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禍福相依

  但張三丰究是一代高人,也想盡窺卓凌風內力莫名其妙的諸般妙用,反而聽之任之。

  突然間,手掌心又傳過來一股強和無比的內力,張三丰又是一驚,他略停須臾,便知端倪。

  卓凌風玄功已成,吸他內力、傳出內力均是神功自行起了應和,非他所想。而且這股內力既非至陽、亦非至陰,與自己異流同源。

  當即心法一轉,將卓凌風內力與自己的內力融為一處,導入自己體內,經脈便如江河漲潮一般,內力所過之處遍體陽和,十分舒服,竟有一種懶洋洋、舒融融的感覺,洋溢周身每個毛孔。

  張三丰又將這些氣機依經脈順序導入丹田,激引自己丹田內的「氤氳紫氣」調和混元,循小周天脈絡而行,小周天通畢,便是大周天,不一會丹田爐鼎就有恢復之勢,丹田真氣似香菸繚繞,悠遊自在。

  霎時間,張三丰與卓凌風兩人頭頂俱是白霧蒸騰,氤氳白霧,漸漸將兩人籠罩一處。

  張三丰丹田、臟腑被震傷,沒有三個月靜養,無法復原,但有了這一遭,真如吃了仙果一般,如沐春風,用不了七日便可玄功盡復。

  至於此時的卓凌風,一忽兒覺得自己身處洪爐,一忽兒又覺得墜入了冰窖,一忽兒覺得自己變作了一片羽毛,在藍天白雲之間高翔,一忽兒又覺得自己好像一尾游魚,潛入了看不見底的深海,在奇麗絢爛的珊瑚礁中間穿梭……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切歸於平靜。

  卓凌風驀地只覺一股涼氣,沿著經脈緩緩滲入丹田小腹,那涼氣如一條細水自經脈順應而下,細流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突地丹田一熱,小腹那潭「湖水」一時間熱浪翻滾,復又將那細流壓入經脈竅穴之中。

  他此時只覺內力在體裡洶湧起伏,綿綿不絕,突然間,全身一震,一股澎湃的大力源源湧入身體中來,剎那之間,融會貫通,四肢百骸都如有滾水流動,說不出的舒暢快美,身體裡仿佛有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卓凌風機緣巧合、九死餘生,歷盡諸般人所不堪的煎熬苦楚,到得最後竟因絕大機緣,於懵然全無知覺之中,將「全真教心法」「易筋斷骨章」「九陽神功」與「吸星大法」各大神功融於一身,經脈竅穴之中滿是內力真氣,丹田內也是充盈鼓盪,也算得上是亘古未有之奇了。

  他現在的神功剛柔沖盈,非原本名字所能囊括了。

  一般人遇到氣機發動,不受控制的情況,縱有絕大機緣,也會由先衝破督脈穴道,衝破玉枕關,通過泥丸,再回到前面的任脈,或是從任脈穴道而逆返督脈,如此運轉不休,經大周天而成功。

  打通任督二脈,對世上所有武人來說,這已是夢寐以求的境界。

  要知道修煉內功,就得依靠鍊氣之法,也就是內功心法,去改變內息路線,運氣調息,衝破竅穴來積蓄內力。

  這修煉心法,雖有不同,籠統分為由內而外、由外而內。其中有的心法先走陰經脈竅穴,有的心法先走的又是陽經脈竅穴,這就是功法屬性陰與陽的區別。

  修習內功時,全身陰陽經脈逐步而練,先練十二正經,武林中九成九的武學之士基本都在這個層次。因限於資質,再好的內功心法給他,也難有突破與成就,在武林中就屬於二三流人物。

  而後再練奇經八脈,以沖脈、帶脈、陰陽維脈、陰陽蹺脈為序,若能練到這六脈,在武林中很能排上號了,只不過誰練到的經脈竅穴多,誰的內息運轉便快,積蓄的內力則更深,若能練到陰陽蹺脈,武林中幾乎就沒幾人了,

