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滄海桑田 難敵歲月

  「是,主人。」

  聽著陳玉樓爲它描繪的畫卷。

  白澤只覺得心緒激盪,難以明言。

  方纔那枚靈種,融入血肉中的剎那,它腦海深處莫名轟隆一聲,無數或清晰或模糊的畫面,如走馬觀燈般浮現。

  浮光掠影中。

  它分明看到了一頭頭大如山嶽的麋鹿。

  矗立在山頂,行走於雲巔。

  那是它從未想過的畫面,畢竟,它從出生開始就知道,鹿生於澤,食於野,眠於林,怎麼會出現山顛和雲霧?

  但主人最後一句話點醒了他。

  返祖化形。

  或許,它血脈身處隱藏的畫面,便是麋鹿一族先祖所有的樣子。

  只不過,千百年過去,早已經失去了天賦能力。

  聽主人的意思,若是食炁修行,或許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夠達到那一步。

  白澤如何不激動萬分?

  「這些年,你一直在島上?」

  見它短短片刻時間,就能夠言語,比起當初瓶山時的袁洪更爲驚人。

  不過,想想也在意料之中。

  妖物以血脈區分。

  龍爲鱗蟲之長,有羽之蟲三百六十以鳳凰爲尊。

  所以,羅浮只是堪堪覺醒一絲祖血,便能輕易鎮壓六翅蜈蚣,不僅是生剋制化,萬物相生相剋,更重要的是因爲血脈壓制。

  而麋鹿之祖爲四不像,乃是上古神獸。

  縱然不比龍鳳麒麟,但也只差半步。

  遠不是山魈、猿猴能夠比擬。

  陳玉樓壓下心緒,輕聲問道。

  「是,我們這一支在君山島差不多有百十年。」

  白澤點點頭。

  種下靈種之後,許多模糊不清的記憶,也一點點明朗起來。

  從記憶中看。

  數百年前,洞庭大澤一帶還是有不少麋鹿生存,但隨著兵燹、圍獵,以及湖水退散,它們得以生存的環境越來越差。

  無奈下,它們這一支只能泅水過湖,遷徙到君山島上。

  本以爲此地是世外洞天。

  也確實過了一段平穩日子。

  但隨著世道紛亂,島上人來人往,一撥又一撥的水匪廝殺交戰,它們也只能東躲西藏,但就算如此,還是有不少麋鹿被人獵殺。

  這十多年裡。

  本來就爲數不多的族羣,更是損失慘重,以至於隨著不斷老死和獵殺,整個族羣已然只剩下它一頭。

  聽著白澤一字一句的說起往事。

  陳玉樓才終於明白。

  爲何它會出現在與世隔絕的君山島上。

  「那你們在島上多年,可曾遇到過我這樣的人?」

  「什麼?」

  白澤歪著腦袋。

  眼底閃過一絲不解和茫然。

  明顯有些沒聽懂,像他這樣的人這句話究竟何意。

  「修行之人。」

  陳玉樓輕輕突出幾個字。

  聞言,白澤這才恍然大悟。

  「回主人,我應該沒見到……不過,古老相傳中,我的先輩們應該遇到過,他們在島上結廬修行。」

  咚——

  聽到這話。

  陳玉樓那雙平靜的眸子裡,終於泛起了一絲波瀾。

  他就知道,作爲天下第十一福地,怎麼可能寂寂無名?

  「那洞府在何處?」

  平靜的聲音裡,透著的一絲風動,瞬間讓他內心所想,從水下浮起。

  不過,白澤畢竟纔剛剛開竅,並未察覺到他言語中的異樣。

  只是思量了下。

  隨後便一連說出幾處地方。

  「望湖亭、猴子洞、飛昇亭以及香爐山。」

  「好。」

  默默將這幾處記下。

  但剛剛點頭,陳玉樓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眼角忽然向上一挑。

  「香爐山?」

  「是。」

  「就在南邊的崖壁底下。」

  白澤朝著遠處怒了怒嘴。

  順著它所指引,陳玉樓轉身望去,赫然就是同心湖方向。

  果然。

  他就說香爐山這一處靈氣如此之濃,絕不可能無人問津。

  「帶我去看看?」

  心思一起,陳玉樓頓時有些按捺不住。

  幽隱修行洞府。

  尤其還是無主之地。

  就如探墓倒鬥,說不定還能有意外收穫。

  「是,主人。」

  見他開口,白澤也不遲疑。

  當即在前方領路,穿行在密林古樹之間,身影輕靈,飄然如羽,比起之前速度更爲驚人。

  它自己顯然也察覺到了前後變化。

  一雙眼神裡滿是驚喜。

  這便是通靈開竅的好處。

  而人不愧是萬物之長,即便它天生靈物,身在洞天福地,也只能憑著本能吞食一點周天靈氣。

  始終無法化妖通竅。

  渾渾噩噩的居於山間。

  與島上那些野物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信任於主人,絕對是自己做的最爲正確的一件事。

