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黃山』,為妖為人,許多時候甚至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妖還是人了。
這東臨坊數十餘口人家也是在他們這一代斷了香火,不過那老的一輩,也算得了善終。
如今的東臨坊空了好些戶人家,不少化為人的精怪在那家中長者離世過後便入了陰差。
他們這三百年歲月,都將在這待著,何處都不能去。
離去的時候,黃山贈了陳長生一些老爺子曾經留下的茶葉。
黃山笑的樸實,就好像真的只是一個鄉下漢子,他笑著說道:「實在是只有這一些了,先生別怪我小氣。」
這一直都當這茶葉是寶貝,若非是陳先生,他或許都不會拿出來。
「多謝了。」
陳長生收下了,再怎麼說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離開了這處小院過後,陳長生便朝著那城隍廟去了。
而黃山則是搬了一張椅子到門口坐了下來。
他的目光有些渾濁,像極了當初坐在這裡的那個老爺子。
他依舊是那條老狗,做著看門的活路。
……
東臨坊的城隍廟大抵是妖氣最為濃郁的一個地方了。
當初的獾妖如今穿著一身城隍爺的衣裳,瞧著尤為嚴肅,身側則是數十位小妖,亦是陰差做派,好不規整。
城隍廟大開著門,但今日卻不曾有任何凡人香客前來。
獾妖坐在堂中心中緊張萬分,焦急的等待著。
直至那一雙青白皂靴踏入此地,獾妖這才慌忙起身前去迎接。
「東臨坊代管城隍獾,見過陳先生!」
陳長生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開口,而是邁步朝著城隍廟中走出。
一邊走著,陳長生一邊開口道。
「將這十餘年間的案宗一併拿來,還有進帳香火的冊子,也要拿出來。」
陳長生的話似是輕描淡寫。
但落在獾妖耳畔卻是冷汗直流,他連忙吩咐身旁的小妖去將所有案宗都給抬上來。
任何一本都不敢落下。
獾妖心裡清楚,若是落下一本,自己恐怕就慘了。
陳長生徑直走向了那正堂尊位之上,撩衫坐下。
而獾妖則是候在了一旁,又吩咐了手底下的妖去沏了茶水來,端來了瓜果。
禮數樣樣俱全,不敢懈怠。
過了幾刻鐘後,近十餘本案宗擺在了桌上。
獾妖道:「陳先生,這便是近些年的案宗,一點都沒有落下,旁邊這一本便是香火進帳,除卻施恩驅邪所余,多的我一縷都沒有拿。」
「待陳某看過便知曉了。」陳長生道了一句。
隨即陳長生便翻開了那案宗看了起來。
獾妖膽戰心驚,這上面任何一樁事情都親自經過了他的手,不敢有半點差錯,但何為公道,這卻是說不清楚的,他也怕自己有時候會斷錯。
「這十餘年來,共計一百三十二人亡故,多是小案,還請陳先生明鑑。」
陳長生一樁一樁的看過。
他的面色平靜,翻了一本又一本。
不得不說,獾妖對於這公道一論的確有獨特的見解,許是當初為惡,所以才這般清楚何為惡。
但若是說一點問題都沒有的話,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是非公道,最難評說,若是全都是對的,那才是奇怪。
陳長生也是明白這個道理,但只要沒有大錯的話,他就不會抓著不放。
堂中翻頁的聲音不停的響起。
氣氛有些沉重。
獾妖與那堂下諸多妖怪皆是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驚擾了堂上那位。
陳長生翻完了那十餘本案宗,隨即問道:「都是你獨自判的?」
獾妖搖頭,說道:「有些事請教了周邊幾位城隍老爺,多方判下,再取重點,才得的結果。」
「先生覺得…如何?」
陳長生微微點頭,說道:「尚可。」
此話一出,堂中眾妖似是鬆了口氣一般,懸著的大石頭也落了下來。
「雖說尚可,但可圈可點的地方也有不少,且看過來。」
獾妖湊上前去。
陳長生隨即翻開了案宗,指了指其中所斷,說道:「此人樂於男女之事,常去青樓,甚至於忘乎妻女,此一方面雖品行不端,但卻常做善事,功德甚多,你所判結果,將此人品行一併判了進去,削減了其功德。」
獾妖問道:「先生覺得,不該如何?」
「陰陽兩間各有章法,你需知陰司評判之中,品行並不在其列,主以功過而定,此人雖忘乎妻女,但卻從未做過迫害良家女子之事,此一行,並不算過,應屬道德之列,法與德之間,需分的清楚才來。」
「法與德……」
獾妖沉思了起來,隨即說道:「近些年判過許多事情,幾位城隍眾說紛紜,許多時候都曾在道德與律法糾結不止,先生的意思是說,這二者應當分開?」
陳長生點了點頭,說道:「道德品行不能作為評判的證據,只可作參考。」
獾妖聽了這一席話思索良久。
「法大於情……」
他口中呢喃著,好似想到了什麼。
「該如此!應當如此!」
獾妖恍惚間抬起頭來,說道:「多謝陳先生指點。」
陳長生擺手道:「算不上指點,陳某所行,也只是想為這東臨坊的百姓謀福罷了。」
「是是是……」
獾妖點了點頭,不敢多說什麼。
陳長生的目光又看向了一旁的香火帳冊。
他伸手拿起,隨即翻閱了起來。
每一年每一日的香火都有記錄在冊,所花費的香火也一筆一筆的寫在其中。
而那餘下的香火,則是一併留了下來,都由獾妖獨自收著。
獾妖伸出手來,那一團香火之力呈現在掌心之中。
「還請先生過目。」
陳長生的目光卻是落在了獾妖的雙眸之上。
獾妖一時有些緊張,不敢看陳長生的眼眸。
陳長生接過那團香火,隨即問道:「不多不少。」
「是……」獾妖細聲道。
陳長生合上了那香火冊子,隨即說道:「不算好,也不算差,但願你這三百年都不會出錯。」
獾妖連忙道:「不敢出錯。」
陳長生見那一團香火收入了袖中,隨即便站起身來。
「不必送了,過些年陳某再來。」
獾妖見陳長生離去,他終是鬆了口氣。
又想著那剩下的二百多年。
還有如此之久……
「唉……」
獾妖嘆了口氣,嘀咕道:「慢慢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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