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劍鎮泥蛟 香爐祛病

  一轉眼。

  七日過去。

  大船也從青城山,過眉山、敘府、瀘州,抵達了渝州境內。

  雖然路途顛簸又一直在船上,眾人卻沒有了往日的躁鬱,反而因為越發靠近XX州,而生出幾分近鄉情怯。

  加上進入仲春時節,天氣也愈發溫暖和煦。

  一行人除去每日修行之功。

  釣釣魚,曬太陽,睡睡覺,算是這些年裡,過得最為悠閒自在的一段時光。

  尤其是垂釣這事,楊方和老洋人這兩個傢伙,已經進入了痴迷的地步。

  以至於都開始研究起了釣法。

  什麼春釣灘、夏釣潭、秋釣蔭、冬釣陽,還有諸如漲水釣魚、落水釣蝦,或者小魚跳,大魚到。

  一套套的理論。

  聽得陳玉樓都是哭笑不得。

  甚至都覺得這兩個傢伙生錯了年代。

  要是放到後世,說不定能搏個釣王或者大師的名頭,拍拍視頻,開個直播,粉絲擁簇無數。

  哪裡還需要為了一日三餐奔波。

  釣釣魚就把錢給掙了。

  要知道,上一次他產生這種念頭時,還是在崑崙身上。

  覺得他實在是生不逢時。

  只不過,兩個釣魚佬是生早了時代,而崑崙卻是生晚了,若是放到冷兵器廝殺的亂世王朝,說不定都能憑著一身功夫,搏出個猛將的名頭。

  但不得不說,凡事就怕認真。

  才幾天功夫,兩個人釣技也確實是肉眼可見的增長,尤其是老洋人,從一開始連杆都拋不明白,到如今輕輕鬆鬆魚獲無數。

  而這麼痴迷。

  船上人也就遭殃了。

  現在聞到魚腥味都有點應激。

  孫把頭只能將吃不完的大魚,做成臘魚或者魚乾,陰乾、熏制、鹽醃以及酒釀浸泡,花樣百出。

  但就算如此。

  再喜歡吃魚的一幫人,都開始牴觸抗拒。

  畢竟,誰能扛得住一天三頓魚?

  偏偏,兩個釣魚佬一點自覺沒有。

  每天忙完修行之事,便提上魚竿去甲板上做釣。

  都不是上癮,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

  關鍵這事還不好說,畢竟身處船上,也沒其他事情好做,總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時時打坐入定,呼吸修行。

  那也不太現實。

  所以也就只能聽之任之。

  這一日,大船繞過渝州城外,朝天宮古渡口,往前小半日功夫,一行人終於再次抵達兵書寶劍峽。

  距離他們上次來臨。

  卻足足已經過去了四個月。

  一行人推門而出,各自走出房間,走到了甲板上。

  孫把頭帶著幾個兒子,將早早準備好的三牲、黃紙、香火以及案板,正衝著兩側絕壁上的懸棺祭拜。

  這一幕實在過於熟悉。

  當日他們經過時,船把頭也是如此。

  對跑船人而言,逢山拜山、過水祭水,這仙人之棺,長眠於此,自然不能高聲說話,胡言亂語,不然衝撞了鬼神。

  一行人對此已經見怪不怪。

  只是靜靜地站在身後遠處,看著孫家父子,一臉虔誠的祭拜祈神。

  等船隻一路順利穿過水流湍急、亂石暗涌無數的兵書峽,他們父子幾個人這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諸位見諒。」

  「都是老輩子傳下來的規矩,咱這些人也不能亂來。」

  吩咐兩個兒子撤去香案。

  將三牲禮畜收回。

  見幾個人盯著這邊,孫把頭拱了拱手,低聲解釋道。

  「正常,哪裡不拜神,做我們這行的同樣不能免俗。」

  陳玉樓擺擺手。

  只是,聽到這話,孫把頭眼角卻是忍不住輕輕一跳,囁嚅了下嘴,猶豫片刻,還是沒忍住問道。

  「一直不曾聽說。」

  「還不知道陳先生做的什麼生意?」

  相處這麼久,孫把頭在幾人面前,也沒了一開始的誠惶誠恐,不過還是一如既往的尊敬。

  「雜得很,什麼都做。」

  「無非就是藥材茶葉、米麵糧油。」

  見他一臉小意的樣子,陳玉樓搖搖頭。

  這還真不是睜眼說瞎話。

  陳家除了老本行倒斗,古玩行、成衣、米麵、糧油、茶葉、藥材各種鋪子都有,大都是從他家借錢,結果無力償還,只能將鋪子典當過來。

  從他老頭子那一代開始,陳家就在借著這些營生,試圖洗白上岸。

  甚至一心想著。

  將陳家從倒斗江湖中摘出來。

  培養幾個讀書種子,到時候為商也好,做官也行,至少不用再和他們一樣,滿身的土腥臭味,在墳山地下當土耗子,做些見不得光的營生。

  只不過。

  就是他也想不到。

  陳玉樓接手後,這些年裡,非但沒有從倒斗行抽身。

  反而生意越做越大。

  不僅三湘四水,南下北上,諸多大城裡,都有陳家的古玩行當。

  「那可真是大商家了……」

  只是。

  他隨口說的幾樣,對孫把頭而言,已經是可望不可即的高山。

  一時間,臉色間滿是震撼。

  不說米麵糧油,就是藥材、茶葉,自古以來,哪一樣是尋常人能夠接觸到的生意?

