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俠女花鈿落,鮫女織杼悲
這場颶風,來得突然,走的亦是突然。
暴雨很快便是湮息了,唯余淅淅瀝瀝的冬雨綿綿。
蜃樓之上。
避雨的閣樓內,數不清的人望著眼前的一切,寂靜無聲,大氣都不記得喘息,只是愣愣的望著那狐裘先生。
「是虹」
開著閣樓大門的漢子手一時間忘了收回,就只是抓在門把手上,咽著口水,緩緩出聲,打破了此方的寂靜。
蜃霧凝而東海青,有海鷗長過,略起嘔吖聲驚鴻一片。
小先生淺畫的一筆,為此方的落霞冬水,憑添了一抹雲銷雨霽,彩撤區明。
閣樓之中。
一名被貶落魄歸鄉探親的青年書生。
望著此刻靜籟的晴空,望著那振翅翱翔的飛燕海鷗,望著金光湛湛的東海,不知為何,只覺得胸襟舒暢。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已經逐漸地消失在了眾人視野中的那名狐裘先生,一時間文思泉湧,心中所念止不住的湧上心頭,他推開閣樓,不顧細雨,飛快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跑去。
壓下心頭的振奮,蘸著濃墨,在宣紙上洋洋灑寫下段段駢文。
『繡闥,雕甍,落霞,孤鶩,長天,白雲』
『島嶼縈迴,桂殿蘭宮』
時運不齊,命途多舛?
他自嘲一笑。
——可那又如何?
真正的他,早在數月歸鄉探親的旅途中,在乘船落水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
幸而遇見了傳說之中的蜃樓,方才得以保全性命。
前半生的風光無限與後半生的悲愴孤獨相交織,在他望見那『在世人仙』揮筆灑下長虹的那一刻——就已經釋然了。
若非熬過風雨,又如何可見長虹?
人生得意,又何必在於官場?
若非官場失意,又如何能登上這艘蜃樓?又如何能見到在世人仙?
他腹腔中的悲憤儘是化作這滿腔的熱血,盡數落於這杆筆上,喃喃自語:
「先生,王子安尚未知您仙名」
不久。
他落筆,起身,恭恭敬敬地朝著那仙人所消失的方向長拜不起。
或許。
他要重新思考,自己的未來的道路了。
雨勢越來越少了,閣樓避雨的人不斷地走出門,重新來到了吳畫聖的那方畫卷前,默默地望著畫卷。
畫卷早已被暴雨淋濕,其上的墨跡暈染著,已經辨不清所畫是為何物。
「哎,吳畫聖的畫,被這颶風毀了」
「那位狐裘先生真乃人仙啊,一筆就畫出個彩虹出來。」
「那道彩虹畫在畫中哪呢?讓俺看看!」
「莫非就是這一筆?嘶——好隨意啊」
「」
吳道有些魂不守舍的走了過來,怔怔地望著那早已被暈染成墨團的畫卷。
畫,早已經無墨形,看不清樣子,只能依稀辨的出是東海的模樣。
小先生所畫的那一道虹,映於紙上,若是按照傳統審美來看,那定然是誇張的,無半點虹的意思,只是卻獨具某種味道。
吳道有些說不出來。
『這一筆,畫的很差。』
大概就是,象徵性的一筆。
但卻好像抒發著小先生心中的某種情感,似乎想要表達些什麼。
那是一種飄渺,追尋不到的情緒。
「表達?」
吳道只覺得心中隱隱捕捉到了什麼。
無緣無故的一筆,又怎麼能畫出一方晴空呢?
這是為什麼呢?
下一刻。
吳道好似猛地想到了什麼,繼而,他的瞳孔一縮,再觀眼前被暴雨所暈透的畫卷。
此刻,在他的腦海中,東海不再是東海,畫卷也不再是以自然物象為基礎。
那道長虹,寫滿了小先生的心中情緒。
或許——
這就是他所差的那一筆。
『似與不似之間』,以神寫形之神,心物熔冶,是一種在畫中寄情於景,借物喻人,吟詠性情式的『抒發』和『表達』
畫的本質,實為書寫。
書寫一個人的心中之意。
這不應該僅僅稱之為寫意。
想來,寫意也應有大小之分了,那麼這是——大寫意。
丹青一道,除了工筆小寫意,還需要大寫意!
