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凌風走近一步,眼見這個臥在雪中的人,竟也睜眼瞧著他,雖說蓬頭垢面,但一雙眸子清亮有神,微微一驚,心道:「此人好深的內力!」
再看他的衣服仿佛比身軀小了幾號,所以遮不住腿和手腕。
卓凌風抬頭看了看,面前這座高聳連天般的峭壁,再一看旁邊的柴草垛子,眉頭微皺,心想:「這人從這裡掉下來,用柴草垛子卸了大部分力道,才沒被摔成肉泥。」說道:「你是從這裡掉下來的?」
這人微微一笑道:「是啊,讓大哥見笑了。」
卓凌風正色道:「那你的武功可了不得,從這麼高掉下來,還能不死!」
這人苦笑道:「其實也好險,倘若雪堆下不是柴草,是塊大石頭,我早就一命嗚呼了,就這也將我的兩條腿給摔斷了!」
卓凌風俯下身子,這人眼中帶著警惕,心想:「我斷骨剛剛接好,不能亂動,若他心存歹念,拉上一下,說不定以後就成了瘸子!」
暗暗在手上抓了一團雪,只要他要對自己不利,便打他眉心穴道,叫他當場昏暈。
卓凌風閱歷豐瞻,只掃了一眼他的腿型,立時看出他腿骨已經接好,說道:「你的醫術很了不起啊,竟然將腿都接好了,你叫什麼名字?」
這人說道:「我叫阿牛,我的醫術都是跟鄉下郎中學的,大哥不會知道他名字。」
卓凌風向他凝視半晌,見他臉上神色平淡沖和,可眼神中卻有著警惕之色。心想:「看來這真是張無忌,只是現在的他警惕性很高了。」微微一笑道:「阿牛,這名字實在,你姓什麼?」
這人道:「我姓曾。大哥貴姓?」
正說著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他很是不好意思道:「大哥,你有吃的嗎?我跌斷了腿,好幾天都沒吃過東西了,餓壞了。」
卓凌風朗聲一笑道:「等著!」身子一晃,足不點地般轉過了山腳。
這人眼神一亮,心想:「這人輕功好生了得,貌似不在楊左使、何太沖等人之下!」
此人正是張無忌,他五年前被朱九真色誘,險些中計,最後識破騙局,逃跑途中與朱長齡一同掉下懸崖。
天幸自己憑著身材瘦小,爬進了一處山谷,在白猿腹中取得《九陽真經》。
五年時間,他修煉「九陽神功」,身上玄冥神掌的寒毒全然化解,待練到了最後一個大關,苦於無人指點,不解其意,便出了山谷。
怎料又被朱長齡所欺,給打下了懸崖,幸虧他這五年「九陽神功」沒有白練,內力積蓄已極為深厚,才沒當場喪命。
但這也讓他摔斷了雙腿,可他得了「蝶谷醫仙」胡青牛的醫術真傳,自己就將斷骨給接上了。
他本想縱聲呼叫求援,可他見識到了爹娘被人逼死,滅絕師太擊殺弟子紀曉芙、金花婆婆整治武林各派人物的毒辣無情,還有貌似正直的朱長齡、美若天仙的朱九真,實則都是怪人、惡人。
張無忌此時年紀大了,心智已開,二來練成九陽真經後內功既長,自能神清心定,心想世上惡人太多,我獨個兒躺在雪地中療傷,那也罷了,倘若呼喊過來一個惡人來,反而糟糕。便安安靜靜地躺在雪地,靜待腿骨折斷處慢慢癒合。
可接骨之初,不得動彈,若斷骨處稍有歪斜,一生便成跛子,因此始終硬撐,半分也不移動,這裡杳無人煙,連個野獸都沒有,當真餓得耐不住了,便抓幾把雪塊充飢,這樣子挨了三天。
腿疼還則罷了,不吃東西,不由得心慌難受,便發出了極低的呻吟之聲。
怎料卓凌風剛好路過,尋了過來。
張無忌見卓凌風一身鄉農打扮,應該不是壞人,但對其詢問姓名,尋思:「自到中土,人人立時向我打聽義父的下落,威逼誘騙,無所不用其極,以致我吃盡了苦頭。
從今以後,『張無忌』這人算是死了,世上再沒人知道金毛獅王謝遜的所在了。我在世上務必步步小心,決不可再上惡人的當。日後豈能再如此幸運,終能大難不死!