  最終才是奇經八脈中的任督二脈。

  這任脈,行於腹正中線,多次與手足三陰及陰維脈相交,任一身陰脈,乃是陰脈之海。

  這督脈,行於背部正中,多次與手足三陽及陽維脈相交,督一身陽脈,乃是陽脈之海。

  任督二脈主陰陽二氣,奇經八脈一通,則百脈俱通、貫通陰陽,內息具有陰陽兼具之妙用,對於武學之人來說,這是真正質的飛躍。

  一旦達到此境,可以將周身內息肌肉控制自如,使內息可以在各處關脈穴道,綿綿流轉,全無阻滯,時刻都能在體內運行,也不會因為睡覺,而使自己內息停止運行。

  此境非天資機緣過人者,萬難成功。若是強求,就是經脈崩潰,內息亂竄,身死道消。

  卓凌風心性過人、天資不凡,又有名師指導,才有幸能在二十歲踏足此境。

  然而崑崙世界一場變故,讓他的一身渾厚內力大大損耗,可他本就身懷多種內功心法,睡夢中真氣也會自行流轉,而他竟然還跑去修習九陽神功、吸星大法這兩大神功。

  他神志清醒之時,縱然氣機震盪,他自可凝神注意,心志專一的從容化解。

  可這一次,又喜又悲,又愧又恨,種種情緒交雜,根本無法控制真氣。

  這與光明頂上張無忌如出一轍,無外乎是張無忌被幻陰指加體,猶如在一桶火藥上點燃了藥引,偏生他又得知了成昆陰謀,知道義父一生被自己師父所毀,怒發欲狂,心神大亂,蘊蓄在丹田中的九陽真氣直接失卻主宰,茫然亂闖。

  而他因為有「乾坤一氣袋」讓真力無法宣洩,使得大布袋內真氣充沛,等於是數十位高手各出真力,同時按摩擠逼他周身數百處穴道,讓他內內外外真氣激盪,身上數十處玄關一一衝破。

  卓凌風雖無外力加深,可他吸了朱長齡的內力、還將玄冥神掌掌力中的陰毒也給吸收了,體內無時無刻還在生出九陽真氣,而他此刻的心情比張無忌更為激盪,體內積蓄的真力比他更為狂躁,心神大亂對於他來說,也根本是前所未有之事。

  真氣一失去控制,按道理定會走火入魔,輕則癱瘓,重則經脈爆裂而亡。可他得了張三丰這等不世出的武學高人相助。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在這萬分危急情況下,將他的心神給從幻境拉了出來,無異於起到了將心魔化為神通的作用。

  讓卓凌風靈光返照,因禍得福,成就不世奇功。

  這正是修行之人畢生孜孜以求,卻無幾人能達到的境地,也是卓凌風將「丹田」「經脈竅穴」都能儲存內力的想法,真正算是達到了。

  他這神功一成,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命名了。

  不過高深的內功心法都是殊途同歸,人力也有窮盡,卓凌風也只是在修行之路上,會走得比一些人遠一點,倒不是說他神功一成,就已經天下無敵,將所有人都給超越了。

  卓凌風緩緩睜開雙眼,只覺身上百處毛孔無一處不通暢,無一處不舒適。很多平時忽略了的細微情況,竟一一有感於心。

  就連現在,他不用看,聽著趙敏甜靜勻細的呼吸,都能想到她酣睡的模樣。不由露出一絲苦笑,他剛才險些真的死了,那可真是猶有餘悸。

  不過這樣也好,她若知道,除了擔心,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救了自己性命的張三丰卻也不知去向,顯然老頭兒不想在這裡謙讓矯情,心下一嘆:「這可真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啊!」

  卓凌風內心翻江倒海,可除了剛開始呼吸急促了些,沒有任何異狀,趙敏自未被吵醒。

  哪知當世兩大高手,就在她身邊獲得了巨大好處。

  卓凌風突然想起金盒,瞬間彈起,就見那隻金盒好端端的放在桌上,他一步飄過,急忙打開盒子,就見髮絲、素箋俱在,心下一松。

  這份盒子不但是趙敏心意之所託,更事關俞岱岩、殷梨亭,若使毀於自己之手,可就百死莫贖了。

  他將髮絲、素箋從金盒取出,仔細察看,發現了夾層所在,其中滿滿地裝了黑色藥膏,氣息卻是芬芳清涼,不疑有他。

  再次將髮絲、素箋放入金盒,揣進懷中。

  轉頭就見趙敏一頭青絲拖於枕畔,兀自睡熟,面上暈紅,嬌媚無邪,嘴角含著微笑,高高的胸脯起伏個不住,這時卻不知正在做甚麼好夢。心中奇道:「莫非她也知道我玄功更甚往昔,在為我高興?」

  轉念又覺荒唐,不覺想起古詩:「身無彩鳳翼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低聲道:「我們既然走到這步了,我其實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最正確最好的選擇,但我卻知道現在放手最不好最不對,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我們只能活好當下,以後的造化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在她紅唇上微微一觸,閃身出了雲房,將房門輕輕帶上。