——注重意象,誇張豪放,大朴不雕,帶著一種隨意性,筆筆率意而為。
「妙!」
吳道一朝頓悟,拍案大笑,仰天長嘯:
「妙啊!太妙了!!」
「哈哈哈哈哈,大寫意,大寫意!妙啊」
他的眼中毫不掩飾的讚賞之意,驚呆了圍觀的眾人,所有人皆是愣愣的望著那一筆簡簡單單的線條,摸不出頭腦。
「畫聖,您說那位仙人畫的妙?」
「可這就是簡單誇張的一筆啊?」
「妙在何處?」
仙人不是為了這一方天晴,才隨便一畫的嗎?
吳道淡淡地搖頭,只是看著圍觀之人,意味深長的指著胸膛:
「妙在心中。」
「吁——」
眾人一片吁聲。
吳道卻不去解釋。
大寫意。
所能理解其中奧妙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亦或者說,太過於簡單粗獷豪放,甚至有些誇張巧拙。
但,丹青一道,終究是小眾的,不為人理解的
——古往今來,大部分人只是觀形不觀神,畫的好壞只在形似而非神似,這就是西方的素描油畫同東方丹青最大的區別,丹青一道,最基礎的永遠都是形似。
吳道默默地舉起了手中的被暈染的畫卷。
這以干筆枯筆為其基調的山水畫,被這一場暴雨,層層積染,暈透,巧成了大寫
丹青一道,道阻且長。
但吳道覺得,他的心中已有了方向。
「此圖,名為【虹之仙】吧。」
吳道放下畫卷後,便是拱手,對著狐裘先生消失的方向一禮長拜:
『這,或許就是先生所想要指點我的吧。』
『天地間,第一幅大寫意。』
陸塵然自然不知道自己隨便一筆,點醒了某位畫聖。
畢竟在藍星,寫意最早出現在戰國,從寫實到寫心,從小寫意逐漸到大寫意,有一個完整的體系。
一直到宋元時期,繪畫技法才足夠發達,故離現實相對遠,清代的石濤,八大山人,抒發的是一種情緒,到了齊白石,紅花墨葉,都是「大寫意」。
有些類似於西方抽象藝術,但又完全不同,實在是西方的過於抽象。
他的手一揮,自蜃樓中走下,東海中的水,便宛若一股暖流,任由他揉捏。
驅水小術在陸塵然的周身凝成了一個肉眼不可見的水泡。
「果然能這麼用嗎?」
他的心中生出了幾分訝然之色。
這倒是有幾分避水咒的意思,淡藍色的水泡泡緩緩地落於水中,背後的水龍吟仙劍,自浮於水中,淺淺的托起了他的身子。
為了避免太過招搖,他堪堪在水中露出一個腦袋,就這麼踏著水龍吟,隨著東海的浪濤,循著漨水鮫人給自己的地址,朝著東海淺灣的方向行去。
這一次,只有雪狐和自己同行,所幸路途並不遙遠。
若是自己快步一些,想來晚上就能重新回到蜃樓,也耽誤不了多少的時間。
就在思索的時候,腦海之中的金書扉頁字跡緩緩浮現:
【與東海鮫珠結緣:(10/10)】
【懸明珠與四垂,晝視之如星,夜望之如月】
【】
繼而,獨屬於鮫珠的這頁金書上的字跡幽幽浮現:
【結緣東海鮫珠,喚心之哀婉,哭悲凝淚,獲大慈悲曲】
【】
『大慈悲曲?』
這一次,並非奇怪的小術,莫非是同此前所獲得的安魂曲有差不多的效果?
