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有無
「是誰都無所謂了,你們說呢?」曹魏輕笑了一聲,而後朝著某處意味深沉地看了一眼,便灑脫起身,一步邁出,離開了這一方世界。
待其離去之後,孟極仍靜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過了片刻後,祂緩聲說道:「晚輩好不容易才借黑山老爺之手,暫且威懾住了本尊你,如若不然也沒有機會煉化自身為識界珠,擺脫掉玄魂操控,這自由得來不易啊!」
此話剛落,忽然間在其身後傳出了一道滄桑的嘆息聲:「識界珠可還在握在老夫手中。」
緊接著鬚髮皆白的璇璣佝僂著腰,緩緩浮現出了身影,輕拍了下孟極的肩膀,緩聲說道:「祝融那幾個老傢伙救不了你的,何必徒勞掙扎呢?」
聞言,孟極神色淡然地說道:「前輩,縱然我參悟虛實之道,卻也未能窺視得了虛界真容,你到現在還不死心嗎,那裡面到底有什麼?」
「或許什麼也沒有!」璇璣笑道。
「那你還這般處心積慮,甚至令玄魂寄身了釋迦身外化身,造就了波旬這尊吞冥大乘?」孟極眉頭微皺道。
一聽此話,璇璣神色坦然地盤坐了下來,緩聲說道:「輻共為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牖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利,無之以用。當世為有,虛界為無,二者本就渾然一體,須臾不分,老夫自是想要一探究竟!」
言及於此,祂輕搖了下頭,笑道:「虛界或許是那位的內景心相具象所化,試問其他道友,亦如老夫一般,想要看看那裡面到底有什麼?你可知尊師及同門五人,為何將吞冥常伴於身?」
句芒、祝融等大荒神庭五聖祖真身原形,或是人面鳥身,或是人面獸身,雖有不同之處,可無一不是餌蛇踏龍。
而那龍蛇,正是吞冥所化。
「為何?」孟極眉頭微皺道。
聞言,璇璣神色淡然道:「不必露出這般模樣,此中道理亦是簡單,並非如此所想的那般複雜。尊師祂們五人之所以時常歸寂入滅,乃是為了藉助生死,體悟有無之道。奈何祂們有靈玄界大道命契在身,性命存同,看似是一樁好事,卻也成了一種永恆的束縛,令其永無可能踏出最後一步!」
「難不成你讓我遊說祂們自願解除了大道命契?」孟極不以為然地輕笑了一聲。
「看看,你這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老夫若想要出手對付祂們五人,又有何難?」璇璣輕搖了下頭。
言及於此,祂緩聲說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是有而無,應去彼取此!老夫從沒有特意針對諸界任何一人,一切只不過順勢而為,因勢利導罷了。」
「那蠻古仙氣又作何解?」孟極嗤笑道。
數萬年前,燭螢將所奪到的蠻古仙氣投擲在了靈寰界,後續被璇璣所得!
而對方所付出的代價,則是拱手讓出了靈瓏界部分本源,以滋養靈寰界。
此舉無異於損害了東華等尊者的切身利益,因而這些年來,璇璣數具玄魂之身被殺,祂們皆袖手旁觀。
聞言,璇璣輕嘆了一聲:「在此事上,老夫著相了,過於執著,五熾俱盛,身墮魔障,也是報應!幸得三生前輩出手相助,助我脫離此無間之獄,靈性歸復!」
「當時伱當真墮入魔障?」孟極問道。
「如何有假?東華祂們暗中牽引,想要讓老夫汲取眾生生機,使得業力罪孽纏身,污了蠻古仙氣!這些小輩啊,不簡單了,藉此謀劃,令那位提前復甦歸來。殊不知那位本就是無處不在,無情無欲的存在,竟還以常理揣摩之?可笑至極!」璇璣冷笑了一聲。
