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空玄散人的傳承

  「他到山頂了。」

  上官槿抬頭望向嶗山之巔,口中輕聲說道。

  清晨的陽光太過於明亮,使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用手擋在額前。

  在她身旁,陳晏平不再開口說話。

  他曾經不止一次在族人的談論中聽到過顧旭的大名,知道他曾經解決了令很多人都感到棘手的陸氏凶宅案件,也知道了他成了當年青州陸氏至寶「驚鴻筆」的新主人。

  可此時此刻,當他看到站在山頂俯瞰大地的顧旭時,他覺得自己似乎依舊低估了那個只有第二境修為的年輕人。

  山崖上的縱身一躍,看似輕而易舉。

  但實際上,這需要的不僅僅是對規則的領悟能力,更需要絕對的自信和一往無前的勇氣。

  唯有對自己的判斷擁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才敢在那高聳險峻的山峰上義無反顧地一躍而下。

  畢竟,一旦判斷出錯,就會墜崖慘死,被嶗山禁制範圍內恐怖威壓碾成肉泥。

  陳晏平覺得,倘若換做是自己,大概率是做不到的。

  「這個叫顧旭的年輕人,在擁有了『驚鴻筆』後,如今又得到了空玄散人的傳承,」陳晏平心裡默默思索道,「倘若他真能如父親大人所計劃那樣,與素繪妹妹結為夫妻,只要他不中途夭折,將來定會成為我們襄陽陳氏的一大助力。

  「看來,我得想辦法儘早與他交好關係。說不定他以後會對我爭奪家主之位起到關鍵性作用。」

  時磊則望著佇立絕巔的少年,臉上露出淡淡的欣賞的笑容。

  不久之前,他還因為自己辛苦養大的小白菜被這臭小子拱了而感到有些鬱悶,覺得時小寒那丫頭簡直就是有了情郎就忘了父親。

  但此時此刻,時磊心頭的想法卻在不經意間變成了:「小寒的眼光,果然和她母親一樣出色。」

  至於四皇子蕭尚貞則默默感嘆,自己在「論道之境」里輸給顧旭並不冤——鬼知道這傢伙究竟隱藏了多少實力!

  只可惜,他現在已經失去了一身修為,再也沒有正面擊敗顧旭、為自己找回場子的機會了。

  …………

  嶗山之巔。

  顧旭跟隨兩個小道童,來到那座花草擁簇、古香古色的樓宇門前。

  只見其雕欒鏤楶,青瑣丹楹;圖以雲氣,畫以仙靈。

  恢弘而不乏精緻,富麗而不顯庸俗。

  顧旭站在石階下,抬頭望去,一眼便看見了掛在門上的「洞天福地」匾額,以及柱子上那副「身比閒雲」的楹聯。🐤🍟 ➅➈ⓢнυ𝓧.℃ⓞ๓ 💘💜

  「閣下,這座樓房名叫『閒雲居』,是當年仙師閉關修行的府邸,」顧旭身旁的黑袍小道童介紹道,「其實它本質上是一件法寶,可以將其隨意放大縮小。

  「當年仙師雲遊四海的時候,曾一直把它帶在身邊。」

  「而仙師遺留的其他物品,也都在這座『閒雲居』裡面。」

  說到這裡,小道童停頓片刻,隨即望向顧旭道:「當然,它現在屬於您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空間法器麼……」顧旭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座「閒雲居」,心情格外愉悅,只覺得自己此行不虧。

  在此之前,他每一次去做殺鬼任務的時候,他都會擔心自己隨身攜帶的法寶符篆不夠用——畢竟衣服口袋的容量是有上限的。

  不過,在擁有「閒雲居」之後,他就再也不會因這樣的問題而感到煩惱了。

  於是他微微一笑,向小道童說道:「我現在應該怎麼做呢?」

  黑衣小道童從懷裡掏出一把金色的、雕刻著祥雲圖案的鑰匙,將其遞到顧旭的手中:「這是『閒雲居』的鑰匙。擁有這把鑰匙的人,就是『閒雲居』的主人。」

  顧旭伸手接過鑰匙。

  隨後,他踏上灰色石階,將其插入「閒雲居」門鎖處鑰匙孔中。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前閃過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隨即一股玄妙的感覺湧入他的心神。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已經與這座「閒雲居」建立的神魂上的聯繫——只需心念一動,就可以將其縮小到巴掌那麼大。

