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旭早就猜測過,「長命教」和幽州趙氏的修行法門,本質上是同源的,存在著極為密切的聯繫。♢♦ 6➈รHuˣ.𝕔όᵐ 👽♢
就連他們信仰的神祇,也都以「火」為名,且均不是「上蒼」那種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仙人,而是修煉有成的凡人,可謂相當「接地氣」。
而今天,在他藉助「回祿」符文和改進過的《赤炎真訣》協助趙嫣覺醒血脈力量的過程中,他更是深切體會到了這一點。
《業火經》和《涅槃經》,就像是同一種道則的兩個碎片,前者以「地獄業火」為關鍵,注重「洗淨自身罪孽,實現靈魂超脫和肉身不朽」,後者以「鳳凰」為意象,強調「在灰盡中起死回生,變得更加強大、更加美麗」。
二者有很多相似之處,又能在很多地方實現互補。
「那它們的共同點是什麼?」顧旭默默心想,「倘若我把其中的精髓都提取出來,將其融匯貫通,能否使我的《赤焰真訣》更上一層樓?」
他思忖片刻,很快得到了答桉——
那便是「力量」、「蛻變」與「顛覆」。
想到這裡,他當機立斷,依憑新的領悟,開始再一次對《赤炎真訣》的經文進行修改。
如果此時有高境界修士在他的身邊,定會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驚訝——因為在他改寫的經文中,已經有了大道意蘊的氣息,而這通常情況下,是只有聖人強者才能做到的。
可以說,現在的《赤炎真訣》,已經與真正的上品功法非常接近。而且由於它是顧旭親自改寫,而非直接照搬別人開創的功法,所以跟他有著極高的契合度,對他修行效率的提升,甚至勝過絕大多數上品功法。
顧旭覺得,倘若今後有一天,他能完完全全把其中的大道奧義消化掉,那麼他離聖人的境界也就不遠了。
如果說,顧旭此時的體驗可謂「醍醐灌頂」,那麼趙嫣的感受,則能用「伐骨洗髓」來形容。
熱流自她的手心,沿著她的經脈,涌遍鵲橋、絳宮、黃庭、明堂等多處竅穴,真元氣息隨之貫通,令她忍不住渾身顫慄。
她感覺,在自己的身體中,似乎深埋著一份秘密寶藏,以前從未被她發現。但今天,這份寶藏卻被從地底挖出來,被一把無形的鑰匙悄然開啟,裡面的力量傾瀉而出,讓她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強大。
而除了力量之外,還有無數凌亂的記憶碎片湧入她的腦海——這些記憶的內容,與她修煉過程中出現的幻像頗為相似。
她看到那片熟悉的黑色荒原、躺在腳邊的森森白骨,聽到呼嘯而過的颯颯陰風和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聲。
「師尊,你真的要離開嗎?」她聽到自己細小邈遠的聲音這麼說,聲音中還夾雜著一點哭腔。
隨後她聽到一個男人輕嘆一聲道:「是的。我今日離開後,應該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你要堅強起來,才能保護所有人。」
趙嫣的武藝,大部分是父母和蔡教頭教她的,還有一些是她自己翻書學的。她從來沒有專門拜過師,更沒有喊過任何人「師尊」。
但不知為何,這個被她稱作「師尊」的男子,其聲音竟令她感到莫名有些熟悉。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前世記憶?」她暗暗猜測,「莫非我真是他們所說的『聖女』轉世?