陸塵然略作思索。
有了幻畫小術以作參考,這些術法的介紹,例如幻畫小術的那句所畫即所化,獲可以看作絕對的法則,但應當只能畫出此世的映照,諸如什麼蒸汽機,電燈泡,此世的科技水平達不到,估計應該是幻化不出來了。
隨後他搖了搖頭,揉了揉雪狐的腦袋,一路朝著鮫人的部落行去。
連雲渡的百姓並沒有蜃樓上的人所看的真切,只是望著天穹上那飄渺綻放著七彩流光的虹,裊娜若仙臨,怔然出神。
煌煌天威之下,眾生如螻蟻。
船夫們本已經做好迎接颶風摧毀一切的準備,可這驚喜太突然了,驟然的風起,倉促的風止
這場颶風的餘波,依舊是損毀了不少的貨船,渡口的漢子們一邊議論著,一邊扛包,有人架箱,有人忙著降下風帆,有人大聲呼喝著拉著縴繩,竟是要比平時還要熱鬧幾分:
「一定是仙人老爺出手了!」
「要麼就是龍王爺。」
「趕快去龍王廟拜一拜吧!」
「」
好在接下來並沒有狂風怒號,穿戴好蓑衣,不失足落水,最多是受些寒意,事後喝上幾碗薑湯,倒也無性命之憂。
只是正在深海中航行的一艘商船就不是那麼幸運了,颶風的餘波,沖碎了木頭的船板,人仰馬翻,宛若下餃子一樣,盡數掉落在了海中。
陸塵然望著這些商販俠客在水中掙扎,本不想同其產生糾葛,心中有些於心不忍,揮手一招,想要將這些人送上水中漂浮的橫木。
然而,還未曾出手,水底下便是有道道身影游過。
接著,在陸塵然的視野之中,只只身材健壯的鮫人破開水面,扭動著肥大的魚鰭,雙手將那一位位落水之人推上了木筏。
所有人尚未從驚魂不定中緩過神來,便是看到了眼前這一個個鮫人,愣在了木筏紙上:
「鮫鮫人!」
「真的是鮫人?」
「天是傳說中的鮫人嗎?」
隨著一隻只木筏上坐滿了人,一眾鮫人四處打量著什麼,似乎在尋找有沒有什麼遺漏的人。
陸塵然默默地望著眼前的一幕,心中倒是也淺淺鬆了口氣。
只是這海中的鮫人同自己所見的那兩個鮫人有些不同,身下的魚鰭更為寬大,胳膊亦是更為有力,倒是面容看上去有些猙獰。
《搜神記》中就有記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泣則能出珠。』
《述異記》卷上亦有言:『蛟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東海出鮫綃紗,泉先潛織,一名龍紗,其價百餘金。以為入水不濡。東海有龍綃宮,泉先織綃之處,綃有白之如霜者。』
其實典籍之中的記載並不全都一樣,但亦有相同之處,諸如魚尾人身,生活在海水中,猶善織,織綃入水不濕,泣淚能成珠。
——這就是西方所記載的美人魚。
至於這個種族是不是溫柔且心善好悲的種族,那倒是要看具體情況了。
幾個尚在水下推木筏的鮫人,一邊推著木筏,一邊議論著什麼:
「真讓織杼公主說對了,果然有颶風。不過這颶風怎麼突然就消失了?怪矣!」
「大哥,這些人類怎麼辦?總不能將他們留在木筏中吧,那樣會死的」
「長老說過,不要過於親近人類,遇到落難的人類只需將他們救起來就好了。」
「可是離這兒的渡口都要幾百里,那颶風說不準什麼時候會來,任由這些人四處飄蕩,同不救有什麼區別呢?」
「那只有把他們送到咱們部落中,請長老作打算了。」
「是啊。」
「」
陸塵然默默地聽著這一切,心中微嘆。
果然,這個種族的天性同書籍中所記載並無異議,又豈止是『心善』二字所能囊括的?