  下一秒鐘,朱紅色大門緩緩向兩側敞開。

  顧旭舉步跨過門檻,走進屋子,好奇地觀察著這座仙人曾經的閉關之地。

  與外表的精緻華美不同,「閒雲居」的內部陳設卻簡單樸素。

  屋子正中央有一張灰色的大理石桌案,桌上擺放著一個茶壺、幾個茶杯、一個筆筒、一方硯台、幾支毛筆、幾本舊書和幾張零散的宣紙。

  在桌案的旁邊,擺放著兩把式樣簡單的竹椅和一個空蕩蕩的鳥籠子。

  臨窗處則有一張不寬不窄的臥榻,榻上掛著青紗帳慢,也散落著幾本泛黃的書籍。

  而在屋子一側,還立著一塊木製的屏風。

  屏風上以龍飛鳳舞的草書,題寫著一首《清平樂》,內容如下:

  「小院花殘,心念斜陽晚。天邊鴻雁去難返,行人酒興闌珊。

  「莫嘆夏蟬易老,求仙正當年少。飛躍輪迴六道,升龍玉闕九霄。」

  這首詞除了字跡比較難辨認外,意思其實很容易理解——上闋感慨光陰易逝、韶華不再;下闋則告誡年輕人要抓緊時間努力修行,才有機會超脫輪迴、飛升成仙。

  在顧旭看來,這首《清平樂》與前世的佳作比起來,水平實屬一般,語言也較為直白。

  不過,由於空玄散人主業是修仙和研究因果大道,寫詩應該只是他的業餘愛好,所以自然不能指望他寫出多麼優秀的作品來。

  …………

  這時候,黑衣小道童忽然出現在顧旭的身邊,指著屋子中央的那張桌案對他說道:「閣下,那張桌子上有仙師留下的兩本道法秘籍,還有他在飛升之前留下的一些關於因果大道本質的筆記。

  「按照仙師原本的計劃,他打算把這些秘籍分別交給三個不同的後輩來繼承。但由於只有閣下一人順利通過山路上的考驗,登上嶗山之巔,所以現在這些東西都是您的了。」

  聽到這話,顧旭不禁笑著搖了搖頭。

  他曾經一度以為,「神機營」預備役的大部分成員境界比他高,背景比他深,掌握著比他更多的底牌——想必在這嶗山頂上,定然會發生一場激烈的惡戰,為這些傳承爭個你死我活。

  然而,顧旭卻沒想到,他們竟然都在這登山路上失敗了。

  這使得他心頭不禁湧起一陣強烈的寂寞感。

  隨後,他便朝大理石桌案旁邊走去,一眼便看見了黑衣小道童所說的兩本秘籍——

  《溯因》。

  《操偶》。

  《命名》。

  比起驅魔司總庫中珍藏的類似《焚天七式》《玉虹貫日》《泰山壓頂》《星沉地動》等上品法術,空玄散人遺留的這些秘籍名字都很簡單樸實、毫無氣勢。

  乍一眼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仙人的傳承。

  顧旭思忖片刻,隨即從桌上拾起《操偶》秘籍。

  不出所料,這是一門操控傀儡的法術。

  這門法術有兩種用法——

  第一,用木頭、黏土、陶瓷、紙張、屍體等材料製造傀儡,並憑藉「因果支線」對其進行遠程操控,就像是民間的木偶戲一樣。

  由於「因果之線」的存在極為隱蔽,除了修煉因果之道的高境界修士之外,其他人很難發現修士與傀儡之間存在的聯繫。不過,修士與傀儡之間相隔的距離不能太遠,否則就會對傀儡失去控制。

  第二,將自身的神魂分割出一部分,與傀儡融為一體,形成一具分身。相比於普通的傀儡,分身不僅能完全與本體心意相通,還具備自己的真元,能夠自行修煉,使用本體所掌握的一切法術,且不存在距離限制。

  除此之外,若要殺死一個擁有傀儡分身的修士,必須得把他的分身和本體全部都殺死才行。

  不過,這一種方式只有修為達到第五境、能夠神魂離體的修士才可以使用。

  作為一個行事謹慎的人,這門《操偶》法術無疑很合顧旭的口味——不論是用於探查情報、偽裝身份,還是最重要的保命,都非常派得上用場。

  如果要讓顧旭從空玄散人的所有遺留之物中選擇一件東西,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它的。

  他甚至默默計劃著,等自己修煉到第五境後,一定要製造至少幾十個分身,將其藏在全國各地——這樣一來,他想死都難。

  …………

  顧旭並沒有立即開始研究《操偶》。

  畢竟現在整座「閒雲居」都是他的私人財產。他完全可以把這些法術帶回家去慢慢地領悟。

  他把《操偶》秘籍放在一邊,拾起《溯因》。

  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這門法術竟然比《操偶》還要神奇!