「倘若我前世真是『聖女』,那麼這個『師尊』……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火神』本尊?」
趙嫣一邊思考著問題,一邊努力適應著體內的力量變化。
剎那間,一對璀璨奪目的羽翼在她背後霍地展開。
每一根羽毛,都由火焰凝聚而成,紋路極為清晰,煥發著紅橙黃三色光輝。
屋內溫度急劇升高,燭光皆在這雙火翼面前暗然失色。空氣中的灰塵倒映著火光,圍繞著她緩緩飄動,像是千百隻新生的螢火蟲。
趙嫣睜開雙眼。
此刻,她的童仁已不再是幽深的黑色,而是成了絢麗的金色。
「這就是『炎靈之體』真正的力量麼?」她深吸一口氣,心裡默默感嘆。
她感覺,自己已經站在了第五境的巔峰,甚至碰上普通的第六境修士,都有一戰之力。如果現在再去找大皇子蕭尚元挑戰,勝負還真不好說。
然後她的目光落在顧旭身上。
面前的少年仍舊沉浸在修行的世界裡。她能看到他臉頰上細微的汗珠,在火焰雙翼的映照下閃動著柔和的光澤。
她不禁感嘆,神明在創造人族時一定是偏心的——顧旭這張五官端正、挑不出絲毫瑕疵的臉,定是其費盡心思認真捏造的藝術品;而其餘芸芸眾生,則是她隨手甩在地上的泥巴。
「他真像是一個謎,」她想,「不僅能在同境界的單挑中略微勝我一籌,而且還能充當人形『燧石』,幫我覺醒血脈力量。
「若我真是『凰女』轉世,那他又是什麼人呢?為何能夠掌握如此貼近本質的火之道則?」
趙嫣百思不得其解。😾♗ 🍟♟
忽然之間,她想到不久前在大谷關熔岩地窟遇到的那個青衣人——他曾經吸光了地河裡所有的研究,毀掉了她的一處修煉寶地。
「那人……會是顧旭麼?」她猜測道。
之前她覺得,那個青衣人道行高深,還能干擾她的精神感知,境界必然不低,甚至可能比她還高,故她沒有往僅有第三境的顧旭身上聯想。
但現在,她深刻體會到,顧旭這人,絕不能用常理度之。
「我曾考慮過,如果以後找到那個抽光岩漿的青衣人,定要好好地跟他算算這筆帳,絕不手下留情,」她看著眼前少年俊秀的面孔,默默想道,「但如果那個人是你的話,我就暫且放過你……
「誰……誰叫你是我的恩人呢?」
趙嫣性格獨立且高傲,一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別人對她的幫助,她都會一點兒不少地還回去。
今日顧旭助她覺醒血脈,本只是一次沒有太多把握的嘗試。但既然成功了,那麼對她來說,便是恩同再造。
只是……該怎麼償還這份恩情呢?
若只是按照約定幫他護法,那也太過輕而易舉,顯得像是她在占便宜。
大約一刻鐘後,顧旭終於睜開了眼睛。
「辛苦你了。」他收回右手,歉意地笑了笑。
趙嫣這才感覺到,剛才為了避免影響到他修行,她一直抬著手臂一動不動,以至於現在胳膊微微有些酸痛。
而在顧旭收回右手的瞬間,兩人之間那股玄妙的聯繫便中斷了,沸騰的真元也漸漸歸於沉寂。
「我沒事兒,」她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你不是打算破境嗎?我現在就幫你護法。」
她這乾脆利落的態度,讓顧旭不得不把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收回腹中,然後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嗯,沒錯。」
「那抓緊時間吧,」趙嫣道,「邙山鬼王估計已經在洛京城大開殺戒了。」
或許是因為她一貫性情孤僻乖張,不習慣表達感激、親近之類的情感;又或許是在覺醒血脈後,她又本能地用堅硬的外殼,遮擋住內心的脆弱。
儘管她早已將顧旭這份恩情牢記心中,本想說幾句真誠感謝的話,但話到嘴邊,卻被她不自禁地咽了回去。最終,她不得不以這副冷澹而僵硬的語氣,談起了嚴肅的正事兒。
聽到她的話,顧旭也不再耽擱時間。他心念一動,從「閒雲居」中取出提前準備好的、用於破境的「忘塵丹」,將其吞入口中。
隨後,他深吸一口氣,準備再次進入熟悉的幽冥世界,去攀登「思鄉嶺」的最後一段路。
然而就在這時,趙嫣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響起。
「謝謝你,」她說,「今天……今天若不是你在這裡,那我……」
她的聲音很輕柔,像一陣春天的風,稍不留神就會錯過,與往日的咄咄逼人迥然不同。
「不必客氣,」顧旭澹澹一笑,打斷了她的話,然後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對了,你這雙翅膀真漂亮。」
聽到他的話,趙嫣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忘了把那對火凰之翼收回去,任由它在背後煥發光芒,把整間皇室內庫照得亮如白晝。
她立即收回雙翼,心頭極為難得地產生了「尷尬」這種情緒。
…………
顧旭閉上雙眼。
意識世界中,他正站在「思鄉嶺」的台階上,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望鄉台」。
這座險峻的高山共有四千九百九十九級階梯。
顧旭已經登上了四千九百八十九級,只差最後十級,便能抵達山巔。
他依舊記得,當初在「奈何橋」上,那個白髮少年曾對他說過一句話——「我會在『望鄉台』上等你。」
白髮少年還說,他身上的四顆釘子,代表著四種被封印的「權柄」。
顧旭晉入第三境時,拔掉了其中一顆,獲得了能夠改變時間流速的「光陰」。
那麼,被剩下三顆釘子所封印的,又是怎樣的力量?能否幫助他脫離困境?
