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有兵士辨出此語,故叫囂道:「軍師,似這般不識好歹,幾次三番前來招惹我大軍,又生得一顆薄情寡義心的神族叛徒,軍師又豈能就此放過她!先前她殺了我們一個弟兄,而後對我軍瘴毒之困不聞不問,置之不理,此等冷情冷心之神,軍師就應當替天行道!」
毛球在枝椏上長鳴一聲,素毓氣極反笑,朱雀便落於毛球側,道:「替天行道?你們這幫厚顏無恥的廢物究竟是利慾薰心,特此對我謾罵一番以消解私怒,還是有哪位德高望重的娘娘或是陛下命你們這等神不似神,妖不似妖的蠢貨收了我這個叛臣?」
她瞥了一眼相柳,「說到底,終究是你們的軍師大人未曾告知各位,辰榮義軍所服解毒丸正是用了他從我那處得來的藥材方煉製而成的。我並非不知你們皆是忠臣之後,個個驍勇善戰,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只是還望各位的頭腦管用些,能辨清誰才是軍中的主心骨,誰才是救你們性命的恩人。」
這番話一出口,無意間便是將相柳這至情至性,義薄雲天的九頭妖推到辰榮士身前,按著他們的腦袋讓他們認清這銀髮白衣,終日被同袍私下唾棄的軍師是何等重要。
毛球大抵是受不了朱雀周身烈焰沖天,唯恐再棲於此處便要做全大荒唯一一隻烤為木炭的白雕了,便扇著兩隻短翅吭哧吭哧地飛到主人肩頭趴著。相柳並未正眼看那朱雀,可身側的手掌卻不由緊握為拳,好似極力忍耐著什麼。
玟小六仰頭側望尾羽鮮亮,通體赤紅的神鳥,只恨方才的白餅吃盡了,如今只好如此乾瞪眼等。他的目光為離朱雀,卻揣著小心輕輕碰了碰相柳的肩,唇角勾起,問:「相柳大人,這不會就是你昨晚上同我說的那個尖酸刻薄,心如鐵石的神吧?」
他扭過臉來,嬉笑道:「我看著倒是挺熱心腸的。」
相柳此刻只想將這小醫師的嘴給封了,整日迸出些沒正形的詞句。他抬頭看了一眼朱雀,只這一眼,素毓便知他想說什麼,問什麼。
「梁州鬧鼠疫,災禍橫行,我如今趕過去也只能探一探大勢。相柳,昔日你說山中生了毒瘴,今日我告訴你梁州出了大疫,我們這也算一飲一啄,互不虧欠了。」
玟小六拍掌,雙眉緊鎖,面上一派嚴肅之色,低喃道:「鼠疫,這可是不得了的災厄。」他看向相柳,替素毓求情,「大人,這可是十萬火急,馬虎不得的大事。這姑娘治病救人有菩薩心腸,您就放過她吧。」
實則這話說得不准,若論兵戈靈力,眼下素毓無懼有不長眼的士兵阻她,只是要養精蓄銳,斷不可肆意揮霍法術,以免梁州兇險,有可憐人成了滄海遺珠。
相柳的手緊了又松,末了還是心軟下來,道:「放她走。」
還有兵士意欲勸解一二,畢竟這是大好的滋補靈藥,說不準她渾身精血被兄弟們分食後可令辰榮軍士氣大振。可相柳心意已決,那玟小六既能在他手中留下一命,放過一個世人口中的神族叛徒也未嘗不可。
辰榮義軍隊背地裡瞧不上這血統骯髒的九頭妖,可他既是軍師,也無一人膽敢在明面上公然與他撕破臉皮,故而就這麼心有不甘地放素毓離開。
「多謝軍師如此深明大義。」朱雀扇動雙翼,似火燭般的雀眼向下垂去,「此後路遙萬里,倘若下次再見,只怕是兵戈相向。」素毓靜佇於殿中,眸色深沉,開口道:「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也許,辰榮義軍這般日子亦是他人所羨呢。」
胡言亂語,有誰會艷羨一群傻子的日子。
「快走,趁我還未反悔。」
相柳側轉身不去看那神鳥,銀絲垂落經風拂起,恍若觸手可及的新雪。玟小六面色急切地看著他,又轉而朝朱雀作揖,賠著笑臉,道:「這位……鳥姑娘,你還是快走吧。」
他使著眼色,聲音又低了幾分,「這九頭妖怪脾性古怪,當心他把你這漂亮羽毛全拔下來。」
素毓透過神力瞥了一眼衣著簡樸,看著十分接地氣的小神,淡淡回道:「姑娘說笑了,如若動起真格來,該擔驚受怕的是他,不是我。」
玟小六心中一驚,眼下想著信口胡說打過馬虎眼,便笑道:「鳥姑娘真是說笑了,我是個男子,哪裡擔得起姑娘二字呢,您莫不是晃眼看錯了。」
素毓只需聽前半句便知曉這喬裝改扮的姑娘不願顯露真身,她也無意當著這群蠢笨廢物的面強行揭穿,故而低垂眼眉,聲音自有波瀾不驚,「好,是我錯了眼,誤視黃泥為清水。」
既是非他所願,那也不必多費口舌。
尋常士兵可權當微生素毓是一時失言,可相柳卻知曉她所言屬實。若小醫師當真是個男子,那日也不會以歌聲引來朏朏。但時至今日,他也無法僅憑招引朏朏一證斷定玟小六並非男子,可為何微生素毓一眼便看破了他的真身?
相柳並非痴傻小兒,他不信一個神族也有野獸的直覺。
「你不必心存懷疑,我知你在想什麼。」
朱雀振翅高飛,徒留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一片燃著星的火羽並著話語落下,飄到了毛球身上,燙得它一哆嗦,尖叫一聲,跳著腳躲開。
相柳朝毛球招了招手,待它落到他肩頭時方說道:「你是幾百年的金冠雕,怎麼這點小火也怕。」語氣平淡,聽不出悲喜。
玟小六搓了搓手,湊上前打圓場,「我說大人,您看這毛球也不是有意的,朱雀性熱,任誰觸了都會受傷,這也不是它一時半刻躲得了的。」
這便算是求情了。
相柳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勾,銀髮在他眼前盪過,「你何時與毛球這般親密了?竟還幫著它說話。」
白羽金冠雕,左右它再如何霸氣側漏也不過是一隻鳥罷了,哪有相柳大人您這麼危險啊。玟小六一面在心裡犯嘀咕,一面僵硬地擼了擼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