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三章:一如這般

  江南總是風光,卻又總是落敗。

  風光於太平之下,落敗於戰事之中。

  當年的江南美人一舞便能引得萬千喝彩,人來人往熱鬧非凡,詩詞賦唱引人駐足,夾道兩旁皆是來往的商販行人,燈火霓裳,夜不休。

  可在這荒唐的亂世之中,如今卻是一片寂靜,斷壁殘垣,空巷破屋,一切都毀之一旦。

  小船漂泊在那河上,船上穿著斗篷的女子撐著竹筏,看過了這兒的繁榮,如今也看過了這兒的落魄。

  這天下總是如此,舊的總會落敗,再待那歲月流逝,又會有新的風光出現。

  弦樂舒了口氣,摘下斗笠。

  些許雨滴落了下來,卻落不到她的身上。

  她在想上次來這兒是什麼時候?

  記不太清了。

  反正那時候還是太平盛世。

  她在這兒留下了一聲嘆息,直至那竹筏穿過了整條河流,再順著這河水進入大江。

  她還有好多的地方要去。

  去更南邊的地方,聽聞那裡有海,一望無際,不見盡頭,又或是去更西的地方,聽聞那兒有天山聳立,白雪皚皚,撫慰心靈,去那沿海,見那漁人早出晚歸,於那海上風雨無阻。

  這一路上,她什麼人都沒認識。

  大抵是不想再為自己留下什麼念想了。

  一年不長,兩年不短,總歸會走完的。

  兜兜轉轉了一大圈後,她實在是沒處去了。

  慢慢的,她變得有些遲鈍,神志也開始不太清醒了,就好似走在迷霧裡的人,逐漸慌張,但到了最後,眼中便只剩下了迷茫,最終迷失在那大霧之中。

  鬼修是如此,人也是如此。

  只是人尚且有救,但鬼卻不是。

  何謂孤魂野鬼,便是那般不知去處,因為執念停留在人間逐漸忘卻記憶的遊蕩鬼,久了,要麼魂飛魄散,要麼便是因這天地間的怨氣化作怨鬼厲鬼,為禍世間。

  這是他們這一類鬼怪的歸宿。

  日出海上。

  那光亮讓弦樂心中一怔,鬼使神差的,她站起了身來。

  她遲鈍了一下,卻是忽的邁開了腿,一步一步的朝著那畜升的朝陽走去。

  陽氣初生,蕩平世間鬼魅陰邪。

  漁人目光望去,在那朝陽的光亮之下有些迷了眼,伸手擋了擋,卻在指縫之間看到一道女子的身影朝著海中一步步走去。

  漁人大驚,立馬喊道:「姑娘!姑娘!不可下海!不可!」

  說著漁人便盯著那刺眼的朝陽跑了過去。

  他本是來打漁的,卻不料碰上了如此輕生之事,想著能救便救一救,頭腦一怔便去了。

  可當他忙活著跑到那海岸邊上時候。

  一道浪花打了過來,漁人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在了那岸上。

  再抬眼望去之時。

  漁人卻是一愣。

  眼前朝陽使他恍惚,他唯見那道身影好似站在那朝陽中心。

  一縷青煙升起,而那道身影好似在那朝陽的光亮之中被燒成了灰燼一般,化作飛灰隨著那海上的風不知飄向了何方。

  漁人揉了揉眼睛,用手擋著一條縫。

  再觀之下,方才所見之地,哪裡還有什麼人……

  所見,唯有那波瀾不驚的海面,還有那冉冉升起的朝陽。

  漁人呆愣的站在原地。

  手中的魚叉也落了下來。

  大抵是未曾見過這般古怪的事情。

  他深吸了一口氣,遊了過去,在那所見的地方摸索著,潛入海中,左右觀望。

  「呼……」

  從那海中探出頭來,甩開了頭上的頭。

  再抬手時,掌心之中已然多出了一塊玉佩。

  漁人愣了愣,回過神來後連忙回了岸邊。

  那玉佩雕琢精美,刻著鳳凰錦紋,一縷紅穗結在那玉佩下,可見非凡。

  翻了個面,又見那玉佩的角落纂刻著一個燕字。

  漁人大驚,隨即連忙將這玉佩小心收了起來。

  左右觀望,見沒人發現,這才鬆了口氣。

  漁人抿了抿唇,此刻的朝陽已經離開了海面,他回想起那道身影,他知曉那絕對不是自己眼花了。

  只是……

  那到底是什麼人呢?

  為何又要這樣悄無聲息的厲害呢?

  漁人不解,只是後來回憶起來時,心中時常在想,自己那日見的到底是不是人。

  .

  .

  「咚咚咚……」

  流雲觀上響著木魚的聲音。

  那坐在團蒲之上的道人敲著木魚,坐在那真武神像之下,真武神君手掌空空如也,只是那岸上擺著一把劍的殘片。

  道人心平氣和,未有半分心浮氣躁,念完了一整片太上往生經文,長舒了一口氣後,便又開始念起了下一篇。

  直至那道觀外面傳來了聲響。

  「小道長。」

  桃兒一人來了道觀。

  道人怔了一下,回頭望去,隨即拱手道:「見過桃兒居士。」

  過去了這般歲月,道人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了,形式舉止都變得有些古板,但卻更顯莊重了許多。

  桃兒帶了些東西,一些肉菜,還有些保暖的衣裳,將這些東西放下後,才問道:「道長托人喚我上山?可是又什麼事要交代?」

  道人頓了頓,開口道:「師尊說,桃兒居士乃是觀中舊人,小道如今要下山了,不知何時才會回來,道觀久了無香火供奉,無人氣韻養,怕是難以長存,所以小道便想麻煩居士……」

  桃兒聽後愣了愣,問道:「小道長要下山?」

  「是。」

  「下山了之後,去哪呢?」

  「不知道,師尊讓我下山,那我便下山,已經耽擱了很久了。」

  桃兒也沒有多說什麼,只道:「山下不同於山上,人世嘈雜,命如草芥,小道長此番下山,應多作準備才是,我正好帶了些吃穿所用,小道長便一併帶著吧。」

  道人上前,拱手道:「多謝居士。」

  「沒事。」

  桃兒笑了笑,說道:「放心去吧,這道觀本就該由我打理的。」

  ……

  道人下了山,一走便沒見了身影。

  那官道旁依稀還能瞧見一處破敗之地,如今已是朽化黑木,或是化為了泥土的一部分,其上也長起了濃郁了雜草。

  這本該是一處小店的。

  桃兒望著,在那道人沒了身影后。

  她便拾起了那放在觀旁的掃帚,一點點的清理著那觀中的落葉與塵土。

  枯去的桃樹上長出了別的草木,朽木雖死,卻韻養了別的生靈。

  觀中的桃兒掃著,思緒慢慢飄遠。

  好似回到了那個大雪茫茫的日子。

  一如這般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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