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可是,小安感覺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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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淺藏在大桐樹最上面的貓頭蜂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在它的視野中,那個人類幼崽的罐子中,一大堆紙鶴莫名其妙的就飛了起來。♟✎ ➅❾𝔰н𝕌ˣ.ςόM 👻♪
鋪天蓋地的,有那麼一瞬間,恍若在這寒冬臘月間的山間,下了一場漫天白絮的櫻花雨。
只是那些小巧的『花瓣』並非是向下落的,而是自上飛的,飄向天際間
啪嗒——
一隻紙鶴恰逢時候的飛到了貓頭蜂的樹洞旁,翅膀呼扇了兩下就不動了,安靜地躺在它的面前。
『這是什麼術法?』
貓頭蜂伸出爪子試探性地碰了碰呆頭呆腦的紙鶴。
現在的紙鶴沒有了那一抹將軍所渡的氣,就只是普通的紙了。
貓頭蜂玩了一會兒這個紙鶴後,便失去了興趣,蟬翼般的翅膀收了回來,繼續將身子縮在了樹洞中。
餘光則是有一搭沒一搭的瞥著樹下的這一大一小的兩個人類,心裏面暗自嘟囔著:
『這先生的塤吹的怪好聽的,就是別總是在下面叮叮噹噹吵鬧好一些.』
它的心思則是循著那自樹下那琉璃碗中所飄蕩的花果香,不知道悠悠地飄去了哪裡。
咕嘟一聲咽了一口口水。
肚子有些餓了,貓耳朵就隨之耷拉了下來。
陸塵然自是不知道大桐木上還有一個鄰居,亦或者是知道了卻也不在乎。
他從鞦韆上走了下來,將小安抱在了懷中,撫摸著女童的腦袋,溫柔道:
「小安都許下了什麼願望啊?」
小安搖了搖頭,那張精緻地小臉有些羞澀:
「說出來的話,就不會靈驗了。」
「那我不問。」
「大先生很想知道嗎?」
小安卻是抬起頭,眨著眼睛,蒲扇般的睫毛上掛著新雪,雪白亮盈盈的,長發被風吹到了她的腦後,完全露出她精緻的臉頰,滿臉都是歡快的笑意。
「只要小安能開心就好了。」
「那小安現在很開心。」
「那就好。」
陸塵然蹲下來,雙手攏著地面上積起的薄薄一層細雪,江南的雪並非北境那般乾燥,尚帶著濃重地水汽,落在地上,只消得輕輕一抓,便可以搓成一個厚實的雪球。
「想堆雪人嗎?」
「想。」
「那交給小安一個任務。」
「什麼?」
陸塵然將團好的雪球放在她的面前:
「把我的這個雪球儘量滾大一點。」
「要多大?」
「直到小安滾不動為止。」
「哦。」
望著女童小小的身子氣喘吁吁,卻又賣力的滾動著手中的雪球,陸塵然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慈父的笑容,繼而他轉過頭來,望向桐林的深處。
深深吸了一口氣,便是一步一步地朝著那位隱沒在不可見的視線里,持著油紙傘的女將軍走去。
「安城隍,好久不見。」
「見過陸先生。」
一個聲音飄搖而出,絲絲縷縷直往人深心裡鑽。
不甜不膩,不溫不軟,說它中正平和,又有幾分嚴肅,清伶如水,卻又帶著幾分幽冷,仿似無情,又生萬種思緒。
陸塵然有些訝然。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女將軍的聲音和之前似乎有些不同了。
尤其是看向自己的眼神,其中包含著一種他看不懂的意味。
「安城隍看了多久了?」
「很久。」
「什麼時候來金陵的?」
「三天前。」
「佳木郡那邊」
「今日便要回去了。」
陸塵然的臉色帶著幾分古怪,又有幾分迷惑。
這女將軍人都已經到了金陵,為何不再等幾天,那位不咸山的仙人就要講道了吧.