  「哪裡。」

  「養家餬口而已。」

  察覺到他神色訕然,陳玉樓搖搖頭解釋道。

  同時,指了指身後過去的急流峽谷。

  「對了,孫把頭,陳某走南闖北也去過不少地方,這大江周圍,按理說一般都會修廟建觀,供人拜祭,兵書峽怎麼不見?」

  「這陳先生就不知了,兵書峽中並非沒有廟觀,而是據說當初峽中泥蛟翻身,山洪暴發,不知多少船隻覆沒,有一仙人遺蛻從棺中現身,將隨身所葬的寶劍扔下,自此鎮住山洪。」

  「所以,那些懸棺才被成為仙人之棺,兵書峽也叫做寶劍峽。」

  陳玉樓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回頭望向已經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大峽谷,若有所思的道。

  「所以,其實並非無廟。」

  「仙人棺便是所奉之廟宇古觀?」

  「是嘞。」

  孫把頭咧嘴一笑,似乎說的興起,下意識去摸腰間的旱菸杆,不過剛提起,似乎想到了什麼,又將煙杆給重新別了回去。

  「無妨,孫把頭隨意。」

  陳玉樓一看就明白過來,他是怕抽菸會影響到自己。

  只不過,菸草葉子又非大煙,他自然不會牴觸什麼。

  別說川渝,湘西那邊不少人種煙,以此為生。

  市井之間抽旱菸的人不在少數。

  聽到這話,孫把頭這才放下心來,從口袋裡摸出一隻鉛皮煙盒,從中捻了一縷菸絲裝好,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

  他這幾十年的老煙槍了。

  一天不抽上幾口,混身都不舒服。

  「所以,不管是我們跑船的,還是當地山民,過水都會拜上一拜。」

  寶劍鎮壓走水蛟龍。

  陳玉樓暗自點了點頭。

  類似的民間傳聞,他其實聽過不少。

  只不過,一開始他只以為兵書寶劍峽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峽谷西段,香溪到廟河之間,因為形如兵書寶劍而得名。

  除此之外,他還聽過另外一種傳聞。

  據說是諸葛亮,遺留兵書於此。

  也不怪孫把頭這種說法少見。

  「原來是這樣。」

  陳玉樓搖搖頭,驅散腦海里的雜念。

  「按照眼下行程,把頭估計,幾天能到?」

  聞言,吐出一口長長煙霧的孫把頭,暗暗琢磨了下,然後才伸出一隻手,「怎麼著也得個四五天吧。」

  「不過,陳先生要是急的話,連夜不停地走,兩三天就能到。」

  「那倒不用。」

  陳玉樓連連擺手,而今的長江,可不是後世那般。

  水下急流暗礁,水勢兇猛,船翻人亡的事情幾乎時時刻刻都在上演。

  不然,船家的規矩忌諱為什麼那麼多?

  都是人命填出來的經驗。

  夜裡行船更是危險。

  何況,三五天的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他還是等得起的。

  「安全為上。」

  「行嘞,老漢先去掌舵,再往前又是一段急水。」

  聽到他這話,孫把頭明顯是暗暗鬆了口氣。

  畢竟,真要連夜趕船,一個是危險,另一個人也扛不住。

  「好。」

  將煙盒與煙杆收起,孫把頭一路往船艙下趕去,等到了頭艙里,卻發現負責掌舵的二兒子卻是意外的精神。

  並沒有如往常那般疲憊。

  要知道,他這已經走了一上午,掌舵聽著簡單,卻是個實實在在的體力活。

  精神高度集中,不能出一點差錯。

  所以最多幾個鐘頭,他們就要輪換著來,就是怕出問題。

  「爹,我再開一段,您老坐著抽袋煙就行。」

  聽到身後動靜,掌舵的男人轉過身來,眉眼和孫把頭有著六七分的相似,見老爹要來接手,他只是搖頭一笑。

  「你小子撞什麼了?之前不是每次開船都嚷嚷著累,要換人,怎麼這趟出門,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孫把頭眉頭微皺。

  幾個兒子什麼德行他哪能不了解。

  也就老大老實,從不喊累,這小子和老三都是偷奸耍滑的性格,至於麼兒,年紀還小,上船也沒多久,還算勤快。

  「說啥呢,爹。」

  老二咧了咧嘴,「不過,您不說,我也好奇著呢。」

  「怎麼說?」

  見他臉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孫把頭抽出煙杆,在腳後跟上輕輕敲了幾下。

  「這短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白天黑夜的都不知道累,渾身就像是有使不完的牛勁。」