藍星見不到鮫人,或許就是源自於此族的心善,有身懷各種珍寶,才導致滅絕的吧
「嚶——」
就在這時,一直蹲在自己肩膀上的雪狐叫了一聲。
陸塵然還沒有反應過來,周遭的海水便是急盪,裹挾著一陣渦流
下一刻。
他便是感覺自身陷入了一個溫軟的臂彎之中,鼻腔間縈繞著淡淡地馨香之氣,涼涼的,幽香而浸。
「嘩啦——」
海潮湧動。
耳間自是暖暖,陸塵然微怔,稍稍側過腦袋,便是望見了一張驚為天人的面頰。
淡白色的長髮在水中宛若水草般四散開來,雪色的睫毛下,是一雙淺藍色的瞳孔,皮膚光潔如玉,隱見一對兒尖耳上細膩的絨毛。
身上穿著一件鮫綃編織而成的淺色紗衣,不會被水浸濕,胸前淡白色的系帶未系牢,此時又微伏著身子,點著兩片嫩藕雪白。
「你。」
鮫女抱著懷中的狐裘先生,眸子凝視著他許久,淺粉色的唇,聲線淡然:
「有我族鮫珠。」
淡藍色的瞳孔在深海中映襯著,顯得有幾分發白。
纖細的魚尾輕輕擺動著,僅僅只在尾端生了幾片雪色魚鱗。
推著木筏的幾個鮫人見到鮫女的出現後,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木筏,朝著她遊了過來,出聲道:
「公主,你怎麼也跟來了?」
「咦?那位先生我們方才怎麼沒有見到。」
「」
向來救人的活,都是族中的雄性。
鮫女卻並沒有看那些圍過來的族人,淺淺伸出胳膊,示意他們繼續做事,繼而眸光淡淡地望著陸塵然:
「鮫珠,何處得來?」
陸塵然被她這麼抱著,耳畔處不斷地迴蕩著濤濤浪潮之音,隨後溫和的笑了笑:
「公主可以先放手嗎?」
鮫女沒有答話,依舊是半睜著眼眸,平靜地開口道:
「你會淹死。」
「啊,公主多慮了,陸某有些術法在身,並不會淹——」
陸塵然的話語尚未完全說完,那鮫女毫不猶豫的放開了雙手,他頓時感覺腳下一空,好在水龍吟及時的接住了他的雙腳,方才平緩了一下身子,半浮在水中。
木筏已經被那幾個鮫人推了好一會兒。
鮫女仍是站在遠處,雙手攏了一下浸濕的淡白長發,面色平靜地望著他,聲音亦是淡然:
「鮫珠,何處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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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塵然盯著女子的瞳孔,隨後笑著,自身後的包袱中拿出了那封著信的竹筒:
「陸某行走在漨水時,受一位鮫人道友所託,為一位叫做織久的鮫女,送一封家書,這顆鮫珠是她父親為她準備的賀禮。」
「不知公主可是知道那位織久姑娘家在何處?」
安靜了片刻。
鮫女搖了搖頭:
「不知道。」
「這鮫珠是公主族人的嗎?」
陸塵然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說了半天頗為詳細,還以為這鮫女知道些什麼呢,原來就是感應到了自己的鮫珠,過來問一嘴。
「是。」
鮫女點頭。
陸塵然想了想,便是對著鮫女拱手一禮:
「那煩請公主為某指一下路,陸某被人所託,要親自將這封家書送到手中。」
鮫女沉默。
半晌,她緩緩地睜開了雪色的眸子,微微仰頭看著那被一個個巨大水泡包裹,逐漸沉默在水中的木筏。
又是沉默,然後抬起頭同他對視。
——內心深處,似乎做出了一個什麼艱難的決定一般。
陸塵然略顯詫異的望著她。
僅僅只是讓她帶著自己去鮫人的部落,至於這麼猶豫嗎?她的心中是在想寫什麼?