就算日後再遇上比朱長齡利害十倍之人,也不怕落入他圈套,以致無意中害了義父。」
聽到卓凌風問他名字,登時想到了胡青牛,隨口說了個阿牛。
至於這個「曾」字,取的是『張』和『殷』兩個字的切音。
很快卓凌風便折返回來,手中拿著一個錦袋,這是從朱九真馬上取下來的。
她是富家小姐,出門時食糧飲水美酒應有盡有,卓凌風之所以搶了她的馬,實則為此。
卓凌風從裡面拿出一些點心和一個水袋,遞給張無忌道:「諾!給你。」
張無忌道:「多謝大哥。」接了過來,卻沒吃,只是看著這個錦袋上的梅花。
卓凌風笑道:「你怕我下毒嗎?」
張無忌搖了搖頭道:「不是,只是……」
他曾在朱武連環莊住了好幾個月,跟朱九真也曾甜蜜過,哪怕是假的!
如何不認得,這錦袋是朱九真的,而且還帶著一股子胭脂香味,哪怕過了五年,他也是記憶猶新,這是朱九真的味道,又怎麼敢吃這東西。
卓凌風見他一直盯著自己手中錦袋,一看上面的紅梅圖案,當即會意,笑道:「這東西是我從朱九真手裡搶過來的,在路上她跟她表哥卿卿我我,我只瞧了他們一眼,就放狗咬我,還要打殺我,我便給了她一個教訓,將她的馬給奪過來了!」
張無忌嘆了口長氣,道:「她又養狗了啊!」眼望遠處,呆呆出神。
他記得五年前,朱長齡為了演戲,親手將朱九真三十多條大犬擊斃,沒想到她現在又養了起來。
卓凌風知道年輕人的心思,不光是張無忌,包括他自己,也終忘不了最先動心的那個女子,說道:「你該不會也被朱九真的狗咬過吧?」
張無忌吃了一驚道:「你怎麼知道?」
卓凌風笑道:「這妮子家世非凡,人長的漂亮,又愛養惡犬,這方圓數百里地,不看她一眼的人恐怕不多。」
張無忌明白他的意思,只要敢瞧朱九真,她必然放狗咬人,可她又長得美,人第一時間看見了,不瞧上一眼,那還真是騙人的。
慘然一笑道:「我也見她生得美麗,就呆呆地瞧她。其實我又怎配得上她?我心中也從來沒存什麼妄想,但她和她爹爹暗中卻擺下了毒計,害得我慘不可言。」
說著拉起衣袖,指著臂膀上的累累傷痕,道:「這些牙齒印,都是她所養的惡狗咬的。」
卓凌風見到這許多傷疤,不由心生佩服。
他佩服的是張無忌受了這罪,最後功成名就也沒去報復。可又一想:「這人吃了那麼多苦,性子也是那麼和善,讓他對什麼人產生仇恨,倒也很難。」
說道:「你快吃吧,憑我的武功,要害你這個不能動彈的人,卻也不需下毒。」
張無忌撓了撓頭道:「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
他見卓凌風性子爽朗,便也不扭捏,說道:「今日若不是大哥搭救,我不知還得餓多久呢!」拿起點心便咬。
他餓的急了,吃的有點猛,竟哽在喉頭,咳嗽起來。
卓凌風笑道:「你慢點吃,別從這數百丈高的懸崖掉下都沒死,反被一口吃的噎死,那也太冤了。」
張無忌於這五年多時日之中,只偶爾和朱長齡隔著山洞對答幾句,當真絕無意味,此外從未得有機緣和人說上一言半語。
這時見卓凌風武功又高,還很是風趣,便解開水袋,喝了幾口,說道:「大哥,在下還未請教你尊姓大名。」
卓凌風道:「我叫卓凌風!」
張無忌一聽這名字,怎麼都不是一個農家人應有的,再一想輕功之高平生罕見,又如此年輕,出於好奇,問道:「大哥,你輕功這麼好,出身何門何派啊?」
卓凌風不加思索道:「全真教!」
張無忌心中不禁一震:「全真教!」
謝遜在冰火島一犯病,就大罵武林高手,從南宋末年的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郭靖楊過,罵到太師父。
張翠山夫婦也對兒子說過『中神通』便是全真祖師王重陽了!