  正常情況下,世間萬事萬物都是「先有因,後有果」的,無因不能生果,有果必有其因。其具有時間序列性,原因必定在先,結果只能在後,二者的時間順序不能顛倒。

  比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比如必須要先揮動寶劍,才能夠砍傷敵人。

  但是,在使用《溯因》法術後,卻能夠先確定結果,再推演過程。

  像傳說中的「百分之百被空手接白刃」,或是「寫誰的名字誰就死」,都可以通過這門法術來實現。

  只不過,這門《溯因》法術必須得在完全領悟「因果大道」之後,方能夠使用。

  而且,它還存在很多限制條件和反噬作用。

  比如不能對境界遠高於自己的修士使用;比如「因」和「果」之間的時間間隔不能太長;比如設定的「結果」必須要具有合情合理的實現方式……

  否則就會造成反噬,傷及己身神魂,就此身死道消。

  讀到這裡,顧旭默默合上這本秘籍。

  這門《溯因》法術,他在短時間內應該暫時還無法掌握。不過,待他領悟了「因果大道」後,它應該會成為他的一種強有力的對敵手段。

  除此之外,顧旭還非常慶幸,空玄散人飛升之前並沒有收過任何弟子。

  而且除了他之外,也沒有任何別的傳人。

  否則,如果今後遇到掌握著「溯因」這種詭異莫測的法術的對手,他可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

  最後,顧旭開始閱讀空玄散人飛升之前留下的筆記。

  由於這些筆記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紙張,所以並沒有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排列。

  「興德三十八年四月初六。

  「這天天氣不錯。我離開嶗山,來到了洛京城,與大齊國師見了一面,跟他簡單地探討了因果大道與符道之間存在的聯繫。

  「以師長的身份,指點大齊王朝萬眾景仰的國師大人,真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我想,在大齊王朝,應該沒幾個人能夠享受得到國師親手泡的茶水。

  「我對國師提問道:『既然你是一名符修,那麼你知道,這世間最簡單的符是什麼嗎?』

  「國師有些不確定地猜測道:『莫非是文字?』

  「我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名字』。

  「國師對此感到有些不解。

  「於是我接著解釋,名字,是一種能夠讓人與世界產生羈絆的符號。

  「我抬起桌上的茶杯,對國師說道:『這是什麼東西?』

  「國師回答:『是茶杯。』

  「我又接著說:『那麼,如果我拿這個茶杯去砸人,還把人砸死了,那它又是什麼?』

  「國師想了想,說道:『難道……是武器?』

  「不愧是以符入道的聖人強者。國師的悟性果然非同一般——當然,比我還差一點。

  「於是,我順勢接著解釋,符道的本質,就是把『武器』兩個字,用一種獨特的語言,銘刻在這個茶杯上——這樣一來,茶杯就擁有了『武器』的屬性。

  「再比如,最基本的『太上北極鎮魔殺鬼符』,就相當於把『殺鬼』的屬性,以『命名』的方式,賦予給一張紙。

  「這時候,國師又提出了疑問:『那麼我們每個人的名字,也是一種符嗎?』

  「我對此表示肯定。

  「姓名,就是刻在我們每個人靈魂上的符咒。它賦予我們身份和存在的意義。

  「別人能通過我們的名字知道我們的存在。我們的親情、友情、愛情,受到的欣賞與憎惡,一切因果緣分,都是指向我們名字所代表的身份的。

  「而某些鬼怪也能利用這一點,通過名字對我們施加影響。」

  …………

  注釋:

  (1)「雕欒鏤楶,青瑣丹楹;圖以雲氣,畫以仙靈。」——晉·左思《三都賦》(楶,讀音jie,指斗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