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的燈光,在月夜的天空泛起一片蒙蒙紅光。
任盈盈的玉顏,在明月清輝的照映下看起來仍舊姣美如花,只是她的表情很是木然。
李一凡的這番大實話,著實讓她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她也明白對方說的這話,直讓自己無可辯駁。
既說有情,又何懼世俗目光?
既畏懼世俗,又怎配稱有情?
自己難道真的只想將他拉入日月教嗎?
任盈盈思潮起伏,舉目四顧之下,一些人的眉梢嘴角上流露出的,都是不屑譏諷之色。
如此情形下,她也不知是該傷心還是氣惱,眼眶微微一熱。
實際上,卓凌風聽了這番話,心頭也很是苦澀難言,說不出是何滋味。
饒是他本就知道任盈盈不願別人傳她與令狐沖的事,這是她性格使然。
但那會的令狐沖,武林威望又豈能與自己相提並論?
在這一刻,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令狐沖,驀然間生出一個念頭。
自己縱然能夠克服橫亘在二人中間的這個人。
但自己是個本不該出現的人,終究是個過客,能得一身武功,闖出一番威名,已得天之幸。再去奢求什麼愛情,未免太不知足,也對女子太過分了。
想著轉眼看向了任盈盈,她的面容說不出的嬌艷,但看在眼裡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悽美,那雙美眸中隱隱閃現的淚花,更是讓他有種無所適從的感覺。
「福生無量天尊!」
這聲聖號清勁悠揚,中氣充沛。
群豪眼見武當派人叢中走出一位老道,看起來五十來歲年紀,面黃肌瘦,可內力著實了得。
卓凌風也回神看向這位誦號之人,拱手道:「敢問道長道號?」
道人笑道:「貧道清虛!」
群雄均知清虛道人與掌門沖虛道人乃是師兄弟,在本派地位與方生大師在少林一般無二。
卓凌風點點頭道:「我知道日月神教與貴派糾葛太深,道長也是要拿任大小姐嗎?」
數十年前,日月神教的幾位長老闖上武當山,奪走了張三丰手抄的太極拳經與真武劍,武當派為此送了不少性命在黑木崖上。
清虛道人拿住任盈盈,以此換回這兩樣東西,也不是不可能。
清虛道人笑了笑,又搖了搖頭道:「貧道本在少林做客,下山之時,適逢其會,這才與方生大師一路南下,追到此間!」
卓凌風沉默不語。
清虛道人看向方生,笑著道:「方生大師,本派掌門師兄與方證大師對卓大俠的為人都是交口稱讚。
大丈夫一諾千金,他既保此女,我們於情於理也該給他一個面子,貧道也就厚著臉皮,討個人情,我們就此罷手吧!
想必卓大俠日後對方證大師也會有個交代!」
他處事圓滑,深知少林寺剛才被人頂上去了,和卓凌風交手卻大失兩派本意,就給方生大師遞了一個梯子。
方生大師對清虛道人很是感激,合十說道:「豈敢?」
又看了一眼卓凌風,嘆道:「紅塵囂囂,他們離此塵世,也是一了百了。
卓大俠珍重!」
轉身緩緩邁步而去,少林弟子緊隨其後。
清虛道人瞧向卓凌風,很是語重心長道:「卓大俠,你出身名門,既能知曉三豐祖師慧言,也當知本派過往。
這情色二字,就曾害的本派有人喪德敗節,有的身敗名裂,有的喪身失命!
就連第二代掌門宋遠橋宋大俠,都受到牽累,被三豐祖師革除了掌門之位,此後歷代掌門皆為出家道人,也都是為此。
貧道好言相勸,還須卓大俠三思。」
說著拂塵一甩,行了一個揖禮:「咱們嵩山再會!」轉身也帶著武當弟子走了。
少林、武當一去,許多人均萌退意,泰山、青城諸派三五成群地又散去幾十人。
這些人的離去,卓凌風沒有半分欣喜,突然有種莫名的悲憤。
因為他想明白了,這些人來此,捉任盈盈實際上只是託辭,自己才是重頭。
他們知道自己就在林家,又都害怕自己為了女色,倒向對面。
少林、武當本就對自己有人情,今日同樣又賣了一個面子給自己。
可這種事,一次兩次這叫人情世故,可三次四次就是不知好歹,不講江湖道義。
也就坐視了自己自甘下流。
包括這時的他也再想,任盈盈來找自己,究竟是為了情,還是想將自己徹底拉入日月教,或是二者皆有。
他心裡卻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突然仰天長笑,笑聲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倏地笑聲忽斂,環顧四周,揚聲道:「諸位還不走,是想跟卓某擺個道嗎?」
眾人眼見他神態倨傲,語氣冰冷,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怒氣。
他們本就分屬門派不同,有些人無門無派,不過是些江湖散人,既無人領頭統領,自然人心不一。
均想著旁人先上,自己以觀虛實,看看風向,倘若卓凌風后勁不足,乘機撿個現成便宜,那也未嘗不可。
人同此心,心同心理!
