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聞得禪音,只覺神秀講的是好佛理,淺顯易懂,可令人漸入佛門,一窺妙法。
但若說精深則算不上,於陶大真人這等距「極樂境」也只剩一步之遙的修士而言,並不能有多大收穫。
倒是凡人,或是劣等根器之人,個個都喜形於色,驚喜莫名。
省城內也好,七十二省那些個秘地內靈鏡前的諸人也好,紛紛驚呼起來:
「好大師,竟使我得了一門法術【羅漢拳】,威猛剛勁,正可拿來伏魔。」
「多謝神秀大師賜法,吾亦得神通,喚作【天龍劍術】,一百零八式,玄妙無雙。」
「哈哈哈,我得了一門【自在靜心訣】,終於不必異化了,大師乃我救命恩人,此日後我便去往自在寺,不求拜入寺中,能在山下做一農夫便好。」
「大師果真慈悲慷慨,在下之家鄉正鬧獸災,如今得賜這一門【燃木刀法】,正好回鄉救人解災。」
「吾亦有所得,乃是【往生咒】,可超度亡魂,善哉善哉。」
「嘿嘿,我得的法術最好,名為【紅欲偷香術】,莫要誤會,雖是類似歡喜禪的法術,但其中所蘊佛理乃是導人向善的。」
……
一時間,神秀二字,響徹省城以及七十二省各地。
旁人許是瞧不見,但陶潛看得分明。
頗為磅礴的,一絲一縷的金色氣息從各處而來,湧入神秀體內。
非是人道氣運,而是另一種物事。
功德!
神秀這一波普度眾生的賜法,頃刻間得了大量功德。
有不少強者能瞧出這動靜,但無一羨慕他。
儘管此時,神秀那一張醜臉上很是稀罕的浮現喜色。
「普度凡愚眾生,賜下超凡法門,雖得了功德,但日後反噬起來的代價也不會小,積少成多,功德與孽力兩相抵消,總體他還是虧的。」
「當然,換成是釣魚視角就不一樣了。」
「對於自在寺而言,好處更大些。」
陶潛洞悉內里因果後,並未出手,而是靜靜瞧著神秀施為。
此是好事,當成全之。
約莫半炷香後,神秀不再頌經。
而是滿臉歡喜之色,抬手施禮謝過陶潛道:「多謝無垢道友成全。」
見面前無垢佛子沒有阻止他散播佛法,神秀愈發肯定心中猜測,暗自又道:「無垢道友與魔佛寺三羅漢勾連,必是有他自己的度法,我不好明面上助他,但不出底牌,不盡全力,當無問題,明日大愚禪師對決程羅漢此人,勝算八九成,是以無礙。」
神秀僧對自身眼力和神通極為自信,因早有交集,所以認定陶大真人扮作的無垢佛子是個好的。
心底極為佩服,已經打算在待會的對決中放水。
陶潛自是不曉得這些,他本是想著按照原計劃出手,偷襲擊敗這位高僧。
見了神秀這操作後,他忽然也來了靈感。
頗為大膽的靈感!
