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割肉飼鷹(感謝終於有時間了)
眾人雖都是當世高手,可不是在凝神大戰,就是時刻注目場中變化,是以絕峰之頂雖多平曠少遮攔,有人到此也未能及時察覺。
然而這些和尚能夠突兀的出現,也說明他們無一不是當世一流高手。
群僧看著峰頂之慘烈戰況,面露悲色, 雙手合十,同念佛號。
左冷禪一代梟雄,在看到和尚出現時,心中念頭紛去沓來,瞬間想明白了所有事。
少林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也非「驅虎吞狼」,而是「一石三鳥!」
此一事出,卓凌風、他、嵩山派,以後誰能不欠少林人情?
尤其他們這種在武林大有身份之人,人情欠下,那就很難站起來了。
你嵩山派要殺人,我少林要救人!
佛門要救任何人,理由能找出一籮筐。
那我少林寺救了卓凌風,你嵩山派要不要我少林救?
你自己考慮!
左冷禪滿肚子悔恨,卻又罵不出來半個髒字,心中之酸苦無人能懂,隨著一口鮮血直噴出來,場上唯一的旁觀者天槐道人, 還以為他是被方證大師一石頭打的鮮血狂噴, 竟被嚇得手足無措。
樂厚自也是面色蒼白,搶上扶住左冷禪, 雙眼盯著這群和尚, 似要將其刺穿, 冷冷道:「原來是少林寺諸位高僧佛駕光降,真教人意想不到!」
說著伸掌按在左冷禪後心「靈台穴」上, 以內力助他穩住傷勢。
「阿彌陀佛, 老衲還是來遲一步啊!」
卻見一位身著鵝黃袈裟的老和尚越眾而出,他身材矮小,容顏瘦削,雙眉皆白,但面色紅潤,卻似嬰兒,端的是寶相莊嚴,一派高僧風範。
這和尚卓凌風不認識,樂厚卻認得清楚,這正是自家鄰居少林寺方丈方證大師。
而且其餘九人都是方證大師的師兄弟,在武林中都是有名有號的「方」字輩高僧。
樂厚淡淡說道:「我嵩山派僥倖未能全死,卓凌風也沒死透,大師來的剛剛好,這來遲之說從何說起啊?」
天槐道人額頭冷汗直冒,心想:「嵩山派的人都瘋了!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火候,你們剛才說的勢有強弱,都是說給別人聽的嗎?!」
方證大師乃是少林寺方丈,也是少林第一高手。
據說他精研少林至高無上的寶典易筋經,一身武功已至不可思議之境界,單從適才那手發石打退左冷禪,其內力之深厚, 方位拿捏之奇准,當真是名下無虛!
縱以左冷禪位望之高,見了方證大師也不敢有絲毫怠慢,怎料樂厚居然如此言語不遜,都可稱無禮了!
殊不知樂厚覺得少林寺玩的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就是「驅虎吞狼」之事。
他們嵩山派死傷慘重,少林寺卻來橫插一手,用心之歹毒,哪有半分佛門高僧的樣子,況且現在這境況,除死無大事,自懶得給他面子。
方證大師自然明白他言語中皮裡陽秋,就是諷刺他少林,可他修為高深,禪心澄徹,只淡淡一笑,卻不以為忤。
這時就聽得湯英鶚呻吟出聲,他被砍了左臂,以他的身份地位,本不該發出這等聲音,以他的內力,也不至於斷條胳膊就在一眾武林高手前,做女兒態,惹人恥笑!
然則他參與大戰本就受到寒氣侵襲,只他內力深厚又未直面寒氣,尚能挺受的住。
可他胳膊被砍時,卓凌風手上已經有了寒冰真氣的寒毒,他內力附著在斷刃上,自然也帶著寒毒,寒毒見血肉既鑽。
一時間讓他整個人都快凍僵了,此刻只能坐地用內功壓制,然則好像用處也不大。
不由得牙關打戰,格格作響,額頭上的冷汗,與斷臂處的傷口都已凝結成霜,如何能不難受的發出呻吟之聲。
方證大師見此面露不忍,從懷裡取出一隻小瓶子,說道:「敝派的『六陽正氣丹』頗有克治寒毒之功,湯老英雄就請服上一顆吧。」
說著打開瓶蓋,倒出一顆殷紅如血的丹藥,交給一位師弟,讓他拿給湯英鶚。
湯英鶚深知少林寺的人不會害他,也不矯情,直接吃了。
少林高僧有心用自身內力去助湯英鶚驅毒,只是對方並未出言相求,自己毛遂自薦,未免有瞧不起對方內功之嫌,武林中於這種事情頗有犯忌,也只能餵他吃了顆藥,便做罷了。
方證拿著兩顆藥丸,飄然來到卓凌風面前,剛低下身子,說道:「想必這位就是卓大俠了,你也請服……」
說到這裡,看到卓凌風面色青黑,突然哎呀一驚,一搭卓凌風脈搏,說道:「卓大俠,你這是中了劇毒!」擔憂之情溢於言表,殊無半分作偽之態。
說著又轉眼看向樂厚,厲聲道:「樂五俠,嵩山派幾時用上毒了,老衲還真是孤陋寡聞了,還請賜予解藥!」
樂厚也知自家理虧,被方證一斥,面上不由一紅,說道:「這是費師哥自己備的毒,並非嵩山派所有!」
一名少林僧立時朝著費彬屍體飛步上前,樂厚又道:「小心無影針。」
少林僧解開費彬衣服,露出了裡面的暗器,他將之解下,放於一旁,在費彬身上摸索了一陣,朝著方證搖了搖頭。
方證長嘆一聲:「心有所畏、言有所戒、行有所止乃是我武林正道最基本準則!