但少林武當等名門正派一走,剩下的這幫人起鬨有餘,擺道較藝卻嫌不足。
何三七嘆了一聲道:「諸位,方生大師與清虛道長都願意給卓大俠一個面子。
我們還不走,在這裡等什麼?
信不過卓大俠,還信不過少林武當嗎?」說著挑起混沌挑子,遠遠去了。
眾人也齊齊說道:「是啊,是啊!」
「何先生說的對,我們大夥,就給卓大俠一個面子,都走吧!」
其餘人各自三兩成群的都消失在了夜色中。
頃刻之間,林府門前兩三百號人走得一個不剩,就連「青海一梟」的屍體也不知被什麼人收走了。
林平之眼見卓凌風竟然不出手,就震退了以少林武當為首的群豪,好不欽佩,將卓凌風的長劍高舉過頂,說道:「卓大俠,聲威……」
卓凌風擺了擺手:「好了!」從石獅躍下,一手拿起長劍,一手托起石獅子將之放回原位,便自顧自的進了林家。
任盈盈仍然站在高牆上一動不動,但卓凌風進門時埋藏眉宇內的隱憂,卻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上。
這一夜格外的長,卓凌風是這樣覺得。
因為他毫無睡意,起身立於院內,思潮滾滾,目光不由往任盈盈的房間看了一眼,燈光昏暗,只怕她已然睡下。
兩人進了林府,再無任何交流。
卓凌風不由心想,這幾日她被人追殺,肯定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對於一個千金小姐來說,著實為難了。
他心生此念,心神又更為不安,緩緩坐在院外一石凳之上,抬頭望天,看著天上明月,不禁嘆了一聲,心想:「明月堪有光,人又豈無情?」
「如此良夜,在此唉聲嘆氣,豈不糟蹋了?」
身後一個嬌嫩的聲音響起,回頭望去,只見任盈盈手執兩壺美酒,笑吟吟的站在那裡,只是眼中頗有哀怨之色,令人惻然。
卓凌風也是滿嘴苦澀,說道:「我還以為你已經睡下了!」
任盈盈扁了扁嘴,緩緩走了過來,將兩壺清酒放在石桌之上,坐了下來。
兩人對坐,眼光卻是南轅北轍,一時俱皆無語。
良久過去,任盈盈忽然道:「你恐怕不知道吧,岳靈珊跟華山大弟子令狐沖訂親了!」
卓凌風一怔道:「這怎麼會?」
任盈盈強顏一笑道:「這事還要你從華山之行而起!」
遂將她從向問天那裡聽來的話,轉述了一遍。
卓凌風見她言莊色正,不像是假,心想:「好傢夥,自己無形之中改變了這麼多事?」
心中又升起一個念頭,淡淡一笑道:「聽到這個消息,你就沒什麼特殊反應?」
任盈盈一怔,胸口如受重擊,臉色瞬間白了下來,她當時的確有些不舒服,也不知為什麼?
卓凌風一看她這反應,就什麼都明白了。心想:「果然,穿越、集運珠等種種超乎認知的事,都發生了。
所以他們就是天生一對,哪怕他們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交集,好像也有一種心靈感應!