那俊俏得過分的面上,也露出笑意,回道:
「大師普度凡愚眾生,無垢怎好阻止,不必客氣。」
「也正好,如今見得無垢者,皆是有緣人。«-(¯`v´¯)-« ➅9𝐬Ⓗ𝔲𝓍.cⓄ𝐌 »-(¯`v´¯)-»」
「無垢借花獻佛,也贈些東西給諸位。」
話罷,陶潛也開始講法。
打頭第一句,便把自己師尊拖了進來,只聽他道:「吾師清淨禪師曾作偈道:千尺絲綸直下垂,一波才動萬波隨。夜深水寒魚不食,滿船空載月明歸……」
眾人初聞,都聽得出內里蘊著高深佛理,都以為這無垢僧是瞧不過神秀僧出風頭,所以打算來比斗一番。
只是與神秀不同,無垢僧講的是禪,是理。
這可不討喜,因眾生所求,乃是術。
所以這一刻,人人都是撇嘴不屑。
直至忽然聽見那無垢僧話音一轉,竟開始講述各類佛經小故事,多數都是奇遇得寶、明師福運之類,故事中那些人的遭遇,令人艷羨不已。
可很快,眾人都聽到了那些主角的結局。
剎那,剛剛得賜術法的那些凡愚人、下品根器之人,每一位都面色慘白,冷汗淋漓。
他們聽懂了,無垢僧所講的,分明是一個個「釣魚小故事」。
主旨極為殘忍,八字可概括:
「香餌之下,必有銛鉤。」
講到此處時,所有得了術法賜予的人,俱對神秀怒目而視。
顯然都得了啟示,有些個心急的,直接大罵道:「好個丑和尚,這是拿我們當魚兒釣了。」
見此,魔佛寺一方,全都大笑起來。
完全浸潤在香油中的程羅漢,一雙肥膩大手拍打胸脯,大肆贊道:「無垢師侄不愧為清淨禪師之高徒,佛理精深,神通了得,早曉得昨夜辯經也該讓師侄上,保管叫那觀音寺的尼姑說不出話來。」
神秀本想著放水,哪裡料到會被心目中的高僧佛子背刺。
佛祖明證:旁的僧啊道啊,散播神通術法,許是想著釣魚之事,可他神秀還真不是。
饒是神秀心智堅韌,可陡然被扣上這麼一口大鍋,仍不由得怔了怔。
正欲辯駁,忽而眾人又見那無垢佛子,對著神秀朗聲問道:「垂絲千尺,意在深潭。離鉤三寸,子何不道?」
這數句響起,神秀再怔,陷入思悟。
魔佛寺諸人看來,則又是好師侄好盟友在用歪理欺壓那丑和尚。
且下一刻,陶潛出手了。
似是不打算給神秀思量的時間,陶潛取出屍毗羅漢借的金鐃。
往那空中一拋,只聽得一聲霹靂似的異響,籠向神秀。
後者,渾身上下冒出朵朵青色佛焰,雷音隨之響徹,正是那威名赫赫的【大自在雷音佛焰】。
陶潛如今也是個大神通者,但自忖也是很難挨得住神秀的全力一撞。
可金鐃不同,乃大佛寶。
金鐃魔音無視那些佛焰,灌入神秀耳中,果真如屍毗所說,其法身猛地滯了滯。
便在這一刻!
無垢佛子又解下腰間布袋,拋飛過去。
布袋一開,金光涌動,徑將神秀吞吸入內。
快!實在是太快!
不管是哪一方,都反應不及。
前一息兩個佛子還在講法,眨眼間,無垢佛子就用兩件佛寶破了神秀大師之神通,將之收了去。
見那一幕,魔佛寺一方歡呼雀躍,自在寺一方則都大驚失色。
尤其神秀僧那一百多位金剛僧好友,齊齊大喝,下意識要衝出來援救大師。
於是省城百萬人,以及各地觀眾便又開了眼界。
百多位金剛僧,個個都變作貨真價實小金人,放耀目輝芒。
瞬息就將結成一個金剛羅漢陣勢,要碾殺過來。
這陣勢若能成,莫說是陶潛。
就是一尊極樂境修士,也未必能討得了便宜。
大愚禪師攔之不及,屍毗羅漢也不知是何打算,同樣不曾出手。
小雷音寺那些個軍閥強人,除了少數幾個。
多數,尤其是先前被陶潛教訓過的高天賜、耶律保山二人,也都盼望著能讓這慣會裝蒜的俏和尚出一次大醜。
陶潛見之,面上仍舊是那迷人微笑,朗聲再道:
「好陣法!」
「真讓諸位結成了,貧僧這張尚可一觀的面目只怕要被錘腫了去。」
「諸位惦念神秀大師安危,不若一起入我這人種袋罷。」
話音未落,陶潛驀地探手將那金鐃喚回。
先前屍毗判斷:無垢師侄之法力,約莫能令金鐃響一次。
可此時,就見得陶潛雙手硬生生將之拉開,不知從何處來的磅礴法力灌入,硬生生讓這金鐃再度響徹。
駭人魔音驟起,偌大省城都有大動靜。
整座小雷音寺都顫了幾顫,屍毗多削一片肉,程羅漢滾落法台,眾軍閥人仰馬翻,百萬人痛苦捂耳……百多位金剛僧,將要結成的陣勢,瞬息也被破壞。
再一抬頭,上方人種袋又開了口子。
在所有觀眾不可思議的目光中,這一百多位金剛僧,竟也被吸入袋中。
這般畫面!