費四俠這種行為,委實不符合名門正派之作為,遭此惡報也是他的劫!」
這話一出,樂厚冷哼一聲,昂頭望天,不做理會。心想:「若不是你這老和尚插一槓子,卓凌風不也得應了劫數?」
少林群僧均搖了搖頭,神色之間多有不屑。
要知道,費彬用這等卑鄙手段,無論出於何種理由,都未免大失武林一流高手的身份。
而且往暗器餵毒,本就為人不齒,似費彬用毒,不帶解藥,亦或用無解之毒更是武林大忌。
縱然是魔教,或者以毒立世的教派,也不得用無解之毒,這幾乎是一項武林鐵律!
左冷禪與樂厚、湯英鶚雖覺在少林寺前大丟臉面,卻也大喜過望,只盼卓凌風就此毒發身亡。
如此虧心背德之事,縱然會對嵩山派的令名大大有損,可卓凌風這個苦主一死,終究會成為過去式了。
方證看向卓凌風,說道:「卓大俠,先請服下這兩顆藥丸,老衲在助你運功逼毒,毒雖無解,但未必無救!」
卓凌風卻是搖頭苦笑。
這時的他感慨良深,殊為茫然。
他深知自己與這位武林泰斗沒有任何交誼,不想以他少林方丈之尊,居然對自己關切若斯,可他心中說不清是喜是怒。
少林寺不來,也不知他會和嵩山派同歸於盡,還是自己命喪荒山,心中卻只有一個想法:「人心險於山川,誠不我欺!」
誰的人心,他不想猜!
是以武林中德望最高的少林方丈與他說了幾句話,他亦無心緒說上一句話,也不拿方證的藥丸,
卓凌風既有自信能夠逼毒,也覺得這人情能少欠一點就少欠一點。
人情債太難還了!
當下強提一口真氣,手掌一拍地面,身子騰空而起,呼的一聲,落在了一株松樹邊。
左冷禪與樂厚瞧見這一幕,心中也不禁一寒,他如今竟然還未失去行動能力?
左冷禪不由心想,適才之狀況,實是險之又險。
他剛才一掌擊向卓凌風腦門時,滿腔憤恨,又覺得對方不得動彈,遂對自己未做防護,而今思之,頗有隔世重生之感,心悸不已。
他知道剛才很有可能,會與卓凌風同歸於盡。
一時間縱橫武林,威風八面的銳氣盪盡無遺。問鼎武林、爭雄天下的雄心壯志,也隨風而散,只余滿腹怨毒。
卓凌風右臂受了傷,不能使力,只得一個倒翻,雙腿搭在樹上,以左臂支撐,採取頭下腳上的姿勢,運起歐陽鋒逆運內息之法逼毒。
此法能夠讓氣血逆行,毒氣就會從進入身子之處原路回出。
很快胸口流出不少黑汁,卓凌風眼見心法有效,心想:「若少林寺也是不懷好意,也是劫數到了!」。索性目觀鼻,鼻觀心,全力逼毒。
他於這心法本來修習極淺,但這時的他內功大成,越是依法逆運真氣,體悟越多,凝神致志之下,漸漸的什麼也聽不到了,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方證初時見卓凌風不接受自己藥品,還頗有疑慮,卻見他用這種古怪法門,不用自己幫忙,就能夠自行逼毒,而今更是專心致志,不由臉露微笑。
因為他知道,這就是對他少林僧信任!
而信任就是成就一切的基礎!