  說到這,他遲疑了下,又補充道。

  「身上也沒了往常的酸疼。」

  「爹,您說……這事會不會和陳先生他們有關係?」

  「別瞎說!」

  聽到這話,孫把頭差點被一口煙給嗆死,嚇得一激靈,趕忙回頭看了眼,確認不會被外人聽到,這才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小子是想害死你爹我?」

  這種話也能亂說。

  剛在甲板上,他可是打聽到了。

  陳先生做的可是大生意。

  要不是包船,他們這種市井小民,可能一輩子都和他們沒有交集。

  「怕什麼?」

  見老爹瞪眼,老二縮了縮脖子,明顯有些發憷。

  不過,隨即他又想到了什麼似的,這離頭上還隔著船板呢,那位陳先生又不是神仙,總不可能這麼遠也能聽到。

  「爹,您就不好奇?」

  「這事情里明顯透著古怪。」

  「不僅是我,老大和老三,我們幾個私底下也聊起過,他倆身上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形。」

  老二還在低聲說著。

  孫把頭卻沒了剛才的氣勢,反而陷入了沉默當中。

  其實,他也有所察覺。

  從十來歲跟著老爹跑船,這都已經過去四十年,錢沒掙下多少,但人卻是落下一身的毛病。

  每逢陰雨變天,渾身就是入骨的疼。

  但這些天,走船過江,天氣也陰雨綿綿,可他卻一點都沒感覺到。

  「難不成真是?」

  靠在牆壁上,孫把頭默默地抽著煙,念頭揮之不去。

  畢竟,都多少年的老毛病了,也找人看過,吃藥正骨,但起效卻是甚為微弱,就像給他方子泡酒的老醫師說的,除非現在就回家好好修養,再不跑船,或許能夠養好。

  只是一大家子人要養活。

  怎麼可能放棄跑船生意?

  所以這事也就放了下來。

  對他來說,只要疼不死就行,咬咬牙忍住那股痛勁,熬過去了也就那麼回事。

  這一趟行船下來,既沒吃藥也沒靜養,偏偏病痛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事情里確實透著古怪。

  「爹,您可問清楚了,要真是的話,咱們可能就是遇到奇人了。」

  「不說求個長生方,就是討張符紙,能庇護咱家風調雨順掙大錢也是好事啊……」

  見老爹雖然沉默著沒說話,但明顯是有些意動了。

  老二當即趁熱打鐵,繼續道。

  「行了,舵給我,滾回去睡覺,還指使上你爹我了。」

  被老爹斥責,老二再不敢多言,訕訕的退開,將船舵交給他,自己則是一臉無奈的往船艙那邊走去。

  他就是想不明白。

  又不是什麼壞事。

  只要有萬一的可能,或許就是他家翻身的一次好機會。

  老爹那人就是太過執拗。

  不過這話他也只敢在心裡腹誹幾句。

  另外,相較於陳玉樓,他其實更傾向於是那位少有露面的道人,仙風道骨,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說不準就是得道高人。

  「孫二把頭。」

  正低頭琢磨著,忽然間,一道笑聲從前方傳來。

  老二下意識抬頭,正好迎上一張笑吟吟的臉龐,以及一雙通透清澈的眸子,仿佛能夠看穿人心,他心頭不禁重重一跳。

  「見……見過陳先生。」

  「這是換崗了?」

  陳玉樓淡淡一笑,衝著廊道前方挑了挑眉,借著散落下來的天光,還能看到孫把頭那道佝僂蒼老的背影。

  「是,是啊,前邊是段急流,老爹不放心,讓我回去休息。」

  避開陳玉樓的眸光,老二低聲道。

  「那行,陳某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讓開半步,老二當即鬆了口氣,拱了拱手,然後跟他錯身走過,快步往自己住處跑去。

  而目送著他離開的陳玉樓。

  眼底則是始終透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位孫二把頭,性格雖然圓滑了點,但不得不說腦子轉的夠快,人也聰明,竟然這麼快就想到了他們身上。

  幾人身上的變化。

  其實,還真與他們幾個有關。

  準確的說是和他。

  這段時日,他修行時,特地將文始真人所傳的那隻香爐取出,藉此入定。

  其中三枚道香燃燒,青煙渺渺,籠罩船艙眾人。

  不僅對鷓鴣哨幾人大有裨益。

  於普通人而言,得聞一口青煙能祛百病,強身健體,亦是小事。

  這也是為何,孫把頭舊疾不復,他們幾個人即便熬夜忙碌,也沒有半點疲憊睏倦的緣故。

  收回目光。

  陳玉樓又看了船頭正掌舵的孫把頭一眼。

  若他真是求上門來,隨手畫上一張破邪鎮煞的道符倒也不算什麼。

  至於。

  剛才爺倆所說的長生方,那他真沒有。

  畢竟連他都還在苦苦掙扎。

  隨行一場,些許香火就算緣分了。