言及於此,祂沉聲說道:「昔日弒仙之戰,從始至終,也就三生一人在出手而已,不見那位有半點動作,難道這還不夠明白嗎?」
「那位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孟極不解道。
「先天神魔本就是大道具象化身,如今蛻變成半仙之軀,一如大道衍化天道,只是遲遲未能踏出最後那一步罷了。」璇璣沉聲說道。
「那你們還這般大膽,拂逆犯上?」孟極詫異道。
「正所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祂眼中,我等與螻蟻又有何區別?相反,祂還得感謝我們出手,助祂下定決心!如今祂正處於合道之中,這是我等眾生祈願之事,諸界之中唯有三生,或許還有某個人不願見到如此罷了。」璇璣緩聲說道。
言及於此,祂瞥了下不遠處那一動不動的曹元楚。
「復歸無極之局,背後果真是有人在催動,你們這些老傢伙,到底在謀劃什麼?」孟極不解道。
璇璣笑道:「你們這些小年輕,總是那麼心急。天開地辟,茲清濁辨,從無到有,亦將從有到無,然而我等所爭執之處,所謂『仙』在於是有還是無!這一場大道之論,從古持續到了今日。」
「爾等眼中何為有,何為無?」孟極沉聲問道。
「簡而言之,即天人之分別!」璇璣緩聲說道。
「天之道損有餘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奉有餘,此二者之中,你循得又是哪一條道?」孟極輕嘆了一聲。
「自是後者!原本五界同存之時,此道之爭尚不至於這般激烈,然而龍伯或是某人以靈岱界為祭,打破了五界平衡相生,就此拉開了此世『復歸無極』成仙序幕!燭螢則不然,一如其父輩所崇尚天道自然,因而所修之道為斡旋造化,為無中生有。老夫與之未來必有一戰。」璇璣緩聲說道。
言及於此,祂輕捻長須,笑道:「然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老夫捨棄了狻猊那一具玄魂分身,以入雲夢幻界,雖未能尋得龍伯蹤跡,但也從中得到了某些手段,先一步引動靈寰界入滅,占得了先機!」璇璣笑道。
一聽此話,孟極眉頭緊皺道:「尊駕此舉,豈不成全了隱於暗中的某人?那位當時應還未蛻變為半仙,應有七情六慾,為何會袖手旁觀?」
「你說祂啊!」璇璣不急不緩地說道。
說到此處,祂微微眯起了眼來,冷笑了一聲:「豎子無知,你以為弒仙之局當真是燭螢所開啟的嗎?」
「從天地之初,便已開啟了?」孟極問道。
「這是自然,本就是如祂所願罷了!而這一場風波席捲寰宇,無人可避,玲瓏依仗其真身本體天地玄黃玲瓏寶塔之利,看似能置身事外,實則早已落入了『有之以利,無之以用』之中,祂身在局中,也逃不出的!」璇璣撫須笑道。
「難怪玲瓏會出手幫助世恆!」孟極輕嘆道。
「玲瓏這人啊,是想要試探老夫深淺,不過世恆雖得了仙體,可終究底蘊太淺了!老夫雖難以力敵,卻有萬般手段避之躲之!」璇璣緩聲說道。
一聽此話,孟極腹誹道:「倉皇如喪家之犬,這老傢伙倒以之為榮了?」
而在表面上,祂撫掌笑道:「前輩好手段!」
「莫在心中編排老夫。自打你小子拜在祝融之前,老夫便已注意到你了,可謂是從小看到大的,你屁股一動,我就知道你有幾根毛!」璇璣冷笑了一聲。
「要不然晚輩哪會被前輩玄魂所趁?還有前輩能斯文一些嗎?」孟極頗為無奈地說道。
「老夫再是粗鄙,你能如之奈何?」璇璣語氣淡淡地說道。
「自是不能如何!」孟極說道。
眼前這老傢伙端是厲害,一身的道行通天徹地不說,心機更如九淵,深不見底,誰曉得祂還有什麼手段?
不過自家師尊等人能與之周璇至今,想必也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般簡單!
