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界。
一朵白雲漫無目的,漂浮在天空中。
白雲小院之中。
清瘦老者獨自坐在石桌前,抬手捏著一顆白子,靜靜地端詳著面前橫縱溝壑交匯處的一顆顆黑白棋子。
整個盤面上,黑子雖多,卻反倒是被白子盡數圍住。
他的目光卻仿佛已經穿透了桌面上的棋盤,看到了更遠,更遠。
低聲囈語:
「拿下了大海市那一批人,混天宮、日天宮這些也便是順手之事,再接下來,便該是瀆聖界……如此,界亂之海,便真正有望一統了。」
說到這,他的眼神隱隱有些失神和恍惚。
但很快又回過神來,認真地盯著面前的棋盤,卻忽地又想到了什麼,目光微移,落在了最邊角處的一顆孤伶伶的黑子。
「太一道主……」
眉頭下意識便微微皺了起來。
猶豫了下,抬手便要將手中的那顆白子落在那黑子旁。
口中低聲喃喃:
「神屍……」
只是白子即將落下之際,他卻又驀然頓住。
捻起那顆白子,目光卻又落在了另外一顆黑子之上。
那黑子極為特殊,比所有的黑子都要大上一圈,正孤零零停在棋盤的空白處。
一貫果決的他,卻在這兩顆黑子中間,少有的有些舉棋不定。
「太一道主……還是,那個人?」
目光閃爍,時而露出一抹冷冽的殺意,時而又隱隱充滿了忌憚。
手中捏著的白子,便徘徊在這兩顆黑子之間。
直到這一刻,他似是忽地察覺到了什麼,面色微怔,眼中閃過了一抹驚疑之色,隨後短暫的驚訝之後,眉頭緩緩舒展開,他的臉色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看來倒是不用糾結了。」
微微搖頭。
他看了眼面前的棋盤,隨後將最邊角處的那顆黑子捻起,放在了一片被白子包圍的黑子旁,接著又抬手將手中的那顆白子,輕輕放在了剛放下的那顆黑子一側。
『啪』。
棋子落下,塵埃已定。
……
「是太一道主!」
『坊市』內,看著驟然出現的青袍身影,晏直等人雖驚訝於對方的容貌,可對其氣息倒是並不陌生,頓時大喜過望。
同時又急忙看向遠處,卻隨即愕然。
外面的虛空,並無他們預想中的原始魔山修士或是其他勢力支援的隊伍,只有一片空蕩蕩的幽暗。
心中驚愕之餘,驀然醒悟:
「難道只來了他一人?!」
一時間,眾人又是驚疑又是失望。
不過眼見跟著太一道主一起來的靈猴已經持棍殺入了亂戰之中,倒是眼睛一亮。
而在『坊市』、諸多界外勢力駐地共同構建的萬寶混元大陣之外。
光華絢爛,將幽暗的虛空映照得一片宏亮。
修士們交戰所產生的爆裂之聲不絕於耳。
四周的混亂卻完全乾擾不了此刻大陣邊緣處的兩人。
一身灰袍的應元道主神色凝重地看向面前的青袍修士身影,聽到對方的話,他的眼中卻閃過了一抹冷色,低喝道:
「我便不信你真有這般本事!」
話音未落,應元道主眉心處驀然飛出了一道元神虛影,手托一方金印,金印之上,龍飛鳳舞、道韻流轉,隱約折射出二十八道先天雲禁流光,黑色道域也同時飛出,規則流轉,盡皆湧入那金印之中!
這番變化說起來繁瑣,實則不過一瞬。
一身金色大氅的元神虛影雙眸淡漠如神祇,高高懸於肉身上方,金色長袖翻滾,似獵獵作響,一手托金印,俯瞰青袍修士,一手捏指成訣,低喝一聲,如似代替眾生,高聲喝問!
「吒!」
聲震寰宇!
四周正在交戰中的修士們,竟都被這一聲巨喝,震得亂了心神。
而與此同時,金印祭出,瞬間放大,朝著青袍修士重重砸下!
「先天極品道寶?!」
觀望著的晏直等人無不色變。
而對面,青袍身影卻神色淡然,負手不閃不避。
頭頂之上,便即有一面古琴飛出,雖無人彈撥,卻傳出了悠悠琴聲。
琴聲與那喝問之聲相撞,迅速抵消,應元道主元神雙眸之中卻頓時閃過了一抹痛楚。
與此同時,又有一隻大筆飛出,筆尖柔軟,卻鋒芒畢露,抬筆落字,隱隱見到一個『封』字,隨後這字竟是直接化作了一隻大手,驀地抓住了砸下的金印!
