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節哀。」
一向沉默寡言的乘黃以他的方式安慰著先生。
陳長生回過神來，搖頭道：「我沒事……」
他解開了腰間的酒葫蘆，似乎是想要灑下酒水，祭奠這個後輩。
但最終，那葫蘆里卻是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剩下。
陳長生有些恍惚，最終也只有無奈收了起來。
「乘黃……」
「先生，我在。」
「你說，世人追求長生，到底是為了什麼嗯？」
乘黃怔了一下，卻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他活的簡單，更沒有那麼多的心思去琢磨，他只是見過，但卻不明白。
風吹而過，那後山上的樹葉沙沙作響，卻又見一片葉子落下，最終落在了陳長生的肩頭。
陳長生伸手取下，口中喃喃。
『故人陸續凋零，好似風中落葉……』
那一聲長嘆，似是一陣風，將掌心之中的落葉一併帶走。
他想，他已有了抉擇。
乘黃心中總是有些不安的感覺，故而這些日裡，他也沒有再待在那觀頂之上，作那垂脊，而是待在先生身旁，時刻注意著。
陳長生坐在椅子上，看著那外面的光景，這裡是一沉不變的，風景也是如此，永遠都在槐序，永遠都在此刻。
「乘黃。」
「先生，我在。」
「待世道安寧了，你便下山吧，這山上，沒什麼好的。」
乘黃聽後愣了一下，他搖了搖頭，說道：「先生，我只想留在這裡。」
陳長生無奈一笑，說道：「這觀里，曾經有一位道長，道號中也有一個黃字， 你倒是跟他一樣，笨的厲害。」
乘黃不明白先生的意思，上前跪下道：「先生，我不走，這裡，是我的家。」
陳長生愣了一下，最終也沒有再說出任何話語。
在那之後，陳長生沒有再提過這件事情，只是後來的時候，他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乘黃以為，這也只是尋常的一覺而已。
但自那之後，先生卻是再也沒有醒來。
他等在一旁，一直等到了數日之後的日落。
先生的身影隨著黃昏而散，這也意味著，下次再見，又將是一段歲月。
此時的乘黃，仍舊還沒反應過來。
直至三年之後，他在那山下，看到了一具宛若空殼的肉身。
那是先生的肉身，但也只是肉身。
……
陳長生最終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慢慢的，他想明白了一切，無論這個世道變成什麼樣子。
曾經那般安逸，平淡的生活都不會再回來了。
他的心已經隨著歲月死去，在那紅塵之中，也容不下更多的人了。
他與璇璣一般，選擇了同樣的結果。
與其在這世俗的痛苦之中死去，不如就這樣在夢中自在一世。
這一次，他在這具肉身之中，沒有留下任何一點念頭，他將自己藏在了輪迴之中，也再也沒有了醒來的心思。
在那大夢之中，有無數道聲音響起。
「陳先生？」
「先生！」
「大先生。」
「仙長。」
「陳好人。」
「長生……」
「陳叔叔。」
「陳前輩？」
「叔公。」
「……」
無數張面孔在他的目光之中閃過，那是一個又一個活靈活現的面孔。
他們都回來了。
全都回來了。
……
他的故事，最終停留在了這一場大夢之中。
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任何人能夠將他給拉出來。
他真正成為了那個不願意醒來的人。
就如同璇璣一般。
直至死的那一刻，她也不願意回到這痛苦的塵世。
回想起這漫長的一生，陳長生覺得自己是失敗的，修行沒能修出個樣子，也沒能活出一個逍遙自在，當年的豪言壯語，也在後來，成為了一堆廢話。
不過，也有那麼些許值得慶幸的事情。
那就是他來過了。
見過了。
但也不想再見了。
這世間一切的變化，對於陳長生而言，都不重要了。
無論這天道是否會在這場大劫之下更換新天，又或是這世道最終走向靈氣消散，修士隨之消失，這都不是陳長生想要的。
他想要的東西，與璇璣一樣，留在了過去。
……
不知過去了多少年歲月。
一道身影走進了這片道觀之中。
天上下著小雨，那人撐著一把傘，走進了這片道觀之中。
何青的眼中，皆是疲憊。
她找許多人打聽了消息，終於找到了這裡。
可如今見到陳前輩後，卻只看見了眼前這樣一幅孔洞的軀殼。
這樣的變化，讓她有些難接受。
小雨稀稀，雨水順著那屋瓦低落而下，順著那屋檐的下的溝渠流淌而去。
「滴答，滴答……」
角落的水缸里不斷響起那般水流之聲，如今，卻讓人心中難以平靜下來。
何青站在陳長生的面前，看了許久許久。
她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對於眼前這個人的情緒。
更多的，則是像一個多年不見的好友。
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二人之間，似乎也沒有多熟。
但她心裡就是悶悶的，也不知道為何。
這樣的感覺，是沒由來的。
何青捂住胸口，喘息了幾聲，在那細雨朦朧的一陣微風之後，眼中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到底是誰啊……」
……
我寫陳長生，不是要寫他這玄妙的一生，他其實，並不重要，在這世道之下，他是一個失敗的人，是一個不值得學習的人，但這卻又是每一個人將來都會經歷的事情，只是結果稍有不同。
願諸位都不會像陳先生一樣。
蹉跎歲月，遺憾終身。
這個人也許明天就會醒來，也許再也不會醒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