似乎是看出了陸塵然的疑惑,安道韞開口解釋道:
「先生的曲子似有安魂的效果,我以蜃景錄了些,可以回去試試。」
「原來如此。」
陸塵然恍然,這塤音既然能除盡漨水中的爛泥冤魂,想來對那碑林中所躺下的骸骨亦是有些作用。
沉默了一會兒後,安道韞突然開口道:
「多謝陸先生照顧小安。」
陸塵然溫和的開口:
「安城隍既然將小安託付給我,這是自然的。」
有些古怪卻又溫馨的對話,若是不知情的人見得這一幕,怕是會當成一對兒看娃的夫婦。
伴著落雪鞦韆雪人,倒是有些意境。
頓了頓,陸塵然看著不遠處正在滾雪球的小安,終於是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
「安城隍,那這縷神魂」
「她已經是人了。」
將軍陪伴著女童迭過了整整一千隻紙鶴,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女童那稚嫩的筆下,所書寫的心愿?
這一場紙鶴飛,便是她送給女童最後的禮物。
陸塵然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無奈。
他自然知曉安道韞口中這句話的含義,從紙鶴飛舞的那一刻起,小安這縷神魂便已經不再屬於她了,她斬斷了這縷神魂。
於是陸塵然試探性地開口詢問道:
「那將軍的身體不要緊嗎?」
「嗯,不要緊。」
將軍的話語有些輕描淡寫。
陸塵然半信半疑。
在他的認知中,無論是修為道行多麼高深之流,分出去一縷神魂倒是無所謂,但若是斬斷這一縷神魂,那對本體的影響怕是極大。
更何況這位安城隍還要分心鎮壓那佳木郡碑林中,埋葬的數萬死去的冤魂
安道韞沒有去看陸塵然,她的瞳孔只是深深的凝視著那正在地上滾著雪球的女童,那雙瞳孔之中,竟是破天荒的生出了幾分艷羨之意。
堆雪人盪鞦韆嗎?
這何嘗不是她幼年時的心愿呢?
只是卻不知究竟是羨慕女童可以享受她不曾得到的童年,還是羨慕女童可以陪伴在那人的身邊.
最後看了一眼小安和陸塵然後,女將軍拱手一禮:
「陸先生,告辭了。」
「城隍這麼著急嗎?」
「嗯,還有要事在身。」
「那我送送城隍吧。」
安道韞搖了搖頭,緊握著油紙傘的柔荑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輕輕道:
「不必了,先生多陪陪小安吧。」
不知為何,心中突然生出了一抹失落。
即便是這種情緒讓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可小安這一縷神魂同他之間的所有一切,那一幕幕皆是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中,不知為何面對著面前的這位溫和的先生,她始終無法靜下心來。
他果然是沒有看出自己的不同嗎?
來時,還特意讓茴香幫著打扮了一些,雖然她也沒有看出自己的不同,只是覺得胭脂敷在臉頰上,微微有些不適。
微風裹挾著雪霽,吹在臉上有些清涼,撩起了女將軍面頰上的薄紗,淡淡薄妝,修飾得恰到好處。
兩人保持著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陸塵然隱隱約約能聞得到鼻尖傳來的陣陣幽香。
這是上一次在佳木郡,他沒有聞到過的味道。
她的身上擦拭了胭脂香薰,這種味道,陸塵然並不討厭。
雖然這女將軍並沒有讓自己送,但至少還是要送出這片桐林的。
雪慢悠悠地下著,落在地上,黏在兩人的身上,氣氛一時間沉默的可怕。
「安城隍擦了東西?」
女將軍的瞳孔微微縮了縮,繼而她的餘光瞥了一眼身旁的白衫先生,抿了抿唇,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嗯。」
只是這一聲『嗯』,尾音卻有些顫。
陸塵然笑了笑:
「很適合你。」
「為何?」
安道韞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他。
陸塵然眨了眨眼,倒是沒有想到這位城隍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斟酌了一會兒後,還是認真的開口道:
「安城隍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了,聲音也是。」
「啊,哦。」
「啊哦?」
「哦。」
陸塵然有些尷尬地笑笑。
卻是發現這個冷冰冰的女將軍,竟然還有這麼一面。
「將軍原本是英氣一點的,不過這妝容倒是讓將軍看上去更有女人味兒了。」
霧靄夾雜著雪花,午後的陽光藏在雲中。
安道韞輕輕嗯了一聲,就沒有再說些什麼了,只是胸中的那一股失落之意,卻是這麼地消散了,就如同方才升騰而起之時一般,一樣的莫名其妙。
不知不覺間,便已經能看到了桐林的出口,陸塵然停下了腳步:
「那安城隍慢走。」
「嗯。」
「就不送了?」
「嗯。」
安道韞仰頭,望著那一隻只飛的愜意的紙鶴,突然回過頭來,看著陸塵然:
「不要叫我將軍了。」
陸塵然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望著她:
「安城隍?」
「安道韞。」
「啊?」
女將軍的嘴角淺淺地彎出了一抹弧度。
她這來之不易的笑容很美,極美。
那微彎的弧角,從每一個角度都能看出刻在骨子裡的教養,賞心悅目:
「陸先生,再見了。」
話語落下,女將軍的身影便是緩緩地彌散在了天際之間,伴隨著那飛舞盤旋在不咸山上空的只只紙鶴,朝著北方的天際飛去.