這般戰績!
直看呆了魔佛寺、自在寺雙方,更令一眾軍閥瞠目結舌。
倒是百萬信眾,還有七十二省那些個普通觀眾,他們不曉得其中利害,只當是看了一場高僧之間的精彩鬥法,酣暢淋漓,神鬼莫測,令人大呼過癮。
爆發出的言語中也多是對金鐃、人種袋的艷羨。
哪怕是凡人,也能看出那二物是好寶貝。
這倒給其餘人也提了個醒,差點將無垢佛子當成是極樂境修士了。
如今反應過來,都曉得是那二寶的功勞。
高天賜、耶律保山二人,不敢大聲說,但用酸話低聲嘀咕卻是敢的。
「哼,不過是依仗寶貝厲害罷了,若沒了那金鐃和人種袋,這種小白臉和尚,本將軍一隻手便可錘殺。」
「誰讓人家是清淨禪師唯一弟子呢,金鐃人種袋,怕是南海清淨一脈的鎮脈至寶,竟都給了他,也不怕被高人看中奪了去。」
不止這二人嘀咕。
其餘人也在看過後,各有言語評斷。
「好生草率,這鬥法便算結束了?先前還以為這兩位佛子應有一番爭鬥,少不得是數百回合,打個天昏地暗才是應當,哪裡料到差距這般大?」
「大什麼?論及神通,論及法力,那神秀僧實則還在無垢佛子之上,後者能勝,不過是法寶厲害罷了。」
「道友法眼無差,換了我拿著那二寶,照樣也能勝神秀大師。」
「無差?我看你們是瞎了眼吧,無垢佛子那法寶是厲害,可難道不曾瞧見,在動手之前,神秀大師已被無垢佛子用佛理所誆,失了先手,即便無寶貝,也未必就是無垢佛子之對手。」
「那一首釣魚偈,當真是令人回味無窮,不論是何種根器,聽後應都能有所得才是。」
「所以,神秀大師先前此法真箇是在釣魚?我可還得傳了一門【枯榮禪功】,若大師心懷鬼胎,這功法我便不修了……」
就在場面混亂,議論紛紛時。
先後收了神秀、百位金剛僧的陶潛,兩息後,忽然又打開人種袋,將眾僧都放將出來。
諸人原以為,要麼鬥法繼續,要麼神秀大師會辯駁一二。
可接下來的景象卻是神秀大師一臉歡喜之色,對著陶潛施禮,再次謝道:
「多謝道友賜教,神秀日後若能證得果位,當有道友一份功。」
陶潛聞言也笑了笑,非但回禮,還特意開口替大師明證心意,洗脫釣魚嫌疑。
「大師不必客氣,無垢不過是見獵心喜,看出大師乃是擁有大功德,大根器,大悟性之人,距那功行圓滿不過一步之遙,這才斗膽替大師揭破那一層薄紗。」
「經由無垢這一揭破,大師受了功德卻不必受孽力,諸位得傳術法神通的,受了好處不必受代價,如此豈非兩全其美。」
「善哉善哉!」
「道友慈悲慷慨,貧僧不如也,此戰貧僧認輸。」
神秀大師這番話吐出,頓時在整個修行界,偌大七十二省都掀起了巨大波瀾。
他畢竟是自在寺排位靠前的佛子,親自給南海來的無垢和尚作墊腳,親承不如,助其成名,誰能不驚。
加上金鐃、人種袋、釣魚偈……等等因素疊加起來。
一時間,南海清淨一脈名聲大噪。
眾多修士都知曉:佛門諸多大寺內,又多了一座大山頭。
離南海地界近的,已在惦記著拜師抱大腿之事。
……
陶潛回了小雷音寺,面對一眾魔僧,乃至於程羅漢和屍毗的詢問目光。
他們所疑,是陶潛為何要去掉扣在神秀和尚頭上的黑鍋。
若留著不去掉,說不得這位在大自在寺前途遠大的佛子,日後將因此事生出心魔,異化暴斃了去。
陶潛對此心知肚明,嘿嘿一笑,主動「揭破」謎底道:
「我所頌之佛偈中,蘊有吾師部分傳承。」
「將神秀收入袋中後,也是為了令其在不知不覺間消化傳承,日後時機一到……說不得這位神秀大師,還可當我師弟。」