噗!
一口元神精血噴出。
金印受到刺激,頓時從那大手之中掙扎飛出,搖搖晃晃落入了應元道主元神的手中。
而對面的青袍修士卻也並未阻攔,仍是不見動作,兩件先天極品道寶便即飛落入他囟門之內。
應元道主元神也迅速便從淡漠的狀態中退出,目光死死盯著面前神色依舊平靜的青袍修士,眼中划過了一絲驚怒和匪夷所思交織之色:
「兩件極品先天道寶!」
「他竟然還能同時駕馭……這世上,怎麼會有這般人?!」
合體圓滿的元神,即便駕馭一件先天極品道寶,已經是吃力無比,稍不注意便會折耗元神。
而眼前的這位太一道主,方才即便駕馭兩件先天極品道寶,竟也輕描淡寫,完全看不出其極限在哪。
這一瞬間,他甚至有種對方已經是渡劫修士的錯覺!
「不,他不可能是……而且也沒有那具神屍那般讓人心生無力。」
應元道主暗暗搖頭,迅速否決了自己的猜測。
雖然強橫,卻並未超出那個層次。
只是他看向青袍修士的目光中,卻已經多了一抹深深的忌憚之色。
僅僅是這極為短暫的交手,他便已經確認眼前的青袍修士,無論是從道域或是元神,又或者是對規則的領悟與運用,乃至道寶,都全方位超越了他。
心念急轉,有心想要退走,卻又猛地想起了雙身界那些同樣被控制住的修士們,當即沉聲道:
「不入渡劫,終究是螳臂當車!何況你一人之力固然強橫,難道還能勝過我帶來的那麼多修士麼?」
「界外勢力的覆滅已經是必然,於他們而言也未必便是壞事,你如今橫插一手,又有何益處?便真不懼神屍降臨麼?」
「趁現在收手,為時不晚!」
說話間,已經有不少合體修士順利擒下了周圍的界外修士,迅速趕來。
聽到應元道主的話,青袍修士淡然一笑,卻並不開口多言,只是輕輕邁出一步。
應元道主本能地迅速飄然驚退!
然而在看到對方便真的只是簡單地走了一步,和對方臉上那一抹似笑非笑的嘴角之後,臉上竟是有種火辣辣的感覺,心頭頓時浮起了幾分羞惱之意!
「這廝,簡直是欺人太甚!」
然而就在他心中羞惱的同時,青袍身影卻是無聲消失在了原地。
應元道主心頭悚然!
隱隱竟有種頭皮發麻之感!
周身黑色道域極速展開,同時神識也迅速鋪開。
下一刻,他猛然驚覺:
「在上面!」
猛然抬頭,便見一隻青色寬袖懸於上方,袖袍鼓盪,好似布袋,彷如乾坤,一股駭人的吸力便要將他兜住一般!
饒是他已經站在了合體修士的頂峰,自問站在一處,便即落地生根,萬法難移,可在這一股吸力之下,竟是身軀不穩,仿佛連元神、道域,都要被一口氣吸走了似的!
「元磁!」
正驚醒中,卻見周圍趕來的一些合體修士,竟已經是身形不穩,徑直朝著那衣袖飛了過去!
眼看著身形迅速縮小,全然不受控制。
這其中,便有雙身界的修士!
應元道主目眥欲裂,猛地抬手,袖中飛出了幾道流光,打在了這些修士的眉心處。
這幾人眸中靈光頓時黯淡下來。
應元道主卻心中舒了一口氣。
他們的本體都被留在了雙身界,如今死去,頂多只是耗費些時間便可復原,可若是真的落在了這太一道主的手中,卻不知道會遇到什麼結局。
只是他這裡驟然出手,卻是一下子瀉了力,如今在這沛然吸力之下,卻是再也穩不住身形,勉強掙扎了幾下,隨即整個人便不受控地朝著那寬袖中飛去。
卻在這時,忽地一道凝重的聲音遙遙傳來:
「道友且慢!」
青袍修士正抬袖試圖收伏應元道主,聞聽此言,卻並未收手。
只是卻又眉頭一緊,餘光察覺到一道水波似的流光從遙遠的虛空之中,驟然飛射而來。
一絲危險襲上心頭,他不得不手掌一縮,衣袖隨即收卷,落於背後。
隨即再度抬手,玄黃道域迅速融入掌中,於間不容髮之際,轟然拍向那道水波似的流光!
到了他這個層次,早已經不拘是法術神通,一切攻伐皆是信手拈來,融於尋常之中。
砰!
