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坊間皆傳辰榮義軍軍紀嚴明,在我看來倒是有些廢話連篇了,當真聒噪。您說是嗎,相柳大人。」素毓看著面前一語不發,負手而立的九頭蛇妖,眯起眼笑。

  下一瞬,一枚冰針便射向她的眼瞳,卻在僅有咫尺之遙時化為一灘雪水落地。

  「九頭軍師,您的速度還是慢了些。」素毓斂起笑意,正色道:「不過在下深夜造訪,並非是為了尋樂子與您一決高下,而是來雪中送炭的。」

  相柳眸色微沉,指尖動了動撤去森森寒氣,唯獨面具還留在臉上。他依然沉默著,但素毓卻知曉他這是起了興致,想暫且先聽她把話說完,再決定她的生死。

  有一處錯了,不是他決定她的生死,是她思量將這九頭妖埋在何地。

  素毓慢悠悠地走幾步接近相柳,稍作打量,道:「素聞辰榮義軍常常缺水斷糧,為軍費憂心。人族陛下寬厚仁慈,便慷慨解囊,願為義軍提供近二十年的軍資。」

  她一揮手,泥地上便憑空多出兩座金山來,引得人群發出一陣竊竊私語。

  相柳卻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而後便垂下眼,面不改色,語氣如常道:「說吧,什麼條件。」

  天下沒有白做的交易。

  和聰明人談話真是毫不費力,一點即通。素毓輕舒一口氣,「陛下想用錢財引義軍,連同軍師歸降於他,我深知陛下這是在痴人說夢,辰榮義軍忠義,絕不會賣主求榮,故而想以這二十年軍資為由,請義軍活下去,發展壯大,方能牽制西炎皓翎,為人族求得一線生機。」

  循循然善誘人,她不能一上來就鬧得軍中人心散漫,分崩離析。但二十年於她而言,綽綽有餘。

  不過是顛覆殘軍罷了。

  相柳的語氣不似方才那般生硬冷淡,卻照舊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我如何信你不是在騙我,所言非虛?」

  「那我如何能確保你不會對我心生殺意?」素毓反問。

  相柳的身形頓了頓,這才捨得抬眸看她,「這便要取決於你所說的是否能讓我感興趣了。」

  素毓拍拍手接話,「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我朝出錢可算得上你們的僱主,相柳大人常常遊走大荒為主家行刺暗殺,收取性命。如今你我各取所需,與做殺手時並無區別。」

  半晌,相柳的九個腦袋方齊齊反應過來這是被下套了。

  如今錢財二字,不就是最令義軍軍師感興趣的嗎。

  他目光淡漠,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只覺得世間女子倘若皆如她這般接話時有上句沒下句,心機深重還要旁人費力去猜,臉上長著的口子還不如不要。

  此時便有士兵出聲,語氣不善,道:「而今人族式微,聽聞人皇更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半大小子,如此弱小,讓我們如何相信你這神族叛徒會信守承諾?」

  最後一字還未落地,那士兵的脖頸便已被靈力割開,鮮血噴涌而出。

  素毓閃身站在僵直倒地的辰榮小兵面前,面上看不出喜怒哀樂,只有一片平靜。但聲音里卻透著惋惜,「年紀輕輕的,實在可惜,這番話留到你下輩子再說吧。」

  見一個朝夕相伴的同僚就這麼毫無徵兆地死了,原本就不太安分的軍隊頃刻間便如滾水沸騰。少許人被這乾脆利落的一幕嚇到了,更多人則是俠肝義膽,為枉死的夥伴打抱不平,站出來大聲質問道:「你這叛徒果真心狠手辣!竟連自己的同胞都能下得去手!」

  素毓勾唇一笑,扯了扯身上的衣裙,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道:「我不喜歡殺生,但如若還有人出言詆毀人族,我不介意給衣裳染個新色。」

