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往事如煙 前往洞庭

  看到那把金剛長傘的剎那。

  原本還有些茫然不解的的楊方,只覺得一盆涼水從頭頂猛地澆下,寒氣刺骨,一下讓他清醒過來。

  瞪大雙瞳,驚呼出聲。

  聽他一口道破金剛傘來頭。

  陳玉樓和李樹國不由相視一眼,皆是從各自臉上看到了一絲放鬆之意。

  在另外一個時空裡。

  金算盤寄存在蜂窩山的金剛傘和帳本,直到數十年後,才被胡八一和雪莉楊在川地拿到,而那時李樹國都已經垂垂老矣。

  終其一生,都在等待金算盤。

  如今。

  雖然同樣沒能等到本人親至,但嫡傳弟子也一樣了。

  對陳玉樓而言,這事其實從初見楊方時,他就想到了,不過……那會彼此間還不夠熟悉,另外最重要一點,金算盤下落不明。

  他也不好明言,前輩死在了龍嶺迷窟。

  但如今,就沒有了這份顧慮。

  龍嶺之行已經結束。

  金算盤屍骨也被他們送回楊縣方家山安葬。

  一切水到渠成。

  所以,前幾日和魚叔提到此事,讓他派人前往玉華山請李掌櫃時,特地讓夥計帶上了這件事。

  這纔有今日物歸原主的一幕。

  此事不說清楚,終究是個遺憾。

  如今也算是能夠鬆上一口氣了。

  「楊小哥,這確是金剛傘,乃是許多年前,金算盤前輩過保定府時請我蜂窩山爲其打造。」

  李樹國輕輕抽出長傘。

  只見傘長六尺三寸,渾身鋼骨鐵葉,傘面幽深厚重,透著一股子桐油香氣,百毒不侵,水火不懼。

  握在手中氣勢過人。

  就如一把大戟長槍。

  楊方小心翼翼的接過,只覺得心如鉛灌,沉重無比。

  他年少時,就曾聽師傅說起過摸金一派的秘術、利器,其中金剛傘更是反覆提到,說是張三爺傳下,原先一共兩把。

  分別給了他和了塵師伯。

  但後來在黃河兩岸倒鬥時,突遇水患,慌亂之間一身行李連帶著金剛傘,盡數落入水中。

  等他事後去尋。

  足足十多天,也不見蹤影。

  無奈之下,金算盤只能北上保定府,想著找到蜂窩山,重新打造一柄。

  不過……

  那時正逢清末亂世。

  世道大亂,李家從保定府一路南下,最終遷居到玉華山,重新開爐銷器,而爲金算盤打造金剛傘的事情也是一再擱置。

  至於之後如何,就不曾聽師傅說起。

  如今有李樹國補充,一字一句裡,他才終於知道了這件事的後續。

  差不多七八年前。

  也就是他下山入世闖蕩江湖那會。

  師傅又打聽到了蜂窩山所在,親自跑了一趟玉華山。

  找到了李樹國。

  但金剛傘無論材料還是工藝,都極爲複雜。

  他雖然有圖譜在手,不過幾樣關鍵材料卻是一直沒有下落。

  而見金剛傘未成。

  龍嶺大墓又迫在眉睫,耽誤不得,沒了這份倚仗,加上祖傳算盤無故崩斷一事,自覺此行兇多吉少的金算盤,擔心自己會一去不回。

  無奈之下,便將賬本一起留下。

  只對李樹國說,自己將要去做件大事。

  這些東西暫時存放於此。

  他日回來再取。

  只是……

  轉眼這麼多年過去。

  終究還是沒能等來金算盤。

  李樹國猶豫再三,忍不住問了一句。

  「不瞞李掌櫃,我師傅多年前就已經去世。」

  「這……」

  聽到這話。

  李樹國心頭不禁一顫。

  雖然從楊方神色間察覺到了一絲可能,但真正聽到,還是讓他有些難以置信。

  當年金算盤頭一次去保定府時,那時蜂窩山還是他父親做主,他年紀尚輕,看過秘方圖譜後,只覺得激動無比。

  時隔多年再見。

  金算盤已老。

  金剛傘卻遲遲沒有出爐,他還頗爲自責,一再保證會在最短時間內鑄好。

  沒想到,如今傘成,卻再也等不到來人。

  也難怪陳掌櫃會特地託人告知此事。

  「小哥節哀順變。」

  深吸了口氣。

  李樹國將腦海裡雜念壓下,輕聲安慰道。

  楊方搖搖頭,距離龍嶺一行,轉眼已經過去兩個來月,他心緒已經漸漸寧靜下來。

  「還要多謝李掌櫃,將此物交付於我。」

  「讓楊方能夠見到師傅遺物。」