最終,鮫女輕輕頷首,淺粉色唇微張,聲音卻略顯遲疑:
「好。」
話語落下,一對兒玉臂便是將陸塵然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間,溫香軟玉在懷中,陸塵然攬著她腰間的手便是一僵。
隨後他深了一口氣,開口道:
「不必如此,陸某跟著公主就好了。」
鮫女看了她一眼,眸子深處有那麼一瞬,似乎浮現出了一絲詫異,繼而點頭:
「自便。」
說罷,便是鬆開了手臂,頭也不回,扎入了水中。
魚尾輕輕擺動,朝著深處游去。
陸塵然見狀,連忙是施展著驅水小術,踩著水龍吟長劍,跟在這鮫女的身後。
——就這麼朝著深海的方向行了不到兩息的時間。
即便是不斷地驅使著驅水小術,可海水的阻力不是他所想的,便是有水龍吟在前面開闢水流,亦是行走的艱難。
不多時。
前面的鮫女又遊了回來,目光淡淡地看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繼而不由分說的將陸塵然的胳膊放在了自己的腰間,似乎生怕他鬆手一般,空出的一隻手握緊了他攬在腰肢的雙手。
「公主,不必如此,陸某可以自己」
「嚶——」
雪狐亦是跟著點了點頭。
他的話語尚未說完,卻是望見面前的鮫女就這麼看著自己,神色依舊平淡,看不出任何表情。
過了一會兒,她清淡的聲音平緩的傳了過來:
「伱,太慢。」
陸塵然:「」
——他似乎知道了為何這鮫女會這麼猶豫了。
鮫女的話語落下後,緊接著便是化作一道淺白色的流光,一瞬間在海水之下激射而去。
陸塵然被這一股強大的水流慣性一衝擊,本能的一抱她的腰肢,隨著鮫女在這海中遊蕩。
「呼——」
側臉本能的貼在她細膩白皙的脊背上,淡白色的髮絲不斷地擾動著他的臉龐。
一股淡香不斷的傳來,卻不知是鮫女的發香還是體香。
姨娘就在旁邊,心中懷著巨大的罪惡感的陸塵然,內心焦灼身體僵硬,但仍能清楚的感應到她纖細腰肢的彈性與部的柔軟。
耳畔處,不斷地傳來水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
陸塵然覺得自己的胳膊有些僵硬,鮫女終於是停了下來,她的眸子平靜地望著攬在自己腰肢上的那雙胳膊:
「到了。」
陸塵然沉默了一會兒,神情頗有些不自然:
「給我一點時間。」
緊接著,後退了一步,僵硬的打開了環著她腰肢的胳膊,一時有些發麻,感覺很酸爽,若是非要粗魯地形容,大概就是蹲廁蹲久了,起不來的感覺。
隨後他緩緩地抬起頭,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縱使見過了太多奇珍之地,可是當他第一次見到鮫人所居的龍綃宮時,心中還是被深深的震撼住了。
那並非是他印象之中的水晶龍宮,也並無什麼輝煌璀璨的大門。
眼前,這是一塊不知綿延多少丈的巨大龜殼。
盤曲如虬的淺灣水草隨著水流蕩漾著。
水中升起一團團氣泡,在這一片發著微光的水母照耀下,生輝。
透過海面,向上看去。
此時那輪西墮的紅日,朝著海面之上,灑下了種種光影離合的絢爛明霞。
幾隻木筏散落在水草旁,其上壓滿了石頭,以防其隨著水流飄走。
鮫女自顧自地朝著龜殼前的一處十丈高的石門走去。
一聲轟鳴。
石壁大開。
鮫女回過頭來看著他,隨後想到了什麼,摸出了一枚珍珠狀的東西,扔了過來:
「含著。」
又是抬起頭看了看蹲在他肩膀上的那隻狐狸,沉默了一會兒,再次扔了過來:
「它,含著。」
陸塵然伸出手,驅水,一道水波便是將那兩枚圓潤的珍珠接了過來。
其上閃爍著淡淡光澤,腦海之中有金書扉頁緩緩浮動:
【與鮫人淚結緣:(1/1)】
【鮫人眼泣則能出珠,含之,可於水中呼吸】
【】
緊接著,腦海之中獨屬於鮫人淚的那金書扉頁上有字跡:
【結緣鮫人淚,入水亦可吐納,獲避水小術】
下一刻,
周遭海水的那種凝塞之感,頓時消失,陸塵然只覺得身上壓力一輕。
呼吸吐納之間,依稀能感覺到海水中所蘊藏著的咸腥味道,不同於陸地,海中的空氣,是濕潤的,進入鼻腔中,似乎有種被水嗆到的感覺。
好在過了一段時間,也就暫時適應了。
陸塵然朝著鮫女拱手一禮,淡淡笑著:
「謝過公主,不過這枚珍珠陸某暫不需要,就先還予公主了。」
說罷,走上前,將那枚珍珠遞了過去。
鮫女凝視著眼前的狐裘男子好一會兒,看著那平淡而認真的眼神,一雙眸子閃過一絲不解,而後突然開口道:
「你,不是人?」
陸塵然:「」
同這鮫族的女子相處了好一會兒,他大約也摸清楚了她的性格。
應該不是罵自己。
「公主,在下為北境狐山人氏,自然是人。」
鮫女的一雙眸子閃爍了片刻,很認真的盯著他兩息,淡淡搖了搖頭:
「人,無法呼吸。」
「公主,只是在下略通小術。」
鮫女淡藍色的瞳微微垂下,淺粉的唇動了動,有些欲言又止,隨後轉過身,朝著石壁中遊了進去。
隨後,逼仄的石壁中,傳來了鮫女淡淡的聲音:
「我叫織杼。」
陸塵然怔了一下,隨後笑著點了點頭:
「陸塵然。」
龜殼之中,是另一方天地。
其內的海水甚是澄澈,無半分雜物,水中有著不知何物所燃的燈,照亮了這一方黑暗,無數鮫人穿行而過,似乎是看到織杼公主親自帶著一個人類的男子回來,面色上有幾分驚詫之意。
水龍吟跟在陸塵然的身後轉了一圈,濤聲陣陣,一陣氣泡湧出。
「織久在哪?」
鮫女回頭問道。
「在第三海道十三溝。」
陸塵然看了一眼手中的信件,開口道。
「嗯。」
織杼話語落下,便是向前遊了過去,游到了一半兒,回過頭來望著陸塵然:
「不走?」
「公主去哪?」
「送信。」
「信在陸某這兒。」
「」
看著鮫女望向自己的平淡目光,陸塵然心中輕嘆了一口氣,自己是不願意同這樣的女子打交道的,多說幾句話像是要了她什麼一樣,隨後開口道:
「公主的意思是陪著陸某送信?」
鮫女點頭。
方才被鮫人們所救下的商隊船員們都在一隻大蚌殼上坐著,一臉震撼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這這是龍宮啊!」
他們的口中含著鮫人淚,雖然呼吸有些不習慣,但還是可以含含糊糊的說話。
「傳說之中的鮫人宮?」
「天啊,俺不是在做夢吧」
為首的刀疤臉壯漢見到鮫人朝著他們遊了過來,連忙是衝著鮫人道謝:
「多謝鮫人先生啊,多謝啊,若不是你們,哎」
方才的暴風雨打翻了他們的船,多虧了眼前的這些鮫人才能夠得救。
就是可惜了那從連雲渡運往金陵渡的貨物,什麼都不剩了。
他的人也是跟著連聲道謝,只是面上都有沉鬱之色,海運便是如此,全憑天意,稍有不順就是血本無歸。
不過很顯然鮫人們並不懂這些,溫和的衝著他們笑著:
「俺們去稟報長老,明日就將你們送到最近的渡口上去」
說罷,轉身便是離開了此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人突然指著不遠處,小聲開口道:
「快看!那鮫女旁邊是不是帶個人?」
「他怎麼和那鮫女隨便走?」
「花女俠,那人是跟你一塊的嗎?俺怎麼不記得咱們船上有這號人?」
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除了運貨的夥計,還有押鏢的鏢客,一共差不多一百來號人。
這位花女俠自稱是峨眉山劍宗的弟子,雖然模樣極其俊美,只是一身內家功夫卻是極其醇厚,尤其是一手峨嵋劍法,可謂是出神入華。
在場的十個八個壯漢子,都近不了她的身。
花女俠抬頭看了一眼,高扎著的馬尾隨著海水流動著,隨後便是搖了搖頭:
「不相識。」