一玄黃,一水光,二者相撞,水光道域頓時如水崩散,而玄黃道域卻只是稍有些塌落,又迅速充盈起來。
餘波激盪,四周的修士都不由得被推得人仰馬翻。
而距離最近的萬寶混元大陣表面也不禁震盪起來。
青袍修士面色不變,只是緩緩收手,看著那崩散的水光,略有些搖頭:
「道友這般行徑,可算不得光明。」
水光崩散,一道身著發白湛藍衣袍的清瘦老者緩緩露出了身形,只是看向青袍修士的眼中,卻多了一抹驚疑和凝重之色,卻也顧不上回答對方的問題,聲音有些肅然:
「你當真是太一道主?」
應元道主僥倖逃出,驚魂甫定地飛落在了清瘦老者身旁,低聲快速道:
「是他沒錯,只怕他當初一直便故意留手!」
清瘦老者面色凝重,微不可察地點點頭。
容貌、氣息或許能夠作假,可妙感境的修為卻做不得假。
只能說這太一道主之前藏得實在是太深,遠超過他的預料。
青袍修士卻微有些失望:
「我本以為道友也算是一方英傑,不會有這般下作之舉,卻沒想到……」
輕輕搖頭。
清瘦老者即便城府深不可測,此刻聽得青袍修士的話,也不禁面色微有些赧然。
隨即正色沉聲道:
「方才救人心切,倒是讓道友看了笑話。」
青袍修士卻又搖頭笑了起來:
「不,笑話倒也談不上,舉凡成就大事之人,鮮有真的坦蕩君子,這般行徑也實屬正常,道友胸懷界海,氣度雄渾,只可惜少了些吞吐界海的大氣。」
應元道主聞言,默不作聲。
清瘦老者卻也只是苦笑:
「看來道友對老夫成見已深,不過還是想勸道友一句,你我之輩,本該另有造化,何必今日在此兵戎相見?」
青袍修士卻輕聲一笑:
「道友不必多言,今日我已在此,權看道友如何叫在下罷手。」
清瘦老者聞言,雖早有猜測,卻還是輕嘆了一聲:
「看來還是要做過一場。」
青袍修士目光微移,卻落在了一旁沉默的應元道主身上,輕聲笑道:
「二位不妨一起?」
聽到這話,清瘦老者眼中凝重之色更深,心中念頭轉動,原本還想將神屍喚出,此刻卻有些猶疑了起來。
應元道主卻是面露難堪之色。
雙身界稱霸界亂之海多年,身為一界之主,他何曾受過這般屈辱。
哪怕是被長盈設計,被迫為玉壺界效力,可對方也始終禮遇有加,眼下卻被這太一道主連番打臉,若非真的打不過,他恨不能……
當下冷哼了一聲,黑色道域再度飛出,裹挾著金印,便朝著青袍修士砸去。
清瘦老者見狀,卻迅速做出了決定,低聲道:
「得罪了。」
並未祭出道寶,而是搖身一變,水色道域與之相融,與那黑雲一左一右撲向了青袍修士……
一直觀望著的晏直以及周圍的修士,看到這一幕,無不心中震動!
玉壺界的長盈道主和雙身界的應元道主都是界亂之海中久負盛名的頂尖修士,且可以說是整個界亂之海內前三的存在。
而這兩位今日竟然聯手戰這位異軍突起的太一道主!
一時間,震撼、難以置信、擔憂……無數情緒交織。
可從心底深處,他們卻又隱隱有著一個似乎不切實際的幻想……
而這一刻。
面對這二人同時襲來,一身青袍的王魃心中卻平靜得如古井一般。
眼前這一幕,雖非他所願,可他實則也已經等待了許多年。
沒有激動,沒有興奮,有的只是平靜。
從闖入了這界亂之海開始,漫長的蟄伏、等待,到後來在大海市中的騰挪周轉,殫精竭慮……
沒有人甘願躲在角落裡,甚至連容貌、姓名,都不敢公之於眾。
可為了小倉界的安全考慮,卻又不得不委曲求全,隱姓埋名。
委屈得久了,甚至他感覺自己的道心都受到了影響。
但這一切,終於要過去了。
望著這一黑一藍兩座道域的撲來,感受著其中在他眼裡淺顯無比,甚至顯得有些稚嫩的規則變化。
王魃輕輕吐出了一口濁氣。
伴隨著一道劍鞘虛影的沖天而起,玄黃道域轟然展開,罩向一左一右兩大道域……
從這一刻起,小倉界以及他,終於可以坦然向這界亂之海,說出自己的名字。
「小倉界,王魃……」
「恭鑒二位手段。」(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