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禹王、竹蘭先生

  陳長生頓了一下,往前走了半步。

  卻見那奄奄一息的老者睜開了雙眸,一雙眸子儘是泛著白色,似乎早便瞎了。

  老者乾笑了一聲,說道:「你來的巧,再晚半刻鐘,我便聽不見了……」

  陳長生頓了一下,開口道:「如今呢?」

  老者卻沒有半點反應,只是指了指地上放著的枝條。

  陳長生明白了過來,這個問題想來也不必多問了,看樣子,已經聽不見了。

  上崗前拿起那枝條,借著落在這陵墓地上的灰塵寫字。

  【何至於此?】

  老者湊近了過來,面龐都快貼到了地上,一點一點的辨別著地上寫著的字。

  陳長生有些恍惚,這與他所想的竹蘭先生差別太大了,眼前的老者邋遢不矣,瞎了,聾了,雙腿甚至也是癱的,身上還散發著一股惡臭,似乎是在這裡待了很久很久了……

  老者看清楚後抬起頭來,他其實看不清陳長生的模樣,不過模糊之間能看到一道影子。

  竹蘭先生,也就是當初的禹王燕宴,亦是如今垂暮一息的老者。

  只聽他緩緩開口道:「因果加身,則受天罰……」

  陳長生沉默了片刻,這與他所料大差不差。

  這人間的因果,豈是想擔就能擔著的?

  陳長生拿起那枝條,繼而寫道。

  【王爺高義】

  當老者看清那四個字的時候,卻是愣了一下。

  「你稱我為王爺?」

  老者覺得很有意思,面前的人似乎並沒有把他當做修士對待,而且也沒有把自己當做是修行中人看待。

  只是尋常之人的互相交談。

  老者笑了一下,說道:「倒是好久沒有人這樣稱呼過我了,不過若說高義,我又算得了什麼,不過是一個妄圖延續燕氏,竊國奪運的小人罷了。」

  【王爺以己之力,重續燕氏,捨身取義,如何算不得高義呢?】

  老者恍惚了一下,舒了口氣道:「我當你會罵我兩句蠢人,竟沒想到……」

  沒有修士會來做這樣的蠢事。

  但他燕宴卻真的做了,放著一條大道不走,卻以身為祭,一頭栽進了這凡世的因果之中,以至於落到了這般田地。

  在修行之人的眼中,這是愚蠢的,且難以令人理解的。

  陳長生也見過太多所謂的『蠢人』了,可世上若是沒有這樣的『蠢人』,江湖又如何算得上江湖,紅塵又如何算得上紅塵,人間,又如何算是人間?

  行走世間,所見所聞都有不同,他唯一的要做的便是邊看邊聽,去見所有的苦楚,見所有的興歡,見大義,見紅塵,見人間。

  陳長生提筆似要寫下一篇長語。

  他想說些什麼,但寫到一半,卻又不知該如何寫下去了,怎麼都覺得不太滿意。

  最終他拂袖掃起灰塵,將所有的字跡都掩蓋了過去。

  【當是蠢於這人間的愛恨嗔痴,蠢於人之口中、著之書中、教之經中所述『義』字,雖蠢,卻不能被任何人看輕。】

  老者恍惚,心緒難喻。

  他張了張口,想與這面前的一道身影說些什麼,好似有許多想說的話,但最終卻都卡在了喉嚨里。

  是了。

  他便是那個困在愛恨嗔痴,人間義字中難以脫身的禹王,他不是竹蘭先生。

  陳長生將那一柄摺扇遞上。

  老者接過,仔細撫摸著那摺扇上的紋路,很是熟悉,一瞬間也讓他想起了往年的許多事。

  「小樓……」

  老者呢喃了一聲,問道:「他怎樣了?」

  【因此扇忙碌半生,已去,安樂。】

  「是嗎……」

  老者長舒了一口氣,點頭道:「沒能見他,是我之過,不過他得安樂而去,也是好事。」

  萬般無奈,只因他走不出這皇陵。

  老者長嘆了一聲,他這一生錯過了太多人與事了。

  【陳某尚有不解之處,關乎這王朝,可否請王爺解惑?】

  老者開口道:「你想知道,我便一一與你說起。」

  「當初之時,我算得大景氣數將盡……」

  一切的源頭,要從一場卜卦說起。

  不知是個意外還是偶然,尚且年輕的禹王算得了他不該算到的東西。

  他本一心向道,但卻因此轉變了心念。

  「若不求一世,何求萬世……」

  也是因此心念,便展開了這近百年的布局。

  從當初落子青山城時,他便察覺到了天道對他的排斥,隱約之間已有厄運即將降身。

  那時他本來能多做些事情,但也因此不得不離開青山城。

  可這些準備,卻是遠遠不夠的。

  他必須瞞過天道。

  「於是我便在青山城中大肆作為,終是招來了平叛的軍隊,歸降過後,他便藉機假死,想借一血棺,封存自身,躲過天道,可事實證明,一介修士又怎能逆天而為呢……」

  「我的神通道法,能騙的過人,卻騙不過天。」

  「很快因果的劫難便來了。」

  「起初只是不寐之症,折磨我的思緒,後來一夜之間雙腿無力,淪為廢人,再到後來,目光越發模糊……」

  「至如今,耳畔亦無聲響。」

  「若非當年我在皇陵周圍設下陣法,削減了許多天道劫難,否則,我早便屍骨無存了。」

  他能熬到如今,很不容易。

  他勉強的笑了一聲,隨即又說道:「在這皇陵之中,算一卦便算一卦,終是讓找到了機會……」

  「那北地北襄的趙貞,能使天下歸一,實乃一代梟雄,若非是他,恐怕我也難有餘力再復燕氏。」

  「他與我做了兩筆交易。」

  「青山城的大旱,舍了兩成國運於我。」

  「西征西蕭,為保糧草無恙,又舍下三成國運。」

  「明知我圖謀不軌,但他趙貞卻仍舊這樣做了,那時我才明白,他趙貞根本就不在於身下的龍椅,他只在乎一個執念,七十年戎馬的執念。」

  「故而縱使如今他已故多年,我仍舊心有敬佩。」

  「天下一合,終得歸一。」

  老者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在天罰之下,我的神志愈發混亂了起來,清醒之餘,我便著手處理其了國運之事,一併都將那國運交給了燕如初。」

  「國運在身,一切助力自當源源不斷。」

  「後來在那宮變之夜,我又盡餘力,設法攔住了禁軍,這數百年的圖謀,終見結果。」

  老者長嘆了一聲,沉默了下來。

  僅是這隻言片語,便道盡了這百年歲月……

  實在讓他覺得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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