此外,截至目前,對於白髮少年的真實身份,以及他跟自己之間的關係,顧旭腦海中已經有了一些猜測。只是他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實自己的這些猜想。
他一邊想著,一邊沿著階梯繼續向前。
一級,兩級,三級,四級……
「望鄉台」是一座造型奇異的建築,其上寬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弦,飛檐反宇,殊形狀詭制。
有詩云:「望鄉台上鬼倉皇,望眼睜睜淚兩行。妻兒老小偎柩側,親朋濟濟聚靈堂。」
傳說中,「望鄉台」是即將進入地府的鬼魂,回首眺望陽間故鄉的地方。
而在大荒的修行體系中,「望鄉台」也是一道重要的關卡,修士將會在這裡最後一次回顧凡塵。此後,他們將漸漸擺脫凡俗的羈絆,漸漸步入超凡的領域。
顧旭登上「望鄉台」後,也回頭看了一眼。
他發現,自己的視野忽然變得更加明亮,更加廣闊。山間的迷霧瞬間散去,昏暗的天空也霎時變得清澈空明。
除了幽冥世界陡峭的山崖、崎區的山路、波濤滾滾的忘川、血紅色的彼岸花海之外,現實世界的種種情景也映入了他的眼帘——整個大荒呈現在遙遠的天邊,像是一張五彩繽紛的畫布,每座樓宇、每個人、每一件事物都格外清晰。
他的目光最先落在沂水縣的位置。「九嬰之災」後,縣城已經在朝廷修士的協助下迅速重建,新樓與舊屋交錯排列。
他看到驅魔司衙門裡的陳濟生,正坐在那張熟悉的書桌背後,皺著眉頭翻閱著面前的文件;他看到驅魔司的小吏汪陽——現在已經被提拔為九品「緝事」了,正在縣城郊外執行任務,手裡攥著一摞顧旭留下的「太上北極鎮魔殺鬼符」,神情比記憶中更加自信。
他看到富麗寬敞的時家大宅——屋子的主人早已不住在裡面了,只有那棵梧桐樹孤零零地站在院落中。他記得不久之前,自己曾和時小寒一起在樹下放煙花,那傻丫頭還一本正經地對他說,要保護他一輩子,讓他能安安心心待在家裡,給她做一輩子曲奇餅乾。
他看到沂水郊區的墓地依舊寂靜無聲,一塊塊飽經日曬雨淋的墓碑上,凋刻著鄭譽、潘小鵬等一個他認識的、或是他不認識的名字。有的墓碑前擺放著貢品和白色的花束,有的則已隨著時間流逝,被世人遺忘。
然後他的目光稍稍往北移了一些,看見了危峰兀立的沂山。或許是因為空玄散人的祭壇已經被他摧毀,山頂那黑壓壓的雲層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一碧如洗的天空襯得山上積雪潔白純淨。
燕國公趙長纓曾撒了很多謊,但有一件事情他陳述了實情——沂山雪女確確實實受了傷,並陷入了休眠狀態。
她靜靜躺在山頂空曠的洞穴之中,雙目緊閉,秀靨如霜,青絲似墨,白衣勝雪,縴手交疊,置於胸前,美得纖弱,美得聖潔。像是冰雪凋琢而成的神女塑像,又像是童話故事裡的睡美人,在睡夢中等待著一位王子將她吻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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