  而這時的趙敏眼眸輕輕一動,嘴角的弧度更大了,好似月牙。

  這時才到正午時分,從卓凌風與趙敏進屋到現在過了也就一個多時辰,卓凌風出了院子,就讓一個道士帶他去找俞岱岩。

  待進了俞岱岩雲房,掃眼望去,俞岱岩坐在躺椅上,清風童子手拿一把拂塵,站在身後。

  卓凌風面露笑容,說道:「俞三俠,幸不辱命,黑玉斷續膏送來了。」

  俞岱岩溫顏道:「多謝卓幫主了。」

  卓凌風移步過去,低聲道:「俞三俠,你的舊傷都已癒合,此刻醫治,須將你手腳骨骼重行……折斷……」

  說到這裡,便覺心子狂跳,再也說不下去。

  原來卓凌風仔細一看俞岱岩像貌粗獷,體格修偉,但現在卻成了一個病夫,沒有一絲武學豪士的影子,忍不住惻然生憫,心道:「這藥物再奇,他的一身武功也無法恢復了,這雖跟敏敏無關,可多少也是汝陽王授命,意圖挑起少林、武當兩大宗派之爭。

  若非張三丰與空聞方丈老成持重,當年早就大打出手了。

  本來跟我沒關係,但現在趙敏一心跟我,她又住在武當…」

  一念至此,猛然向著俞岱岩拜了下去。

  俞岱岩這一驚非同小可,口中道:「卓幫主這是何意?快快請起,這如何使得。」

  連忙讓清風童子攙扶。

  「俞三俠,此時說話的不是什麼丐幫副幫主,而是我卓凌風個人!」

  卓凌風這才直起身子說道:「您一生行俠仗義,卻遭了此等毒手,晚輩心中有愧,這一禮您該受!」

  俞岱岩眨了眨眼睛,滿是疑惑道:「我遭此劫皆因阿三,他也被你廢了,為俞某報了仇,卓幫主又何出此言?」

  卓凌風嘆一口氣道:「可阿三卻是汝陽王手下,趙敏又對晚輩情深意切,此情不可辜負,這一禮是在下代她行的。她是代父親行的。」

  俞岱岩口唇微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兩隻眼睛只死死盯在卓凌風臉上,面上神情又是頹喪,又是哀痛,仿佛這一時三刻之間便老了十幾歲,只聽他吶吶地道:「你知道嗎?

  多年來我定要知道是誰害我!

  這其間還有我五弟夫婦兩條性命!」

  話未說完,兩行清淚已順腮邊流了下來。

  卓凌風再次拜倒在地,他知道接受趙敏,那遠遠不只是一份情意,而是一切,其中就包含了她與中原各大派的仇怨。

  原軌跡中武當派脫困之後再未尋仇,那是看在張無忌面上。

  張三丰天下第一高手,被人暗算險些丟了性命,最後仿佛什麼事都未發生過。

  那還不是看在徒孫面上,揭過了此事。

  包括六大派被救以後,也是看在張無忌的相救之恩上,放過了趙敏,但就這也是都耿耿於懷,時時不能忘卻。

  但現在,趙敏情繫於己的同時,這一切因果自然也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卓凌風行事萬有擔當,怎麼也得給武當派一個交代,也得給趙敏在武當這幾天一個舒心的日子,緩緩說道:「俞三俠,我知道事已至此,哀悔無用,我無論如何不能讓你恢復武功,也不能將張五俠夫婦給您還回來了,可有些事既然背負上了,我總得擔了。」

  俞岱岩聽了他的話,一對眼睛本來已快要闔上,這時忽又睜得有如銅鈴一般,緩緩道:「你俠骨柔腸,心胸豁達乃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好男兒,我早就看出來了。

  而今史幫主身體不適,由你執掌天下第一大幫,這世間好女子何其多也,你又何必非與那蒙古妖女沾染上,壞了你的名頭?」

  俞岱岩眼見卓凌風武功、人品均是超凡絕俗,但與趙敏,無異於步了五弟張翠山後塵!

  而趙敏做的事比殷素素更甚,卓凌風必然遭受萬人唾罵,那他的下場也就不會好,委實是心灰到了極處,不由閉上了雙目。

  卓凌風重重嘆了一口氣,道:「俞三俠好意在下心領,可我什麼都知道,一切後果也都想明白了,此時早已欲罷不能!」

  俞岱岩忍不住抬起頭來,雙目射出熊熊怒火,大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冷笑道:「你可把武當門人瞧得忒也小了。

  你救了我武當派,救了我恩師,又拿來了這種奇藥,能讓六弟復原,我俞岱岩雖不濟,也稱得上闖蕩江湖十餘載,別說我諸位師兄弟,還未平安脫困,縱使他們真的脫困,看在你的情面上,我武當派也不會向她加諸一指,你又何必如此!」

  俞岱岩實不信自己二十年的殘廢能重行痊癒,自己什麼都不在乎了,但是師父與師兄弟卻在他心中位重如山。

  卓凌風搖了搖頭道:「在下從不敢以武當恩人自居,相反我還受了張真人大恩!