張無忌練了《九陽真經》,也知道這經書和王真人也大有關係。
他想到這裡,不由想到了和父母義父在冰火島上,無憂無慮的日子,忍不住熱淚盈眶,跟著眼淚便流了下來。
卓凌風哪能想到,他這麼一會功夫,便想了這多,笑著道:「我全真教也不是什麼吃人的門派,你也用不著哭吧?」
張無忌抹了一把眼淚,道:「全真教乃是名門正派,這我是知道的,只是我自己想起了心事。」
卓凌風一聽這話,默默無言。
自己若有張無忌的經歷,又何止心事,嘆了口氣,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誰又能盡善盡美呢?」
想著便也躺了下來,抬頭望天,這時夕陽似血,天色一陣陣地黑了下來,
卓凌風思潮翻湧,他也不知自己到了這倚天世界能做什麼,元朝氣數已盡,中土豪傑應運而生。
尤其張無忌神功既成,按照原軌跡,他去光明頂阻止正魔之爭,當上明教教主,化解正魔冤讎,驅逐韃虜,還我河山,都是順理成章。沒有人可以比他做的更好。
自己也不行!
要知道攻城掠地,撫民安心,當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張無忌知道自己不懂行軍打仗,但他可以徹底放權。
別的人當明教教主,哪怕自己,只因深知朱元璋那幫人都是什麼人,必起嫌隙。
弄不好反而會有內爭,誤了反元大事。
自己能做的,好像也就只有勤修武學,恢復實力,去武當山與張三丰做過一場。
他一代武學宗師,無論輸贏,定然能夠給自己一個啟發。
自己功力恢復,強分勝負,老不以筋骨為能,說不定他還會栽在自己手上。
若真的贏了這個當世「活神仙」,名望想不大都難。
豈不又可以穿了?
卓凌風與張無忌各懷心事,卻有三頭兀鷹不住在天空盤旋。顯然兩人躺著不動,讓幾頭畜生以為是兩個死人,起了心思。
突然間一頭兀鷹俯衝而下,張無忌猛一醒神,就聽「哧哧哧」三響,三粒小石子帶著破空之聲直飛上天。
三頭兀鷹啾啾哀鳴,應聲落地,羽毛紛落,張無忌凝目一看,它們每一隻的腦袋,都為小石打得粉碎。
卻是卓凌風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出石子斃了三鷹。
張無忌不禁贊道:「卓大哥,你這彈指功夫真乃當世一絕!」
他是發自肺腑的由衷敬佩。
張無忌內力積蓄已深,遠在如今的卓凌風之上,但卻沒有高深的武學法門,讓他發揮運用這一身雄渾內力。
離地數十丈高,用石子斃鷹,需要極高的準頭與速度,他是怎麼也做不到的。
蓋因《九陽真經》純系內功與武學要旨,沒半招攻防的招數。所以當年覺遠大師雖練就一身神功,受到瀟湘子和何足道攻擊時,卻毛手毛腳,絲毫不會抵禦。張三丰也要楊過當面傳授四招,才能和尹克西放對。
張無忌從小便學過武功,根底遠勝於覺遠及張三丰幼時,但謝遜所傳授他的,卻主要是拳術的訣竅,並非一招一式的實用法門。
張無忌此時自已明白了義父的苦心,義父一身武功博大精深,若循序漸進地傳授拆解,便教上二十年也未必教得完,眼見相聚時日無多,只有教他牢牢記住一切上乘武術的要訣,日後自行體會領悟。
所以張無忌真正學過的拳術,只父親在回中土木筏上所教,而拆解過的三十二式「武當長拳」罷了。
簡單一句話,十成力用不出三四成,
而卓凌風內力不及他深厚,可通曉高明武功,十成的本力便能發出十二成的威力。
二者自然沒有可比性。
卓凌風微微一笑道:「這都是小道,以你的內力,要學任何上乘武功都是探囊取物!」
說著跳了起來,在旁邊柴垛上撿來柴火,將三頭兀鷹拔去鷹毛,撕下鷹腿,生火烤了。