不知不覺間,東方現出黎明,天也慢慢亮了,卓凌風與嵩山眾人一場激鬥,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了。
這時忽聽左冷禪吁了口長氣,說道:「好啦!」
左冷禪內力深厚,經師弟相助,也就穩住了傷勢。他站起身來,冷聲說道:「方證大師,身份貴重,嵩山派與少林寺同屬嵩山,我等卻難見一面,今日卻在終南山得與大師一晤,當真無上榮寵!?」
他向來冷口冷麵,這時口中說「無上榮寵」,臉上神色,卻絕無絲毫「無上榮寵」的模樣。
他初見少林寺僧之時,驚怒交集,但心神略一寧定,便即恢復了一派武學大宗師的身分氣派。
方證大師說道:「說起這個,老衲日前還動了嗔怒之心,以為左盟主當我少林派僧眾都是貪生怕死、不顧武林義氣之輩!」
左冷禪一怔道:「何出此言?」
方證正色說道:「日前,左盟主率眾出山,急奔陝西,老衲還以為是魔教將要攻占華山派,左盟主才率眾馳援。卻不遣人來敝寺傳訊,老衲這才動了嗔心!」
左冷禪心想:「好一個道貌岸然的老賊禿!我派弟子出山時,都做了喬裝打扮,我也未與其一同出山,沒想到還是沒能瞞過少林耳目!」
嘴上卻道:「大師此言令人好生慚愧。嵩山派和卓凌風之間的恩怨糾葛,想必不用左某贅述,今日此舉實屬事出無奈!」
緊接著話鋒一轉,道:「方證大師慈悲為懷,菩薩心腸,人所共敬!
可卓凌風出身全真,昔日王重陽奪得『天下武功第一』緣於首次『華山論劍』,擊敗「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宗師。
可究竟為何被稱作「天下武學正宗」。其中緣由,雖說武林少有留傳,可若非武林中那些乳臭小兒的無知之輩,這些史實總能想到。
方證大師一派掌門至尊,莫非不知?
還是說貴寺前輩都已修成了『無住無著』的佛陀,面對王重陽就心甘情願的將自家雄踞數百年的尊號拱手讓出了?
你真不怕少林歷代先輩怪罪麼?」
他情知與少林嫌隙已生,心中殊無愧懼,這番話說的乾脆利落,眼睛也直直盯著方證大師,麵皮都不牽動一下。
少林群僧聽他大揭自家傷疤,再是修為高深,也不由動了怒色。有些脾性爆的更被氣得臉色鐵青,功運周身就想讓他左冷禪知道知道何謂「天下武學之源頭!」
畢竟沒有全真教時,「天下武學正宗」自是少林寺,可當年全真教號稱「天下武學正宗」時,寺中前輩又以「天下武學之源頭」自詡了,也沒被他壓住啊!
只是不得方丈之令,都強自忍住。
方證大師卻是微微一笑道:「左盟主此言差矣。
全真教與我少林曾起爭端,這的確是不爭之事實,且不說那只是談道論法之爭,又是數百年前之事,其時老衲都未出世,跟卓大俠又有什麼相干?」
忽聽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說道:「方證大師萬事不縈於懷,可教貧道好生佩服!」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一人頜下長須飄蕩,手持拂塵,一副道裝打扮,身形瘦弱,足不點地般,疾行而至。
這霎那間,只見左冷禪面色倏變,衣袖微微顫動,心中之激盪再也難以遮掩,一字字道:「卓凌風何德何能,竟然值得少林、武當兩派掌門聯袂而至?」
說著向仍在逼毒的卓凌風狠狠瞪了一眼,目光中恨意涌動。
他深知方證、沖虛乃是武林中名望最大之人,向來自持身分,對一般武林盛會都不會參與,怎料今日卻為了卓凌風齊齊而至,這是他這個五嶽盟主都做不到的。
但他也不忘與沖虛見禮,說道:「今日竟連沖虛道長也一同光降,左冷禪惶恐之至!」
沖虛還禮道:「左盟主言重了!」
說著看向了姿勢奇怪的卓凌風,見方證微一頷首,心也放了下來,想著:「老道這趟總算沒白來!」
方證笑了笑道:「魔教要毀少林武當,五嶽劍派之心不死。
左盟主疾赴陝西,老衲以為魔教來襲,生怕人單力薄,不足與抗,這才傳書沖虛道兄,讓他率領武當門人一同到此,這才在路上有所耽擱,沒能及時阻止這場悲劇!」
說著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
沖虛道長看著峰頂慘狀,便知戰況之慘烈,默默點頭,道:「貧道本該隨同方證大師一同上山,奈何嵩山弟子圍住了山崖,貧道只得稍微耽擱了點時間!」
左冷禪與樂厚一聽這話,無不義憤填膺,目眥欲裂。這話明顯就是告訴他們,嵩山弟子已經被制了,少林寺沒來由地出頭架梁子,這武當派行事更是無禮。
左冷禪寒聲道:「道長,我派弟子如何了?」
沖虛道人道:「左盟主無需動氣,貧道只是和方生大師,讓貴派弟子不能妄動,沒有殺傷一人性命!