正準備閉目養身的時候,突然卻又是睜開了眼睛,凝神朝著那狐裘男子看去。
這一細看,卻又沒有感覺到什麼。
只是她的臉色便是生出了幾分狐疑,剛才有那麼一瞬間,她確確實實的感覺到了一股子劍氣,可是這男子的身上沒有半點的內氣,就不像是個練家子。
——而且,那股子劍氣很特殊,常年練劍的她對此很是敏感。
出身於蜀地的她,自小便是展露出了不俗的劍道天賦,又因為是巴蜀郡郡守的獨女,便是被送上了峨眉劍宗學劍。
在山上清修十七年,半年前自己卻是得到消息,京城的那位李府的小王爺即將及冠,而封地就在蜀地。
花家作為蜀地第一大家族,本地父母官,顯然最適合同那小王爺聯姻,以展示胸襟,將會從善對待蜀地子民,而作為花家的獨女,又是個不二選擇。
但自小散漫慣了的花鈿落又怎麼可能就這麼接受自身的命運?
儘管四處打聽了一番,知曉了那個小王爺的風評不錯,頗有君子之風,更是從小以『君子如玉』四字自標,在上京這麼多年,甚至都沒有傳出過什麼逛窯子的緋聞。
這對於一個世家子弟來說,可真的是極為不易了,甚至身邊連個暖床侍女都沒有,甚至還隱隱傳出小王爺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
但正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不親自去上京看一眼,怎麼能放心?
一路走來,連玩帶逛,好不容易坐上了從連雲渡開往金陵的船,結果在半路上遇到了颱風,好在福緣深厚,被這一群鮫人救了下來。
花鈿落將腦海中雜七雜八的東西晃散,隨後便是起身,朝著那位狐裘公子走了過去:
「在下花鈿落。」
「小先生,從哪兒來的?」
抱拳一禮,問話極為客氣。
陸塵然有些訝然,這一身紫衣劍袍的女子渾身上下就好似一柄出鞘的劍,極為凌厲,顯然是一個武功不俗的劍修。
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見到正統的武俠人士。
「陸塵然,從北境佳木郡來的,想要去一趟上京。」
鮫女停下了遊動,雪色睫毛打量了一下花鈿落,停止了遊動,淡淡的站在一旁。
花鈿落一邊同他說話,一邊仔細的打量了一會兒,確實沒有感受到什麼劍氣。
心中頗有些疑惑,莫非真的是自己感覺錯了?
「見過陸兄,在下是從峨眉山劍宗弟子。」
「峨眉山的弟子?了不得。」
陸塵然亦是學著抱拳。
「陸兄,可是修煉過劍?」
「並沒有。」
「抱歉,是在下孟浪了,方才在陸兄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劍氣。」
「無妨無妨。」
一旁的鮫女挑了挑魚尾,雪色的睫毛半閉著,神色依舊是那般淡然。
陸塵然的餘光瞥了一眼織杼,心想這鮫女怕是不想等了,隨後便是笑了笑道:
「花女俠,陸某還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辭了」
「陸兄,再見!」
水龍吟圍著花鈿落轉了一圈,凡人自是看不見的,這也算是個告辭。
花鈿落默默地望著逐漸遠去的狐裘公子,隨後便是重新回到了那個大蚌殼上盤膝坐著,調息著內力。
商隊的刀疤臉默默地打量著眼前的鮫人宮,望著那一顆顆觸手可及的珍珠,眯著眸子不知道在思索著什麼。
身旁的幾名水手,目光貪婪地凝視著一隻只往來的鮫人,隨後小心翼翼的湊到了刀疤臉的身旁,小聲道:
「頭兒,聽說鮫綃可是好東西啊,還有那鮫人,哭的時候可是流珍珠的」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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