  一路蹦蹦跳跳的離開密林,陳玉樓則是始終緊隨身後,腳不沾地,恍如陸地神仙,這一幕看的白澤更是驚歎。

  記憶中,那些在山中修行的道人隱士。

  縱是再過仙風道骨,也無一人能夠做到這樣一步。

  「回來了。」

  「是白澤……還有掌櫃的。」

  同心湖邊,一行人等的都有些心急如焚。

  尤其是老九叔,圍著湖都饒了幾圈,蹲在湖邊都抽了快一袋菸絲。

  原本想著頂了天半刻鐘。

  畢竟那片林子看著也不大。

  但一轉眼的功夫,都已經過去半個多時辰,少掌櫃仍舊始終不見影子。

  他哪能不胡思亂想?

  一會琢磨著是不是那頭白鹿故意引他進去,實際上是個陷阱。

  一會又懷疑會不會有水匪躲在林子裡。

  雖然這半年來,整座君山島,就差被他們挖地三尺,就算一隻鳥雀都不可能藏得住,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是。

  甚至還想到了瘴氣毒物上。

  島上因爲林深樹密,加上水氣深重,毒蛇極多,萬一不慎被咬,他老九哪能擔得起這麼大的責任。

  短短半個時辰。

  對他而言,就像是半個世紀那麼遙遠。

  守在原地心急如焚。

  偏偏少掌櫃離開時,明確說過讓他們不要跟上。

  而且幾次稍一提及搜山尋人,就被崑崙、柺子和紅姑娘幾個人給按住,無奈之下,他也只能收起心思。

  好在。

  天老爺保佑。

  少掌櫃總算是回來了。

  這要是再不露面,他都打算強闖進去了。

  就算事後被少掌櫃斥責他都認了。

  笑呵呵的收起銅菸斗,在身下青石上敲了幾下,別在腰間,老九叔快步迎了上去。

  「少掌櫃,是不是先回去吃口飯?」

  「不急。」陳玉樓搖搖頭,「白澤說,前方崖壁上有座前人洞府,過去看看再說。」

  「前人洞府?」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老九叔不禁一怔。

  他自問對君山島瞭如指掌,香爐山有幾塊石頭,幾棵樹都如數家珍,但少掌櫃說的洞府……自己怎麼從未見過?還未等到回覆。

  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麼。

  一雙虎眼猛地瞪大,難以置信的看向邊上那頭白鹿。

  「它……它說的?」

  這他娘開玩笑,一路麈鹿怎麼說話?

  但與他不同,身後一衆人聞言,卻是瞬間明白過來。

  難怪此行如此之久。

  也是。

  以掌櫃的性格,又怎麼可能錯過一頭天生靈物?

  尤其是袁洪,腦海裡更是下意識浮現出一幅畫面,赫然就是當初在陳家莊,主人爲自己煉化橫骨,開竅通靈的情形。

  想來白澤同樣如此。

  想到這,它下意識凝神打量了眼那頭白鹿。

  只覺得它與先前在洞庭廟裡時,分明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劇變。

  氣勢軒昂、神氣蓬勃。

  只是站在那便給人一種天靈毓秀之感。

  「過去一看便知。」

  陳玉樓並未解釋太多。

  老九叔這些年一直在莊中養傷,並不清楚他們踏入修行一事。

  若是真見到白鹿開口,行人之舉,怕是驚嚇要遠大於驚喜,今夜都睡不好覺。

  對市井中人而言,世間萬物,不合常理者即爲妖。

  雞無六載犬不八年。

  這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傳聞。

  鹿就是鹿,就是說破天也是如此,真要開口說了話,那不就是妖物麼?