只是最後的那一句話語,卻是讓陸塵然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一次見面,這位女將軍確實是有些奇怪的。
「安道韞?」
陸塵然默默地念了一句,深深的看著安城隍消失的身影,不知為何,總覺得右眼皮跳動著,心中似乎有些不安,總覺得有些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不過他卻也沒有多想,朝著小安的方向走了過去。
蒼穹之上,女將軍那張塗抹了胭脂的臉頰上,很快地便是生出了一抹病態的紅暈,繼而這一種紅蔓延自了脖頸間。
一口血水自她的嘴角間緩緩地流了出來。
那一縷神魂的消散,她感覺自己的心被抽緊,而且還在越抽越緊,溢出淺淡卻又深刻的痛楚,這種痛楚讓她皺緊眉頭,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嘗到。
安道韞尋了一個地方緩緩地坐了下來,這一刻的她好似一個孩子,只是那雙瞳孔中,卻並沒有因為痛楚而生出彷徨恐懼之意,反倒是有些心中都不知曉的開心。
隨著那漫天紙鶴散去的,除了小安實現的願望,還有將軍的神魂。
將軍的肩膀顫抖了一下,眼中卻是無法自控的湧出大滴的淚珠,一邊咬著食指想要壓住淚水,一邊用力的抱住膝蓋縮緊身子,一直到她的指上滲出殷紅的血珠,她終於「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心頭血。
那一句輕描淡寫的『她已經是人了』背後,藏著的是神魂散去的痛楚,是不可逆轉的神魂之殤.
安道韞靜靜地坐在地面上,仰望著霧靄中的天,在她的眼中,這片蔚藍的天卻是灰濛濛的,下著的雪,是黑色的,無數黑色的雪就那麼紛紛落下。
不過,小安能陪在陸先生身邊了吧。
蜃景中記錄了陸先生的那一曲安魂,自己只需得回到佳木郡,那百年的冤魂就此便可以壓制住了,那自己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吧。
安道韞緩緩閉上眼睛,被飄落的雪花一點點的覆蓋。
她伸出手來,撫摸著自己塗抹著胭脂的臉頰。
被鮮血浸紅的唇,彎出了一個極美的弧度,喃喃自語道:
「很適合你。」
後悔嗎?
分出那一縷神魂,見證著那神魂的成長,見證著女童的成人.女童的一生,到底是因其美麗而短暫,還是因其短暫而美麗呢?
這漫天飛舞而又散去的千紙鶴。
當真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安道韞壓下去了心頭血水,強忍著痛楚,緩緩起身,朝著佳木郡的方向飛去。
這段從南到北的旅途,是沒有蜃樓乘坐的。
就和她來時一樣。
不過她早已習慣了這種孤獨。
陸塵然回到那顆大桐樹旁邊時,女童早已經滾好了雪球,巨大的雪球近乎有她的身子一般大,不過此刻小安卻是抱著膝蓋,靜靜地坐在樹下,瞳孔空落落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怎麼了,小安?這麼快就滾完雪球了!」
小安回過頭來,看著陸塵然,鼻頭微微皺起,眼睛眯成一線,可愛的一塌糊塗。
而後女童緩緩起身,走到了陸塵然的身旁,抱住了他:
「大先生?」
「嗯?小安怎麼了?」
小安一手捂著自己的胸口,就這麼看著陸塵然,出聲道:
「小安,感覺不到大人了。」
「這說明小安是個真實的人了啊。」
陸塵然笑呵呵的捏了捏小安的鼻子。
小安確實有些茫然,此刻她一向精神的小臉,仿佛缺了水的竹筍,竟是有些萎靡:
「可是,小安感覺好痛啊.」
「小安哪裡痛?」
陸塵然有些緊張。
「是大人的心,在痛。」
「安大人」
小安喃喃自語著。
紙鶴落在了地上,蒲扇著翅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