我無論怎麼做,都改變不了我是一個賊的事實!」
念及此處,一句話也不想再說了,遂道:「我也倦的很了,就先睡了!」
說罷,也不等任盈盈回答,調頭大步踏去。
任盈盈被卓凌風一句話說的花容慘變,一時怔住,待其調頭而去時,不由滿腹委屈,又氣又怒,猛然起身,想要追出,卻又停住了腳步。
看著卓凌風頭也不回的樣子,一時間心如刀絞,湧出滿眶眼淚來。但她很是堅強,強忍住,不使它掉下來。
可她能忍住眼淚,卻是受傷之身,如何能忍住內腑翻湧的氣血。
突然,「噗」的一聲,一股鮮血已從她的櫻口噴出。
卓凌風聽了這一聲,急忙騰身探臂,將吐血欲倒的暖玉溫香,給抱了個滿懷,淡淡香氣也隨之而來。
卓凌風本非道學先生,雖是惶急之下的無心之舉,也不禁心頭猛跳,血脈僨張。丹田中一股熱氣直衝泥丸宮,什么九陰真經、全真內功,霎時間都被任盈盈這幅柔軟明媚的身子,擊的粉碎。
只是方寸間一點不昧之心,才止住了他一個男人最為本能的衝動。
又見任盈盈花容慘白,雙眉微皺,酥胸劇烈地起伏著,忙抽出右手,連點她胸腹幾處要穴,然後以掌心抵住她後背靈台穴,給她輸入真氣。
卓凌風饒是知曉情深不壽的道理,但見她唇角殘留的血絲,心中又生出了一陣憐惜之情,訥訥地道:「任姑娘,你我之間委實……」
任盈盈鳳目微睜,見他抱著自己,滿臉為難之色,心中竟感到了說不出的溫馨,櫻口半張,嬌喘道:「我……我不怨你,我知道是我讓你為難了,你我道不同……」
卓凌風搖了搖頭,嘆道:「任姑娘,跟這些都沒關係。」
任盈盈顫聲地說:「我不要你叫我任姑娘,我希望你能叫我盈盈!」
她慘白無血色的嬌美面孔,立刻布滿了紅暈,嘴角間似乎還帶著一絲羞澀。
卓凌風頭腦「轟」的一震,這位高權重的聖姑大小姐這兩句話充滿了柔情蜜意,不是比什麼都明顯嗎?
她是在表白!
而他呢?
他扔得下一切嗎?
是拋棄一切跟她做一場夫妻,還是大步向前的,去追逐自己的夢?
這一瞬間,人身最本能的情感與理智,在卓凌風的腦海中進行著最激烈的碰撞。
其實任盈盈在卓凌風以《九陰真經》上的法門為之療傷後,她那一點傷早已好了七八成,剛才只是氣急攻心,卓凌風這會以「真氣度穴」,她早就緩了過來。
至於二人仍在擁抱撫慰,不過是兩人各自沉醉於自己的心思,而不自覺罷了。
任盈盈眼見卓凌風面上隱現為難之色,似乎頗有苦衷,又徐徐說道:「你究竟喜不喜歡我?你到底當我是什麼人?」
卓凌風身子一顫。
他知道,這會除了自己的良知與清醒,其實理智都已經都不存在了。
因為他既不捨得放手,又思前想後,
何嘗不是自己也對她動了心!
情絲生,愁思起,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事了。
卓凌風想到這裡,又覺得尷尬不已,將頭扭了開去,不敢再看她。
任盈盈嬌軀一用力,離開他的懷抱,就勢一個環旋,湊前兩步,繃起秀臉,秀目睨睇著卓凌風,凝聲道:「你是對我沒有半分情念,還是以為我在騙你,就是想誘惑你入我神教?」
卓凌風搖了搖頭道:「情隨人生,只要有人便即有情。我只不過凡夫俗子,又何能免俗!
可是你不懂,我們之間的障礙不在於此?」
任盈盈聽他說「我們」這個較親熱的代名詞,臉孔一陣燒,心子狂跳,笑容卻是更燦然了。
卓凌風只見她嬌靨如春花盛開,心想:「我對她有情又能如何?
可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若是強行在一起,除了讓我自己爽一陣,日後難免陷入無盡的思念,她如此,我亦如此。」
一念至此,心下一橫,道:「任姑娘,我跟你說句實話吧,我跟你相識以來,從未對你說過假話。
所以你的命運,我的命運都是註定好的,人力不可勝天!
正因如此,你我若真走在一起,我連一世夫妻的諾言都不敢給你,你這幅濃情厚誼,若有下輩子……」
他言尤未完,身子一晃,就回了屋子,將門緊緊的關上了。
任盈盈乃是千金之軀,這般吐露心聲,棄少女矜持於不顧,可見已然對卓凌風動了真情,只盼他不要辜負自己心意。
怎料換來的卻是這種荒唐之言,只氣得周身亂抖,猛一跺腳,咬著嘴唇,恨恨說道:「卓凌風,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看到你!」
說罷,她也回頭飛身進了自己屋子。
「哐當」一聲,關門聲音很大。
卓凌風自是聽出她這一聲,有著撕心裂肺的痛,心中也是一痛。
但又一想,如此也好!
這就是長痛不如短痛!
讓自己放棄離開這個世界,斷了長生之夢,他思來想去,也不想放棄!
但若不放棄這個念頭,他如何能夠接受對方的這份感情!
他終究不是一個無形浪子,體內的責任感,壓的他不得不詮釋出,什麼叫顧及,什麼叫掣肘,什麼叫不得已!
