飛,又將老木從地上拔了起來。
玟小六急忙解釋:「清水鎮的規矩!無生死仇怨只要認輸就住手!還望姑娘高抬貴手!」
阿念幾乎要樂出聲了,窮鄉僻壤還蠻多條條框框的。如果替別人認輸作數,那她立時便替前線的西炎軍認輸,大家解甲歸田,仗也不必打了,哥哥也不必為辰榮敵寇那樣勞心費神了。
又是「砰」的一聲,老木再次摔下來,心如槁木,萬念俱灰。
再要動手之際,海棠忽覺口中一甜,一口黑血噴在地上,整個身體僵硬麻木,竟不知是中了什麼毒,動彈不得。
人群中已經有人解氣叫好,大喊現世報了。
阿念顧不上羞憤,俯身查看海棠的情況。難以置信一個低賤的逃兵,竟有此等用毒高手袒護。
阿念抬頭瞪上眼前的玟小六。
玟小六不卑不亢:
「二位姑娘好生休養,我在回春堂等你們。」
眼見海棠痛苦掙扎,豆大的汗珠打濕青紫的嘴唇。
阿念一腳踹翻診治許久仍無能為力的庸醫,「不交出解藥我直接殺了他!」說罷便要奪門而出。
瑲玹一把攔住她,溫柔安慰:「別急別急,要去也是哥哥出面,阿念消消氣。」
執手還幫她拭去額頭上急出來的一層薄汗,阿念委屈傾訴:
「那老頭神識上還帶著西炎的印記呢!一個宣過誓效忠國家的士兵,不去征戰沙場,躲在這裡逍遙快活!這種背信棄義之人打死了有什麼為過!還跟我說清水鎮的規矩?清水鎮包庇叛徒助長奸邪,算什麼中立之地?」
瑲玹拍著她的背柔聲說好了好了,領著她的手帶她上門去砸人家回春堂的鋪子。
回春堂內,玟小六單刀赴會,一個人坐在大堂正中。坐姿豪邁,單手把玩一個玉頸瓷瓶。
「不是,他還擺個造型?」
阿念氣不打一處來,不等瑲玹開口,劈頭就罵:
「交出解藥,可以考慮留你一個全屍!」
瑲玹抬眉眨了眨眼,為阿念的強硬氣勢啞然失笑。
自己的妹妹自己了解,阿念嬌生慣養跋扈慣了,一心急便喜歡口出狂言,流於發泄情緒,卻不利於解決問題。
於是瑲玹施禮見過堂中那人,說話卻並不客氣:
「在下軒,小妹的僕人中毒可是閣下所為?還望小事化了,給我們解藥,往後大家和睦共處。」
瑲玹的想法也很簡單,他們兩個神族初來乍到,要在清水鎮駐紮一段時間。今日阿念雖然闖禍,到底也是為著他西炎遺孤的身份才會如此義憤填膺。下個馬威讓平民們知道他們不好惹,往後也能避免小鬼難纏,專心致志搜集辰榮情報。
玟小六也不是軟柿子,聞言一聲冷笑:
"你有小妹,我也有兄長。今日你妹妹得罪了我兄長,除非你妹妹給我兄長磕頭認錯,否則你家僕人倒是能留個全屍,只不過…"玟小六晃了晃手中的瓷瓶,"只不過她的全屍,想必就沒那麼好看了!"
阿念見他得寸進尺,無須多言,擼起袖子就要干他。
瑲玹攔住她,「女孩子家打打殺殺的像什麼樣子」
於是將她擋在身後,說了聲"見諒",起手就是一掌,重擊在玟小六心頭偏一寸的位置。
輕而易舉就能擊穿要害,但姑且饒你一命。
瑲玹連掌風都別有深意。
玟小六飛出去的瞬間大喊了一聲
「十七!——」
背後卻空無一人。
阿念撿起滾落的瓷瓶,看著地上四仰八叉動彈不得的玟小六,忍不住疑惑的問他:
「就這點實力牛什麼牛啊全屍哥?」
玟小六突然仰天苦笑了起來。
物理上的挑釁唬不住阿念,怪異之舉卻把她嚇了一跳。瑲玹挽起阿念的手,讓她別怕。
「人間多疾苦,突發精神疾病也是有的。」
阿念被他拉著離開,把臂而行不忘好奇的問瑲玹,"回春堂?看樣子像個藥鋪,他怎麼不給自己抓服藥治治?"
瑲玹拍拍她古靈精怪的腦瓜,哄她說「少操些閒心,等你走了他自會想辦法的。」
玟小六呆坐在空無一人的回春堂內,聽著那對兄妹的嘲諷話語漸漸遠去,心中難以言喻的寂寥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