  我更是知道武當以俠義立世,不會去向趙姑娘報復,然她所行之舉,自絕於國家民族、自絕於父母兄長,在下能力有限,或許給不了她一世順遂,但求能讓她舒心順意,平安快樂。

  但教我在世一日,自當竭盡所能!」

  說到這頓了一頓,拱手一揖道:「俞三俠,她為了我付出太多,流了太多淚了,我不能讓她遭受白眼,更不想有朝一日,悔恨無極!我想俞三俠懂我!」

  他不怕武當派報復趙敏,但趙敏這幾天住在武當,若無俞岱岩點頭,武當弟子的白眼閒話也得將趙敏淹死。

  因為武當門人並非都是正人君子。

  而這都不是卓凌風想要看到的,他雖沒有張無忌得天獨厚的身份,但也得想盡辦法,讓俞岱岩打開心結,傳下話去。

  俞岱岩自然聽懂了,這是再說張翠山。

  因為他也曾經陷入欲罷不能的境地了,在兄弟之義和夫妻之情上無法兩全,只得自盡!

  俞岱岩無數次的後悔,當年不該認出殷素素。時光若能倒流,他俞岱岩絕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只拿殷素素當一個好弟妹!

  兩人沉默之時,忽聽門口傳來一道聲音:「痴兒痴兒!」張三丰飄然進屋。

  「多謝張真人救命之恩!」

  卓凌風順勢拜倒。

  張三丰將卓凌風攙起,笑吟吟地道:「你我誰救誰,又豈能論的清?」

  卓凌風心下慚愧。

  張三丰一指旁邊圓凳:「坐。」自己盤膝坐於雲床之上。

  卓凌風拱手:「謝真人!」屈身落座。

  張三丰微微一笑,道:「你能為情曲身,那是老道想做而沒做到之事,你有此一念,老道只有佩服。」

  卓凌風默然不語。

  他非常清楚,張三丰當年帶著郭襄的信物,都要去找郭靖了,但走到半路上聽到一對夫婦吵架,說除死無大事,不由想起郭襄說她姐姐脾氣不好,說話不留情面,要順著她些兒。

  張三丰那年還只十六七歲,正值氣盛之時,還打敗了崑崙三聖何足道,一想我堂堂男子漢何必寄人籬下,瞧人眼色?便沒去襄陽,直接跑到武當山來了。

  卓凌風更是想過,這樣固然成就了一位蓋代武學大師,可張三丰思念郭襄之時,難保沒想過自己若去了襄陽,說不定郭靖黃蓉一高興,將郭襄許配給他了呢!

  張三丰眼見卓凌風表情古怪,不知他再想什麼,又道:」不過,你骨秀而神清,金聲而玉應,那女子國色天香,嬌麗無倫,秀絕人寰,倒也是良配!

  她愛你刻骨,須臾不舍分離;你想護她周全,連一份委屈也不想她受,

  只可惜此女身份不同,她此番造劫武林,此刻又叛族叛父,縱然老道忘卻這暗算之仇、武當一脈也能既往不咎,可她以後隨處也有濺血亡命之虞,慢說你一人,就是加上丐幫,也未必能夠護的住!

  你明白嗎?」

  卓凌風微微一笑,道:「明白!

  武林各派,無論正魔皆視她為仇,元廷也會將她視為叛徒,她很危險!

  可我現在若是退了,她活著與死了沒有區別,那我只能護著她,若是護不住,我只能死在她前頭,如此,不枉她痴心一片,也不枉我卓凌風在這世間走上一遭!」

  張三丰凝視著他,一字一字道:「你的名頭與修為都來之不易,真就不後悔?」

  卓凌風道:「我不輕易下決定,但做出的決定,就不會改!

  每個人心裡,總有些東西是值得拿命去換的。」

  張三丰注視他半晌,忽而看向俞岱岩,笑道:「岱岩,你這下明白,我教了你們幾十年,可你們的武學修為,卻為何沒有一個,能夠真正登堂入室的原因了嗎?」

  俞岱岩一愣,道:「請師父明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