張無忌剛才吃了女兒家喜歡吃的點心,本就不解飽,這鷹腿乃是鷹上的精華,味美絕倫。與卓凌風一人三隻鷹腿,就著清水美酒,吃了個大飽。
兩人滿嘴油膩,便從地下抓起一塊雪來擦了擦臉,伸衣袖抹了去。
兩人哈哈一笑,卓凌風又躺了下來,翹起了二郎腿。
張無忌長長吐了口氣,望著卓凌風微微一笑,道:「大哥,你既是全真教弟子,怎會來到這崑崙山來呢?」
卓凌風皺皺眉頭,答道:「我到這裡來,是想找一本武學經書!」
張無忌道:「武學經書?」
卓凌風微一頷首道:「是啊,當年我全真祖師重陽真人將一本《九陽真經》放在少林寺了……」
「什麼?」
張無忌大驚失色。
卓凌風看了一眼他,笑道:「怎麼了?」
他很容易就推斷出了《九陽真經》還有胡青牛、王難姑的醫經毒經,都被張無忌埋在了山谷中,留待有緣。
對於他來說,這《九陽真經》有沒有,倒是無所謂,可醫經毒經絕對有大用。
而且從這個峭壁向上攀爬,也不是難事,必能找見進入山谷的洞口。
自己所習《九陰真經》中也有縮骨功,張無忌可以鑽出來,他便可以進去。
只是這事他還是讓張無忌有個心裡準備的好,若是不說直接取走,好像差了幾分。
但若實話實說,在自己面前自稱「曾阿牛」的張無忌,恐怕又要多想了。還不如說一個無懈可擊的謊話。
果然張無忌開口道:「這九陽真經我倒聽人說過,但這經書卻是少林寺覺遠禪師傳授出來的。武當張真人就曾被他傳授此經,這也是武當一派的由來。」
卓凌風點了點頭道:「這是人盡皆知之事,也不稀奇。還有呢?」
少林派為了壓住武當派,一直拿此事說事,有意為之之下,張三丰出身少林,江湖上都成公認之事了。
所以武當縱然有天下第一高手坐鎮,可少林寺仍然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大派,就是因此。
張無忌道:「只是張真人當年年紀太小,又全然不會武功,覺遠禪師也非有意傳授,只是任意所之,說些給他聽,因之武當派武功總尚有缺陷。」
這些事張無忌在武當山聽太師父與幾位師叔伯講過多次了。
卓凌風由衷讚嘆道:「張真人憑藉一點「九陽真經」就能開創出一個武學派系!
此等武學修為與才情,當真是了不起!」
張無忌聽他夸太師父,比夸自己還高興,接著道:「當年覺遠禪師挑著張真人與峨眉創派祖師郭女俠,下了少室山,圓寂之前背誦《九陽真經》,當時聽見的共有三位。」
卓凌風笑了一笑道:「一是張真人,一是少林派的無色大師,另一位便是峨嵋派的創派祖師郭襄郭女俠。
這三位悟性各有不同,武功根柢也大有差異。
武功是無色大師最高;郭女俠是郭大俠和黃幫主之女,所學最博;張真人當時武功全無根基,但侍奉覺遠大師最久,自幼便得傳授,可說傳承最多。
是以少林、峨嵋、武當三派,一個得其『高』,一個得其『博』,一個得其『純』。三派武功各有所長,但也可說各有所短。」
張無忌聽他見識過人,好不佩服,點點頭道:「可是覺遠祖師是少林寺藏經閣中的監管。他在少林寺學的九陽真經,你怎麼說是全真教王真人傳下的呢?」
卓凌風笑了一笑道:「你知道全真教的歷史嗎?」
張無忌搖了搖頭道:「我只是聽前輩講過,全真教是重陽真人所創,昔日乃是武林第一大教派!」
卓凌風道:「你可知道『天下武學正宗』這六個字?」
張無忌啊的一聲,驚呼道:「這不是頌揚少林寺的贊語嗎?」
卓凌風笑道:「北宋年間,天下皆知『天下武學正宗』是少林寺,可在南宋時,這六個字屬於我全真教!」
全真教的威名張無忌聽父親與義父說過,但這內容卻是第一次聽到,極感興趣,說道:「原來還有這等曲折?」
卓凌風嘆了一口氣道:「你對少林寺和尚觀感如何?」(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