  話音剛落,身後寒風襲來,拂起她鬢邊散發。

  「我說過,太慢了,相柳大人是哪只耳朵長草了聽不清嗎?」素毓回過身,抬手輕易擋下了兩柄彎刀配一身寒氣的攻襲。

  「心機深重,廢話連篇。」

  她後傾退了幾步,抬手召出一把赤色綢傘,在月色清輝下凌空旋轉,迸出千根銀針,密密匝匝,如滂沱大雨般向相柳襲來。

  「大人身手矯健,靈力高強,到頭來卻無人告訴過您,要對金主客氣些嗎?」

  那些銀針來勢洶洶,若不做格擋,針針命中要害,饒是相柳生而九命也會被紮成刺蝟。可待銀針距相柳心口僅三寸之遙時,卻又突兀地停下,化為一陣煙飄蕩散去。

  玩鬧打趣也要適可而止,九條命的妖怪世所罕見,若是全折在她手中,那還有什麼意思呢。

  如此說來,今夜便最好不要殘害生靈了。

  畢竟俗語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素毓走到那面色慘白,已然毫無生機的士兵側旁,抬腳輕輕踢了踢,嫌惡地蹙起眉:辰榮義軍個個都如此孱弱,竟能被她輕易殺死,又何談精忠報國,匡復辰榮。

  不過這幫蝦兵蟹將倒是有情有義,見素毓面露不屑,以為她要辱屍,一個年紀尚小的娃娃便鋌而走險,撲到逝者身上死死護住,抬眸望向素毓的眼中燃著熊熊恨意之火。

  「我不會讓你再動大哥分毫!」

  素毓周身騰起烈焰,啟齒吐出兩個字,「讓開。」

  小孩咬緊牙關拼命搖頭,已是淚眼朦朧,卻依舊堅定不移,大聲道:「我就不!」

  素毓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後割破指尖,波瀾不驚道:「好啊,在這個死人被燒成灰之前,你就陪著他一起痛吧。」

  毛球憤怒地長嘯一聲,想衝上去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教訓,卻不料赤焰萬丈,生生將它擋在了外圍。

  相柳自然也不能輕舉妄動。

  一滴血緩緩落在了死者乾裂的唇上,轉瞬間便化為烏有。

  素毓只是站在原地不動,卻見那死不瞑目的士兵渾身散出萬道金光,如同一輪烈陽藏在了他體內。待光芒散去,士兵竟有了微弱的氣息。

  他這是死而復生了。

  娃娃兵瞪大雙眼,滿臉不可置信,周遭亦是升騰起一片譁然。

  「活死人,肉白骨,你真當慶幸,今夜我有一副菩薩心腸。」素毓撤去火光屏障邁出步來,將目光轉向月色中煢煢獨立,恍若謫仙的九頭妖,問道:「相柳大人可還滿意這樁交易?」

  那士兵已在攙扶之下坐起身來。

  相柳面具下的目光閃爍,答非所問,「告訴我,你那一身血究竟有什麼功效。」

  如此簡明扼要的刨根究底,實在罕見。素毓向前走了幾步,皮笑肉不笑,「怎麼,軍師指望我迫於壓力,一五一十地告訴你,還是……

  說出什麼無力自保,無人相依,無處可去,再賣慘來博你同情嗎?」

  「相柳大人,您難道不認為天天哭慘,還故作灑脫的人才最是噁心嗎?」

  相柳在這一瞬想起了回春堂的那個小醫師,竟與此人所言分毫不差。他露出獠牙,雙眸猩紅,狀若威脅,「說還是不說!」

  旁人若是見到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怕是早已嚇破了膽。然而素毓卻巍然不懼,停在了與相柳相隔不到幾尺之地,道:「大人不必嚇唬我,我若有心想取大人項上人頭,方才您早已被萬針穿心了。」

  白雕炸開羽毛,時刻等著主人一聲令下,便將這囂張跋扈的傢伙撕成碎片。

  相柳手中的彎刃並未鬆懈,他挑了挑眉,問道:「那你想要如何?」

  他自然聽出了弦外之音:凡是交易,皆有對等的代價。

  「相柳大人果真冰雪聰明。」素毓微微一笑,飛身上前,抬手,指尖緩緩撫上那張天姿國色的臉,目光下移,落在了他的唇上。

  「古有孝子賣身葬父,大人何不效仿先賢,委身於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