現在局勢都由方生大師在崖下操持,還有華山劍宗的朋友也在幫忙,絕不會為難貴派弟子。
畢竟卓大俠與嵩山派都是武林壁柱,折了哪一方,都非武林之幸!」
方證又道:「左盟主,出家人慈悲為懷,老衲與沖虛道友絕非陰險毒辣之輩,也不是好勇鬥狠之徒。
你與卓大俠之間的恩怨,如能善罷,當真是武林福祉啊!」
左冷禪聽了這話很是不以為然,心想:「這事是我一個人說了算嗎?
我能放過卓凌風,卓凌風還能放過我?
你兩人武功雖高,見事卻差了些!」
卻又如釋重負,自家損失了這麼多高手,若是幾百名精英弟子也折損了,那可真是沒臉回嵩山了。
便拱手道:「方證大師與沖虛道長乃佛道兩家之高人,更是當今武林北斗之望,嵩山派與卓凌風之事,如何了斷,那就只能由您二位主持公道了,左某無有不從。」說著深深作了一揖。
沖虛道人心知此事關連甚巨,遂將目光移向方證,看似是對少林方丈極為尊重,實則將一切責任都轉給方證大師了。
畢竟打太極的手法,對於武當掌門來說,他連學都不用學,那是生而自帶!
方證大師精研佛理,武學造詣極高,於這世事雖有些迂訥不通,卻也知此事棘手之至,殊難了局。
嵩山派死了這麼多人,卓凌風更是被找到家裡圍攻暗算,這事如何解決,他應該說什麼?
怎麼說?
總不能將雙方都給殺了,一了百了!
這時只見一旁的湯英鶚站起身來,向著方證大師躬身說道:「方證大師乃當世佛法第一人,在下有一疑問,割肉餵鷹何解?」
突然之間,他身子晃了兩晃,牙關又格格響了起來,當即坐倒行功,說道:「師……師兄,這寒……寒毒甚……甚是古怪……」
他服了「六陽正氣丹」,行功半天,寒氣竟沒驅除半點。
左冷禪深受重傷,見此只能運功相助,將師弟的寒毒挪到自己身上來。
寒氣雖毒,出於他回於他,倒也沒多大的事
片刻功夫,湯英鶚又站了起來。
少林僧與沖虛都懂他的意思,那就是你少林救了卓凌風,那我嵩山派呢?
瞧卓凌風那架勢,未必就能毒死他!
待他傷勢好轉,他的報復,誰來承擔?
嵩山派清楚,今日他們又是圍攻,又是放毒,卓凌風在衡山城有句名言:「我非大俠,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世人皆知!
湯英鶚又上前對著方證深深一揖,說道:「大師是武林泰斗,在下原不敢如此為難大師,可我嵩山一門,為了抵禦魔教,數十年來,死傷不計其數!
東方不敗號稱天下第一高手,魔教高手車載斗量,勢力之雄厚遠非某一門派所能抵抗。
我那孫師弟,兩年前在鄭州大路上給魔教將雙手雙足齊遭截斷,兩眼也給挖出,我等也是不曾屈服,這些大師都是知道的。
我丁師兄被卓凌風在衡山城以未將任老魔除惡務盡為由,活生生的給逼死,我們師兄弟感情深啊,我們為了抗魔大業獻身,我等自是無怨無悔!
可被人以武功強逼,敗壞清名,害我丁師哥枉死,這才心焦如焚、不擇手段的為他報仇,而今智窮力竭、山窮水盡,我嵩山派究竟如何是好?我嵩山上下弟子如何安身?
大師佛法無邊,神通廣大,若能指點一條明路,我輩粉身碎骨,亦當相報大恩大德。」
他是嵩山派副掌門,位望德隆,乃是武林第一流的人物,而今斷了一條胳膊,這番話說的更是聲情並茂,感人肺腑,盡顯真情實意。
方證大師再見湯英鶚那渴盼之至的眼神,心中慈念大盛,可卓凌風尚在逼毒,他委實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搔了搔光光的頭皮,訥訥道:「這、這明路如何找法?」
沖虛道人心下暗笑:「人問你,你倒問起人來了!」
但他也知,這事的確難辦的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