  將金剛傘收好,楊方雙手抱拳,躬身謝道。

  「對了,還有此物。」

  說話間,李樹國想到了什麼,又摘下包袱,從中小心翼翼的翻出一卷已經泛黃的賬本,隱隱還能見到『算數五經』幾個字。

  因爲時間太久。

  字跡都已經模糊不清。

  只有五字尤爲清晰,似乎是被人後面補上。

  字跡彎彎斜斜,筆力稚嫩。

  看到它的一剎那。

  楊方心緒再繃不住,抱拳緊握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腦海裡一下浮現出多年前。

  那時他剛剛學會讀書寫字,正是閒不住頑劣調皮的年紀,拿著筆到處亂寫亂畫,又見師傅身上總是隨著帶著一本書。

  於是趁著師傅睡著,偷偷將它拿了出來。

  可惜書中密密麻麻都被記滿。

  根本無處下手。

  唯有書頁上有大片空白。

  加上四個字中,又只認識一個五字,於是提筆將它重新臨摹了一遍。

  轉眼十多年過去。

  彷彿是死去的記憶,重新在腦海深處浮現。

  雙手接過賬本,明明輕飄飄一本書,但落在手裡卻彷彿有千鈞之重,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本以爲自己早已經走了出來。

  但真正到了跟前。

  楊方纔知道,有些事情就算過去再久,埋的再深,也不是輕易就能夠磨滅。

  一連深吸了幾口氣。

  他這才緩緩翻開賬本,熟悉的字跡一下躍然眼前。

  金算盤因爲是商賈出身,拜入張三鏈子門下後,做的又是倒鬥生意,所以纔會用賬本的形式,將這些年自己所作所爲,事無鉅細一點點記了下來。

  自張三爺離去。

  他們師兄弟幾人分道揚鑣。

  他常年行走在黃河兩岸,雖是倒鬥,但卻從來不爲發財,倒鬥所得盡數變賣,然後接濟窮人。

  至於爲何明明算盤崩斷給了提示。

  他還要堅持前往龍嶺。

  也是因爲黃河水患,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實在不忍見到遍地白骨,易子而食的情況發生,金算盤這才冒險進入龍嶺。

  在他看來,那座大墓之中,必然藏有金銀無數。

  只要開棺倒鬥,到時候一定會活人無數,絕對是一樁大功德。

  可惜……

  人算不如天算。

  他以爲自己足夠小心謹慎,卻怎麼都算不到,龍嶺之下乃是一座幽靈冢,大妖潛藏,吞食人命。

  最終不但沒能活人,反而將自己搭了進去。

  如今從賬本上,往事一樁樁一件件,記得清清楚楚,甚至許多師傅都不曾提到的,他也從中找到了前因後果。

  呼——

  不知多久過後。

  楊方翻開一頁,卻發現賬本上的文字戛然而止,停留在了李家灣宋墓上。

  他一下記了起來。

  那是他下山闖蕩江湖之前。

  師傅給自己出的一道考題。

  土坑易得,水斗難求。

  那座宋墓便是沉在水窟深處,師傅說,只要他能將其中明器完整無漏的帶出來,無論用什麼法子,就答應他下山的事。

  然後……

  楊方用了足足半個月功夫。 總算將那座宋墓破開。

  開棺摸金,一件不少。

  也是那一次後,他終於如願以償,離開方家山,自此去了他夢寐以求的江湖。

  只是,如今回頭再看,他才發現年少時是何等蠢不自知。

  他曾嚮往的江湖,這麼多年過去,除卻讓他見識了人心險惡,幾乎沒有半點人情可言,更何況師徒父子之間的情誼。

  輕輕合上賬本。

  楊方閉上眼睛,長長的吐了口氣。

  再睜開時,已經是淚光漣漣。

  「好了,楊方兄弟,如今前輩入土爲安,遺物也已經盡數取回,也能安心了。」

  見他泣不成聲。

  在場衆人紛紛動容。

  見多了師徒反目,弒父殺子的戲碼,再見到如此情形,哪能不心生感慨?

  陳玉樓則是上前輕輕拍了下他肩膀安撫道。

  「是。」

  「陳掌櫃,我知道。」

  楊方搖搖頭,他何嘗不知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只是這些曾經深埋內心深處的情緒,稍一觸動,便難以自制。