  也正是因爲深知這點,陳玉樓才暗暗示意了下白澤,只是笑著擺了擺手。

  其餘人則是說不出的默契。

  誰也沒有多言。

  「耽誤不了吃飯。

  見老九叔還是眉頭緊皺,明顯有些不可思議,陳玉樓搖了搖頭。

  果然。

  一聽這話。

  滿腦子都是擔心少掌櫃這遠道而來,連頓熱乎飯菜都沒能吃上的他,當即鬆口答應了下來。

  「白澤,帶路!」

  一聲輕呼。

  白鹿立馬一躍而起,越過同心湖,直奔遠處的懸崖峭壁而去。

  雖然不信它一頭鹿能說話,不過見她如此通人性,老九叔還是忍不住嘖嘖稱奇。

  都說貓狗黃皮狐狸之物靈性。

  沒想到一頭白鹿竟然也能如此。

  相較於他純粹的驚奇,其餘人則是驚喜難掩。

  既然白鹿開口,那就一定錯不了。

  前人修行洞府。

  說不定還有秘法道術遺留。

  跟在白澤身後,衆人穿過沼澤密林,不多時,便抵達了崖壁之下,數十丈高的山崖間密密麻麻盡是垂掛的枯藤黃蔓。

  還有青苔綠蘚以及成片的爬山虎。

  彷彿在崖間掛上了一道簾子。

  老九叔這會已經不敢言語,這地方他倒是來過,卻不曾搜的如此仔細,萬一真有遺漏,豈不是有口說不清。

  白澤並未理會身後衆人所想。

  四下看了看。

  最終才確定了一道方位。

  一躍而出,身形竟是徑直從藤蔓中穿過,然後消失不見。

  「真有洞府!」

  見此情形,一衆人四目相對,隨即各自眼神裡皆是爆發出一抹精光。

  老洋人速度最快。

  當即上前一把將密密麻麻的藤蔓掀開。

  下一刻。

  一道洞門便出現在了衆人視線中。

  大概兩米左右。

  門口處還有一扇已經腐朽了的木門。

  看得出來,已經有些年頭。

  僅剩的門牆上長滿了苔蘚,還有不知名的菌種,地上則是雜草遍地。

  但誰也沒有在意這些。

  只是擡頭,死死盯著洞窟深處。

  藉著外面灑落的天光,隱隱能夠看到洞窟空間不小,似乎還有桌椅石爐一類的器物,除此外,洞內水聲潺潺,應該是地生靈泉。

  異光天象、醴泉靈草。

  這至少也是一品洞府了。

  見狀,一衆人更是驚喜不已。

  陳玉樓亦是如此,就是他也沒想到,隱藏在密林絕壁下的洞府等級竟是如此之高。

  深吸了口氣,沒有半點猶豫,他人徑直跨過門檻,一步進入洞窟中。

  其餘人也不遲疑,紛紛跟上。

  老洋人更是摘下揹簍,取出了一盞燈,藉著火鐮點燃,燈火驅散黑暗,洞府中的景象也徹底顯露在衆人眼前。

  這座洞府,遠比想像的還要大。

  從外向裡大大小小,一共三座石洞彼此相連。

  越往裡越小。

  猶如一座臥在山崖中的石葫。

  他們眼下所處的葫蘆口,有石桌石椅,還有火塘石爐,以及迭好的陶壺瓷碗,甚至還有一張石牀,看得出來是生活起居之處。

  越過門洞。

  第二重石窟的石壁上則是被鑿出大大小小,足有數十的孔洞。

  其中或是放著古書、竹簡,或是放著奇石、藥草。

  背靠石壁處。

  還有一方木桌。

  可惜多年過去,早已經腐蝕坍塌,只剩下兩根桌角,筆洗硯臺一類的物事則是零零散散跌落一地。

  而在石壁另一側。

  則是一道石門。

  怪的是,門洞上明顯有刀削斧鑿的痕跡,應該是人爲穿鑿而出,還未入內,潺潺水聲便在耳邊響起。

  聲音空靈。

  順著岩石山縫傳蕩,聽上去說不出的空靈悅耳。

  除此外。

  洞府深處的黑暗中,還有異光閃爍。

  見此情形,陳玉樓一下明白過來,應該就是當初在此修行之人打通,畢竟住的時間久了,輕易就能發現石壁深處的水聲。

  山下醴泉,這可是福地之兆。

  就算時隔數百年,他都能想像得到,那位前輩打穿石壁,看到靈泉的那一剎,該是何等驚喜。

  沒有遲疑。

  陳玉樓穿過洞門,探著身子望去。

  但……

  就看了一眼。

  他臉色便瞬間凝滯下來。

  「掌櫃的?」

  「陳兄,是什麼?」

  「陳把頭該不會……」

  身後衆人敏銳的察覺到他神色間的異樣,紛紛開口。

  但陳玉樓卻並未直言,只是一步踏入其中,爲身後人讓出一條路,等他們跟了進來,藉著燈火,擡頭望去。

  這纔看到。

  也就書房大小的石窟中。

  一口清澈泉水邊。

  竟是赫然坐化著一具枯骨。

  七彩石煙異光籠罩在他身上,白骨瑩瑩,折射出一抹猶如玉石般的光澤,來回流轉,讓人望之生畏。

  一衆人即便見多識廣。

  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情形。

  只有陳玉樓先行回過神來,衝著那具枯骨抱拳輕輕一拜,隨即沉聲感慨道。

  「肌骨如玉、自生光華。」

  「這位前輩已經修行到了極高的境界。」

  「只是可惜……」

  「不成仙人,終究還是敵不過歲月侵蝕,只能淪爲一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