若沒有這勞什子的「急運珠」,他不會有這麼深的使命感,那麼一切或許就都不是這樣了。
卓凌風不由想起,有人說:「男人是為事業活著,而女人卻是為愛活著!」
好像這話一點不假。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麼,眼神冷漠的仿佛冰窟。
……
翌日,時當正午,任盈盈才輕輕打開房門,盈步邁了出來。
她昨夜輾轉難眠,直到天明才沉沉睡去。因為她氣過之後,又意識到了卓凌風對自己是有情的。
他那樣說,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那隻要功夫深,百鍊鋼化為繞指柔也不是不可以!
任盈盈梳洗過後,又穿上了卓凌風的那件淡藍色長衫,在柔和的霞光映照下越發顯得清麗出塵。
任盈盈轉眼望去,卓凌風房門依然掩著,笑罵一聲:「哼,看來你口不對心,所以也是睡不著!」
她身子一晃,跑到卓凌風門前,輕輕扣了兩下,在門外喊道:「卓大哥!」
房間內無人回應,任盈盈暗自奇怪,側耳一聽,屋內竟然沒有任何聲息。
她心中突地浮現出了一個念頭,顧不得女子矜持,用勁於掌,將門推了開來,
只見房中空無一人,被子整齊的疊放在床上,哪裡有卓凌風的影子。
任盈盈俏臉一清,猛一頓足,轉身走了出去,恰恰林平之走了過來。
任盈盈寒聲問道:「喂,我問你,卓凌風哪去了?」
林平之躬身答道:「他說自己距離嵩山之約不遠了,然後就走了!」
任盈盈蹙眉一皺,沉吟道:「這還有一個多月時間,也值得他不辭而別?」
又道:「他還說什麼了?」
林平之搖了搖頭:「沒說!」
任盈盈哼了一聲,心中罵道:「死卓凌風、臭卓凌風,你竟然真的敢不辭而別,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哼!」
在屋裡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出了林府。
她心想嵩山據此千里,卓凌風即便連夜出發,恐怕也要些時日才能趕到,
自己一路換馬急奔,未必比他慢了。
任盈盈剛出院子,林平之身邊突然多了一個身穿道袍,背負包裹,手拿拂塵,膚色黝黑,頜下飄著三捋長須的道人。
林平之見到此人,再細細一看,語無倫次道:「這……這……你……」
這道人向任盈盈離去的方向,望了幾眼,一甩拂塵道:「我走之後,找個深山老林,結盧而居,先苦練三年再說!」
說話間,身影已消失在了林平之視線中。
……
任盈盈出了福州城,心中只想著去嵩山,一路快馬疾馳,到了傍晚,便趕出百餘里。
可這時天突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路上滿是泥濘,任盈盈衣服濕透,甚是不雅,見路邊有一座小破廟,當即趕去。
待她拴好馬兒,推門進去,便找了一處不漏雨的地方,斜倚牆根,雙目緊閉,右手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捏了個法決,好似定在那裡一動不動。
任盈盈丹田騰的升起一股熱氣,霎時間全身滾熱,衣服上的水氣也漸漸散發開來。
衣服尚未全乾,就聽的門外一陣馬蹄聲。
片刻之間,走進三名頭戴斗笠的灰衣人,兩瘦一胖,身帶兵刃。
但見其中的胖子向周圍掃了一眼,目光落在任盈盈身上,粗聲喝道:「就你一個人啊!任大小姐,這就跟我們走吧!」
他出口粗獷,聲若驚雷。
任盈盈心下一凜,此人內力不凡,尚在自己之上,緩緩起身,但嘴上噗地一笑道:「真是厚臉皮,你想兩個人嗎?
好,那你就跟著我,咱們一起去找卓凌風算帳吧!」
一個瘦子探手從背上抽出一柄精光耀目的單刀來,冷冷說道:「多說無益!儘快拿下,以免夜長夢多!」
他話音一落,飛身縱起,單刀已挾風落下。
哪知任盈盈身法比他的刀勢還快,嬌軀一轉,不但讓開刀勢,更是欺身直進。
手中一對長短劍,化為青光,剎那間攻出三招,竟將來人迫退了四五尺遠。
任盈盈這一出手,不但使出手之人心下一凜,就是旁觀兩人也看得呆了一呆。
只聽另一個瘦子一聲怪笑,道:「這妖女果然名不虛傳,今天你煞星爺爺就要讓卓凌風這小子將『不過爾爾』四個字,記一輩子!」說罷,也縱身而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