  「崑崙,送楊方兄弟回去休息。」

  「靜一靜就好。」

  崑崙點點頭。

  他自小在深山中長大。

  雖然不懂得親人故去的痛楚,但隨行去了龍嶺,親眼見到了一切。

  對那種切膚之痛也能理解。

  等兩人離去。

  樓內氣氛也稍稍緩和了些。

  陳玉樓和李樹國也久未見面。

  隨意閒聊著江湖軼事,南來北往的見聞。

  當然,李樹國這種煉器狂人,對這些的興趣遠不及聞香玉,他方纔看了好一會,也只稍稍看了個大概,趁此機會將心中疑惑盡數拋出。

  陳玉樓則是一一解答。

  不知覺間。

  已經到了晌午時分。

  「李掌櫃遠道而來,還不曾用飯吧,魚叔,吩咐下去。」

  「是,少爺。」

  魚叔沒有半點猶豫。

  今日客人遠來,自然是要接風洗塵,之前一行人抵達莊子時,他便已經吩咐了後廚那邊。

  不多時。

  一道道菜式便如流水般送入了席間。

  當然少不了李樹國最爲鍾愛的酒水。

  至於他兩個兒子,這會已經看的應接不暇。

  玉華山上開爐煉器,因爲消耗極大,只要吃飽就好,哪裡會顧得上別的,以至於一盤盤精緻的菜式擺上來,兩人都有些手足無措。

  「兩位小兄弟,今日沒有外人。」

  「儘管吃。」

  這一幕陳玉樓見過太多次,只是笑著吩咐了一聲,隨後便拿過一罈酒水,熟稔的拍掉封泥,爲李樹國滿上。

  「陳掌櫃都說了。」

  「也不知道開口道謝。」

  聞著那股濃郁飄香的味道,李樹國笑的嘴都合不攏。

  玉華山哪裡比得上陳家。

  平日裡山上日子清貧。

  也就是這半年來,因爲蜂窩山在江湖上名聲大噪,不少人遠道而來,請他出手開爐銷器,手頭這才寬裕一些。

  但最多也就是能夠見些葷腥。

  酒水之物,還是奢侈。

  來陳家幾次,他最中意的便是這一口。

  再看那些菜式,既有保定府又有湘菜,明顯是用了不少心思。

  他自小在保底府長大,雖然遷來玉華山多年,但仍舊不太習慣口味,但兩個兒子不同,向來是無辣不歡。

  「多謝陳掌櫃。」

  被父親提醒,兩人哪裡還會遲疑,當即站起身來,連聲道謝。

  「就是家常便飯,別客氣,喜歡什麼隨意。」

  他也是這個年紀過來。

  深知越是客氣,他們就會越發拘束。

  乾脆只是與李樹國推杯換盞。

  果然。

  兩個少年一下放鬆了不少。

  加上一路星夜兼程,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雖然之前喝茶時,上了不少點心,但當著父親的面,卻是不敢大吃大喝。

  面對一桌子的山珍海味。

  哪裡還能忍得住。

  下筷如飛、食指大動。

  一旁兩人則是自顧自的喝酒說話。

  等到酒至半酣,李樹國放下酒杯詢問道。

  「陳掌櫃,不知道這次幾時啓程過去?」

  他倒不是擔心太急,而是怕像之前那樣,陳家這邊整日好吃好喝的供奉著,半點不提煉器一事,最後把他急得不行。

  有了之前兩次經驗。

  所以纔有眼下主動開口。

  「看李掌櫃安排。」

  「這一次時間充裕。」

  陳玉樓知道他性格如此。

  之前在石君山煉器,幾如瘋魔,尤其是爲他鑄造龍鱗劍那段時間,據後來陳家那些夥計回來說,他甚至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死死守著爐子。

  「那就明日一早?」

  聽他這麼說,李樹國頓時暗暗鬆了口氣。

  他其實是想今夜就趕過去。

  不過,臨到開口時,餘光看著滿桌子的好酒,不由想起來第一次時,宿醉睡到隔天方醒的情形。

  猶豫了下。

  還是選擇明天。

  萬一又和上次一樣,豈不是鬧了笑話。

  「就聽李掌櫃的。」

  陳玉樓點點頭。

  隨即又想起了什麼,正色道。

  「哦,對了,明日一早,我們倒是還能同行。」

  聞言,李樹國不由打趣道,「陳掌櫃要親自督戰?」

  「那不是,李掌櫃的手藝陳某絕對放一百個心。」

  「只是,明天要去一趟洞庭湖。」

  「正好途經石君山。」

  陳玉樓當即擺了擺手,溫聲解釋道。

  他之所以一直沒有動身,就是在等李樹國前來,聞香玉事關重大,必須要吩咐清楚,何況客人遠道而來,他總不能扔下不管不顧。

  「原來如此。」

  李樹國一臉瞭然,同樣沒有追問。

  反倒是他兩個兒子,明顯有些意動,他們久在山上,被父親約束,雖然玉華山和八百里洞庭湖相隔不遠,但卻不曾去過。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

  父親來時就已經叮囑過。

  這趟帶他們來,就是要藉著石君山的百尺火龍,傳授他們李家的銷器秘法,還有張鴉九兵器譜,如此大事自然不能分心。

  轉眼。

  翌日一早。

  天色方纔亮起。

  觀雲樓外已經是人聲鼎沸。

  陳玉樓、鷓鴣哨師兄妹三人、崑崙、楊方、柺子、紅姑娘,還有一直在後院修行的白猿。

  至於羅浮。

  雖然不曾露面。

  但昨夜陳玉樓就已經叮囑過,它早早便騰空飛入半空。

  今日前往洞庭湖登島,早早就已經吩咐下來的事。

  等了片刻。

  李樹國父子三人才遲遲趕來。

  「對不住對不住,各位,昨晚不勝酒力,起晚了。」

  看著早就等在樓外的一行人。

  李樹國滿臉懊惱。

  昨天接風宴上他反覆叮囑自己,不能喝多,今天有正事,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頂住,後勁爆發,一直睡到了現在。

  「哪裡,李掌櫃來的正好。」

  「夥計們已經先行一步出發,將材料送往石君山。」

  「我們倒是可以踏青賞景,一路慢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