至於燭螢,雖說有些強弩之末的感覺,但能壓製得了當下各方勢力,如此也能看出對方的強橫之處。
「何須不甘呢,回想一下,老夫可曾視爾等為豬狗?」璇璣緩聲說道。
言及於此,祂笑道:「何況在爾等得道長生之事上,老夫還出手相助了一把,你們不虧的!」
此話剛落,忽然間先前停滯不動的曹元楚邁步而來,踏足此間,出現在了璇璣身後。
然而璇璣好似早有預料一般,撫須笑道:「你小子不裝了?在你眼中,天道如何,人道亦如何?」
聞言,去而復返的曹魏輕搖了下頭:「天之道遠,可望而不可及,自是人之道也!」
然而一聽此話,璇璣卻是輕嘆了一聲:「老夫更想看到你不循前人足跡,走出自己的一條路來!不過你還年輕,所歷經不多,凡所感悟,皆源當下,因而奉行人道,也在情理之中,老夫也不好過多強求!」
「天地眾生,本性情不離,若欲驅之使之,自當屈折禮樂,高懸仁義,以匡形慰心,使之好知而爭利,貪念啟發,不可止也!」曹魏緩聲說道。
言及於此,他笑道:「聽聞前輩有無之論,天人之別,晚輩不請自來,請乞見諒!」
「老夫如爾等所願來此,自是不會見怪!」璇璣緩聲說道。
聞言,曹魏微微欠身,而後問道:「前輩先前所言,孰真孰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璇璣緩聲說道。
言罷,祂含笑撫須,飄然隱去。
「這些老傢伙總喜歡說著花里霧裡,裝神弄鬼。」孟極輕搖了下頭。
「在我眼中,你也是個老傢伙。」曹魏輕笑了一聲。
一聽此話,孟極連忙說道:「我這可是在為你說話啊。」
「不必了,要是當真有這個心,那就拿出行動來。」曹魏說道。
「我現在還自身難保,指望著你們能從璇璣手中奪回識界珠呢。」孟極說道。
「大荒神庭若當真想要護你,尊師還有幾位前輩自是不會袖手旁觀,何須指望我一個後輩,豈不是緣木求魚?」曹魏緩聲說道。
「多一條路,多一份希望,我師尊師伯師叔祂們幾個還要鉗制玲瓏前輩,本就不易,不見得能騰出手來!」孟極笑道。
「那就是你們的事情了,我這人最多是錦上添花,可不會雪中送炭。」曹魏緩聲說道。
「你這話可真的太讓我傷心了啊!」孟極笑道。
聞言,曹魏輕嘆了一聲:「將吾兒三魂還回來吧!」
「這可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事情,你剛才也聽到了,識界珠如今還在璇璣那老傢伙手中,連我的性命也在祂手裡捏著呢!」孟極輕搖了下頭。
言及於此,祂笑道:「不過若我重得自由自身,令郎曹猙這具肉身,我自當歸還,送你一個渡劫期的兒子。」
「隨你吧,受你虛實之道所影響,犬子已無望大乘,終究逃不過一死!」曹魏隨意地說道。
「當真不在乎?」孟極問道。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曹魏語氣淡淡地說道。
剛一說完,他也就此隱去,脫離了孟極這一方永恆國度。
而一聽此話,徒留在原地的孟極臉上的笑意頓時一僵,好似吃了蒼蠅一般,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最後祂恨恨地說道:「老的這樣,小的也這樣,老子欠你們的啊!待我完善此永恆國度,勢必以虛化實,己心代天心!」
……
……
回歸之後,曹魏不急不緩地走出了靜室。
來到了洞府之外的一角涼亭,獨於黃昏斜陽之下,把酒椅欄,默然遙望,黛山千迭,紅雲半天。
曹魏淺斟慢飲,暗自思索道:「若是璇璣所言不假,那在千萬年之前,龍伯或是某人率先以『復歸無極』,從而開啟了這一場成仙局,而我那本尊如今正處於合道之中,若成,本身就是天地?」
念及於此,他眉頭微皺道:「難不成所謂的成仙,便是自成一方天地,又或是與天地相融為一?」
思緒之間,曹魏俯瞰下界,注視到了北俱蘆洲的自身內景所衍化的生死霧境。
許久之後,他暗自輕嘆道:「原來這答案,我那本尊雖無言,卻早已明示了,《長生道果經》說到底就是我等修士兼修內外之景。」
「外為精氣神所凝結,乃是一生所學,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應損之又損,以至於無為,無為而無不為損。」
「內映心相具化,奈何人心本就是七情六慾集合,為一己私利,制定種種規則,反倒是壞了天地本身的規則!若想無中生有,有中生無,應知曉無為而無不為,有為而有所不為!」
此念一生,曹魏自嘲輕笑了一聲,將杯中酒揚灑而出,化作了霏霏細雨。
而後他轉身走出了亭外,行走於細雨之中。
每踏出一步,在其身後便有一朵妖異如火的彼岸花燃起,隨風雨而搖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