這二句吐出,眾魔僧瞭然,再次大讚無垢佛子手段非凡。
仍在削著自家血肉的屍毗羅漢,眼眸一亮,好似瞧見了什麼盲點般,喜嘆道:
「我就說,清淨道友這般高的修為,這般好的法脈,怎就只收了一個師侄兒你一個徒弟,只當是清淨道友眼光高,不想是自有安排。」
「那一首【釣魚偈】所蘊佛理的確非凡,我咀嚼來頗有意趣。」
「還有清淨道友這種搶徒弟的手段也頗為玄妙,值當偷學過來,日後我若興致來了要收徒,也可用這招……」
屍毗聽了解釋,對清淨禪師更是佩服,不斷說著。
哪裡曉得此刻他面前師侄兒懷中,袁公殘魂正在大肆嘲笑他這個老熟人。
「好可憐的屍毗,竟也有今日。」
「白瞎了那般大的威名,竟被這對無恥師徒誆成這傻模樣。」
「哈哈哈……」
袁公笑得開懷,陶潛卻頗為緊張。
倒不是擔心自己那半真半假的說辭會露餡,而是擔心屍毗反應過來,將那金鐃要回去。
心中,念頭閃爍著道:
「那金鐃真箇是好寶貝,與我的人種袋更是絕配。」
「還給屍毗這粗俗和尚用實在是浪費,留給我用才是正理。」
「嗯,就該如此。」
「我陶潛可是多寶真傳,到了我手中的寶貝還想要回去?」
陶大真人想著想著,同時打定主意。
如果屍毗真的開口討要,他就用拖字訣,言說使那寶貝有些收穫,再研究個一兩日。
只要拖過明日,大戰爆發,屍毗能不能顧好自己都是一個問題,更遑論是一副金鐃。
就在陶潛心底這算盤打得極好時,場中,一個誰也想不到的變故驟然生出。
法會第二場鬥法結束!
按說本該是各自回歸,自在寺攜妖妃諸人回含山寺,小雷音寺內諸軍閥則繼續狂歡。
那一面面由神耳宗、聽諦宗、萬里門修士用禁法神通維持的靈鏡、晶球等物,也該一一收起。
可此時此刻,所有靈鏡晶球,同時爆發輝芒。
十幾個修窺秘求知之道宗門遣在帝都駐紮的修士,同時將一個震撼消息從帝都方位傳出,響徹七十二省大大小小几乎每一座城池之內。
錢塘省城,自然也少不了。
輝芒中,百萬人都聽見那些靈鏡晶球內,有諸多聲音混雜一起驚呼道:
「急電急電!」
「今夜戌時,執掌魔都,以及古豫、天都、漢西、武郡四省之大都督,洗心府之主,被諸勢力認定為未來人皇的天驕潛龍姒洗心,親率十萬大軍,諸道佛高人,門閥強者,旁門左道,神靈異類等等,突襲帝都。」
「並在一個時辰內,結束帝都境內諸多小軍閥混戰,斬殺張金鑾、宋鐵城、吳紹祖、耶律祿山等等軍閥所遺大軍。」
「三息之前,姒洗心通電全國,宣布他已入主帝都。」
「不日他將與妖神三公主紅拂女大婚,復辟長生天朝國號,恢復帝制。」
「大自在寺、金剛寺、天龍寺等佛門大寺,參玄宗、純陽宗、混元宗、正一派等道門大宗,姒家、秦家、白家等千年門閥,另有天工樓、菌宗等等左道大派……大量勢力紛紛跟隨通電,表示願意支持姒洗心稱帝。」
……
毫無預兆,晴天霹靂。
整個錢塘省城,乃至於七十二省,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大消息震翻。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用驚駭莫名的目光看向那些靈鏡晶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